第十章 聲聲布谷鳥 驚破午窗眠
一場秋雨來得酣暢淋漓,似乎要沖走夏之痕跡,秋蟲悠長迷人的彈奏取代了聒噪的蟬鳴聲。曾王的心情很好,今日帶王府的眾女眷和幾位世子去草原騎馬。
清晨在一聲聲清脆的鳥鳴聲中睜開雙眼,雨后的草原更加迷人,潔白飄逸的霧讓大草原變得撲朔迷離,沒有日上三竿的酷熱,空氣清新,精神煥發(fā)。曾王抬頭仰望天空,?。∵@里的天空真藍,朵朵白云掛在上面,還不時地變換著姿態(tài)。
每次去草原,東胡女子都是和曾王一樣騎馬。王府里的漢妃有三個人:賢妃、貴妃還有云才人,賢妃在哥哥的影響下,也會騎馬,只是一心惦記桑榆的身體,沒有前來。貴妃和云才人不會騎馬兩人都是坐車。
騎上馬的東胡女子就像插上翅膀的鳥兒,各個當仁不讓,展翅高飛。烏仁琪琪格、古納、烏蘭,吉雅都是一身戎裝,颯爽英姿。曾王的馬又高又大,其白如霜,馬毛剪得很短,只剩薄薄一層貼在身上,映著日光,閃動起片片銀花,長鬃如雪,噴氣成云,神駿非常。
曾王和大妃一同在草原上奔騰,遠遠看去就像一對神仙。
一圈過后曾王下了馬走到貴妃的車前,伸手扶住下車的貴妃,嘴里說著:“貴妃下車慢一些,這里的路不同于府里的路,小心不要摔倒?!痹跤侄谂赃叺膶m女:“你們小心伺候著,別讓馬驚到貴妃?!?p> 貴妃的手搭在曾王的手上,自然有些撒嬌,故意放慢下車的速度,讓一眾的女人都看到王爺對自己的照顧有佳,說道:“王爺有時間要教嬪妾騎馬啊,看到這些馬的大眼睛就害怕,這馬太高了,嬪妾上不去啊?!辟F妃和曾王同騎一匹馬,曾王輕輕帶動韁繩,讓馬徐步前行,在草場上走了一圈,這一圈很慢,馬兒時時會停下吃上幾口草,草原上的每一個人女人都向貴妃投去羨慕的目光。一圈下來,曾王從馬背上下來,對貴妃說道:“貴妃自己扶好鐵脖梁,我牽著馬,這樣試試走走。”貴妃把自己的纖纖十指放在鐵脖梁上,隨著馬兒輕輕地搖晃著身體,發(fā)出嬌憨的聲音。聲音不大,卻送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讓每一個曾王的女人的臉上出現(xiàn)微妙的表情。
“王爺要護著我,這馬兒不停我的話!”
“王爺有什么好辦法,讓馬兒聽話,王爺要好好教教我??!”
坐在高臺上的大妃聽著貴妃的聲音,渾身都不自在。旁邊的塔娜已經(jīng)明白大妃的不悅,說道:“貴妃初來王府,王爺肯定要給些面子?!贝箦吐曊f道:“春天來王府,現(xiàn)在已經(jīng)秋天,那些漢妃都是一副狐媚的樣子,哪像咱們東胡女子坦蕩。”
這時曾王已經(jīng)拉著貴妃的手徐步走來,貴妃邊走邊揉肩膀說道:“對怪王爺,讓嬪妾騎馬,現(xiàn)在渾身都不舒服,王爺真壞!”曾王哈哈大笑。兩人坐好,宮人端上點心。
貴妃拿起一塊點心放到口中,嚼著嚼著,忽然停下來,說道:“這味道,好熟悉,有上京的味道!”曾王笑著說道:“貴妃這真是好胃口,說得沒錯,正是上京的廚師做的。離京的時候,我讓手下找了一些上京的糕點師傅帶到烏峰城,前幾日就到了王府,這樣貴妃就能吃到上京的點心了。”
貴妃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激動,指著手中的點心說道:“嬪妾的嘴巴是最靈的,這個點心是上京的味道,熙園是上京最好的飯館,就是熙園的味道?!辟F妃說著不禁有些哽咽,回到座位上湛湛臉上的淚水,念叨著:“王爺念著嬪妾的辛苦,總是想著嬪妾,多謝王爺,明日就讓廚師做了點心送給王爺和各位姐妹品嘗?!辟F妃眼睛泛起淚花。
天色漸漸暗下來,曾王府的主人回到王府,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一天的行程讓大妃有些累了,坐在榻上,貼身的侍女塔娜用銅盆端來一盆清水,滴入宜香液,點上安神香。一縷香裊裊升起,在屋子里慢慢地彌散。
“娘娘,今天您太累了,泡泡手,泡泡腳,早些安歇吧。”塔娜輕輕喚著閉目養(yǎng)神的大妃。大妃睜開眼,將手放在銅盆里,任由塔娜輕輕地揉著,問道:“娘娘在想什么?”“塔娜,王爺?shù)男睦镉形覇??有我多少??p> 塔娜用絹帕擦著大妃的手,送上一杯養(yǎng)心茶,說道:“娘娘說笑了,您是王爺?shù)恼?,是王府最尊貴的人,王爺心里肯定有娘娘,今日里那么多娘娘才人,王爺?shù)谝粋€和您騎馬,何等的風光啊,在王爺心里您是何等的尊貴?。 ?p> 大妃繼續(xù)說道:“貴妃進府有四個月了吧,這四個月王爺宿在哪個院子?”塔娜有些猶豫說道:“這四個月王爺多半是宿在貴妃的沉香榭,有時會在古納才人的桃花院。”
大妃的手在銅盆中用力的拍了一下,說道:“你去安排一下,讓如才人回來,看看王爺喜歡哪盤菜?”
塔娜有些不解問道:“大妃不喜歡漢妃,如才人也是漢妃?”
大妃說道:“如素能和貴妃相比嗎?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貴妃是堂堂的和親郡主,還有賢妃,都是皇上冊封的側(cè)妃,現(xiàn)在的曾王府是漢妃當?shù)腊。 ?p> 如素在莊子里是望眼欲穿,沒有任何音訊,不管是張管事還是冬至去了王府都是沒有回復(fù)。如素后悔了自己當時草率,自己應(yīng)該誓死抱著婉瑜,應(yīng)該和婉瑜一起回去。直到入冬的時候,如素才帶著秋靈、巧鳴、冬至回到王府。
回到綺麗院,這里熟悉又陌生。院子里大妃的貼身侍女塔娜在迎接自己,塔娜笑盈盈地說道:“恭喜如才人身體康健,王爺知道您的身體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讓您回府,婉瑜格格先回府,賢妃娘娘見了很是喜歡,您也知道婉如格格剛剛走,身體不好,王爺已經(jīng)將婉瑜格格記到賢妃娘娘的名下,改名桑榆格格,格格能夠成為賢妃娘娘的女兒是抬了身份,將來能有封號,位份高了,也能嫁個更好的人家。大妃說了才人養(yǎng)病辛苦,不會虧待才人的,請才人清楚府里的新規(guī)矩?!比缢馗杏X自己的心降到了冰點,想到自己將來看到自己的孩子但是卻不能相認,淚水就撲簌簌流下來。
塔娜繼續(xù)說道:“這綺麗院已經(jīng)打掃干凈了,各項用品大妃讓管家都準備好了,再有秋靈早就到了出府的年紀,大妃會給才人派更好的人來侍奉。王府來了上京和親的貴妃娘娘,王爺很看中,才人要去給貴妃請安,賢妃娘娘喜歡清凈,就不用去了。”
塔娜不緊不慢地把事情都說清了,輕輕地行一個禮就離開了。留下發(fā)呆的如素,如素知道自己的孩子不能相見,自己最貼心的秋靈也要離開自己。頓時感到周圍寒意來襲。如素病了,回到了王府,但只是回來一個軀殼,她的靈魂早被帶到了墨韻堂。大家都認為她的病還沒有好,巧艷和巧鳴貼心地照顧如素,冬至已經(jīng)有十二歲,還能在院子里做事,只是大家都沒有見過桑榆。
春天終于來到,如素的身體好了很多。
如素和云才人來到花園散步,云才人安慰道:“妹妹,有的事情不要想太多,想多了,傷身體,日子還得往前看啊?!比缢氐卣f:“有勞姐姐為我費心了,快三年了,這花園里還是老樣子?!眱扇俗谛⊥だ镩e談,不遠處古納才人向這邊走來,古納發(fā)現(xiàn)如素在這里,有些尷尬,來到近前說笑道:“兩位姐姐心情好,在這里賞花?!?p> 云才人說道:“我們沒有看花,在看那只鳥,原本那只喜鵲在這棵樹上筑巢,不知什么時候搬到了另一棵高大的樹上了,每日都是喳喳叫,有些煩人?!惫偶{知道云才人在諷刺自己,并沒有生氣,順著云才人的話說:“到了大樹上筑巢,喳喳叫自然是站得高,知道的多啊。王爺還要和我騎馬,今天就不和兩位姐姐說話了?!惫偶{離開小亭子。
如素看著走遠的古納說道:“古納變了,比之前美了許多,也比之前冷淡了許多?!比缢氐吐晢栐撇湃耍骸敖憬憧煽吹轿业耐耔ぃ貋砦抑皇沁h遠地看到過兩次,賢妃娘娘馬上就抱走了?!痹撇湃丝纯粗車f道:“大妃發(fā)下話來,格格的事情不許說的,現(xiàn)在是桑榆格格。妹妹,今后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冬至問巧艷:“巧艷姐姐,咱們回來好幾個月了,可是我一直沒有見到婉瑜,她在府里嗎?”“噓,和你說了幾次不要提婉瑜的名字,婉瑜已經(jīng)改名叫桑榆了,現(xiàn)在是賢妃娘娘的孩子,賢妃娘娘不讓她出院子就是不想我們看到她,四歲的孩子有一年見不到母親估計就忘了,至于我們更是記不住的?!鼻善G說道。
冬至是最快樂的,在王府里不停尋找桑榆,這個院子探探頭,那個院子瞟上幾眼。一天正在閑逛,一頭正撞上曾王身邊的侍衛(wèi)拉姆,差點把拉姆撞到,拉姆隨手就是一巴掌,冬至爬起來向拉姆踹上一跤,接著就飛快地跑開了。拉姆嘴里罵道:“哪里的小畜生,讓我見到要打死你??!”
也許是冤家路窄,第二天冬至遠遠地看到拉姆的影子。冬至鉆進一間房子,在自己的頭發(fā)里面插上幾根針,晃晃自己的腦袋跑到拉姆面前??吹阶蛱斓男⌒笊殖霈F(xiàn)在自己面前,拉姆一把揪住冬至的耳朵,高喊著:“讓我抓住,看我怎樣教訓(xùn)你?!闭f完就掄起自己的巴掌打向冬至的腦袋,冬至沒有躲閃,迎著拉姆的巴掌。
“??!啊!你這個小畜生!”拉姆的手掌上居然插上了幾根針,疼得哇哇大叫。冬至掙脫拉姆,做個鬼臉,向前面跑去,后面是窮追不舍的拉姆。橫沖直撞的冬至來到一個院子外面,旁邊有一棵大樹,大樹枝繁葉茂,冬至趁著沒有人看到,迅速爬到大樹的中間,把自己躲藏在茂盛的樹葉中,后面的拉姆直接沖來過去。
冬至沒有馬上從樹上下來,透過樹葉的縫隙觀察院子里的樣子。一個小小的聲音吸引冬至的目光,很熟悉,長高一些,走路沒有摸索的樣子。冬至開始緊張,他在等待那個身影回頭。
“格格,要午睡了?!蹦显圃诮猩S堋=K于回過頭,冬至看到桑榆,看到自己小主人。桑榆開始往屋里走去。
大樹上發(fā)出布谷鳥的叫聲,兩長一短。已是午后,王府里很靜,賢妃準備午睡,冬至又叫了兩次:布——谷——,布——谷——,布谷,墨韻堂還是靜靜的。稍后南云走出,在院子里叫起來:“葉蓉,葉蓉,你去找人,把樹上的布谷鳥趕走,吵得格格睡不著。”葉蓉應(yīng)聲出了院子,南云沒有回屋子,而是走到另一間房子拿東西。院子里沒有人,冬至再一次學(xué)起布谷叫:布——谷——,布——谷——,布谷。冬至緊張地看著院子,簾子輕輕地挑起,一個小小的身影探出頭,張望一下,隨后也發(fā)出布谷的叫聲:布谷,布谷,布——谷——。兩短一長。
小小的身影馬上有回到屋子里,只有大樹猛烈地搖晃著。
冬至像一只無比歡快的小鳥,不,他就是一只布谷鳥,從墨韻堂飛回到綺麗院,上氣不接下氣地把今天中午和桑榆兩個人相互學(xué)布谷鳥叫的事情告訴了如素。如素眼里噙滿淚水,她不敢大聲地叫,她知道這個院子里除了巧艷,巧鳴和冬至是自己的人,其余的宮女都是大妃或是賢妃的人,這快樂只能自己默默享受。
“墨韻堂的樹可大了,樹葉特別多,明天我還去學(xué)布谷鳥叫,婉瑜記得我,她記得我!”冬至在屋子里手舞足蹈。巧艷在一旁說道:“冬至,以后還是不要說婉瑜這個名字了,讓別人聽到會惹麻煩的?!鼻善G向院子的方向努努嘴,冬至馬上明白意思。如素拉著冬至的手:“以后就叫桑榆,說桑榆的事情都在正屋里。冬至,你爬樹時不要讓別人看到,有機會和桑榆說說上話?!?p> 巧艷說道:“才人今晚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桑榆格格記得冬至,是一定記得您的,只要記得就有機會的。”這是回府后最好的消息,已是黃昏,如素點燃的一柱香,心中的苦楚惆悵,隨著這柱香慢慢燃放。感傷從心底抽出,拉長,直到光束無法觸摸的地方,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傷,隱藏在黑色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