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江逢川今日，必須稱帝
“柳玉順，有些時候你與我之間的關(guān)系，好像更勝主仆。”
許多年前的梅州之行，他與帝君共同游湖，帝君省去了“朕”，而他省去了“奴才”。
沒了隔閡的閑聊，讓他一個被叫慣了奴才的人受寵若驚。
曾經(jīng)他只以為自己是一個“特殊的下人”，只比那些宮女太監(jiān)高等一點點，直到帝君親口承認(rèn)，他柳玉順是可以交付所有秘密的不二人選。
因為他足夠忠誠。
那時他才明白，先帝早就知道他謀求權(quán)勢，想要這掌事太監(jiān)的位置，也終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親手將他推到自己身側(cè)，讓他伴君左右。
后來他仗著帝王之勢，所有人都對他禮讓三分，才有了現(xiàn)在萬人崇敬的“柳公公”。
說到底，他也不過就是個奴才。
所謂忠義，從他這個身份地位來說，總歸是個可笑的說辭，于一個奴才而言，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反正……
無論誰當(dāng)?shù)劬?，他都是個奴才。
“朕未把你當(dāng)成過奴才，別人便應(yīng)當(dāng)尊你一聲公公。”
恍惚之間，塵封在腦海里那蒼勁有力的聲音，猛然回蕩在耳畔。
這是何年何月何地的話來著？
呵，好像忘記了……
“柳公公，若你也不能辨別出這封遺詔的真假，那本相就只能宣布它是假的了。”
容欽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柳公公從自己的思緒里拉了回來。
蝕骨散的痛，也在這一刻重新清晰了起來。
如果再不說，這蝕骨散恐怕會侵蝕五臟六腑，就算有解藥也沒用了……
他攥著遺詔的手緊了緊，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僅僅只能坐起來，讓自己看著稍微得體一些罷了。
柳公公抬了抬眼，一一掃過遺詔上勾畫著的一字一句，又抬起頭看了看容欽的方向。
突然，他近乎諷刺的朝容欽笑了一聲：“容大人知道奴才惜命，咳……所以，便篤定了奴才會說這遺詔是假的?！?p> 可他縱然惜命，那把他當(dāng)成公公的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了。
他活下去，在別人眼中就只是個奴才，哪還會有人將他當(dāng)成公公？
這奴才，他不當(dāng)也罷。
先帝已去，君恩尚在。這大晟天下是先帝苦心經(jīng)營來的，即便易了主，也應(yīng)當(dāng)是他所選定的主。
逆賊，叛臣，皆不可左右。
原本已經(jīng)勢在必得的容欽，正等待著柳公公說出最后的話，可當(dāng)他無意間觸碰到柳公公譏誚的目光時，便莫名覺得有些不對勁。
裴祈也面色凝重，一時間無法解讀柳公公話里的意思。
正在眾人屏息凝神之際，柳公公沙啞隱忍的嗓音，才又傳了過來：“這封遺詔，乃是……咳、乃是先帝親筆，奴才親自命人將此物交到長公主府上，絕無……半分虛假！”
此話一出，不光是容欽，幾乎所有人都驚詫不已。
那些原本因為畏懼容欽權(quán)勢而敢怒不敢言的朝中重臣，也因為有了這封遺詔撐腰，才終于敢站了出來。
“容欽，現(xiàn)在先帝的遺詔已經(jīng)證實，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只怕今日監(jiān)國大人是無緣繼承皇位了，還請容大人謹(jǐn)遵遺詔的旨意，將國師尋回來！”
轉(zhuǎn)眼之間，本是向著容欽一面倒的趨勢，卻在頃刻間發(fā)生了出人意料的大逆轉(zhuǎn)。
容欽垂著頭，額前的細(xì)發(fā)絲絲縷縷的擋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覺得，他周身的氣壓，愈發(fā)的低沉。
蝕骨散的時間已到，柳公公在吐出最后一口血后轟然倒地，裴祈提著衣擺，邁著沉重的步子朝他走了過去。
她跪在柳公公面前，單手附上柳公公尚未瞑目的雙眼，將它輕輕合攏。
語氣，也帶著些許哽咽：“柳公公忠于先帝，不枉君命，大晟必將他一名刻印史冊，傳送天下?！?p> 她不知道柳公公與先帝之間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以至于像柳公公這般惜命的人甘愿死也不愿背叛先帝，這種感情令人震撼，令人敬畏。
原來……想替帝君守住這大晟天下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個。
安頓好了柳公公，裴祈平復(fù)了下自己的心情，那些跪倒在地的臣子，跪的也已經(jīng)不是容欽與江逢川，而是這封真真切切的遺詔。
裴祈朝容欽的方向走了幾步，隱隱約約能夠感受到他極力克制的寒意，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的一切計劃，恐怕都在這一刻，化成了天邊浮云，前功盡棄。
“容大人方才可是聽清楚了？在尋回國師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登基，包括監(jiān)國大人?！彪S后，裴祈面向群臣，負(fù)手而立，另一只手則做了個請的姿勢：“現(xiàn)今國師了無音訊，我想今晚也商議不出什么結(jié)果了，不如今日這場宴會就到這里，諸位請回？”
先前還搖擺不定的劉書恩，見容欽拿這遺詔全無辦法，也大著膽子開了口：“下官以為蘇大人說的極是，既是先帝有命，新帝之事還需等國師出面?！?p> “臣附議?！?p> “臣等謹(jǐn)遵先帝之命?！?p> 見群臣終于肯一個個站了出來，裴祈一直揪著的心才徹底放下了。
先前有容欽的壓迫，群臣不敢有過多的動作，現(xiàn)在先帝的遺詔起了作用，哪怕容欽的地位再高，也不能在群臣面前做的太過分。
換而言之，只要群臣站在她這邊，容欽便沒有勝算。
總算是，阻止了他。
段千鈞也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緩緩站起來，挑釁的眼神，肆無忌憚的落在容欽身上：“既然今兒個商議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本相就先回去了，下次再則新帝，右相還需再多做些準(zhǔn)備。”
裴祈見此，也快步跟上，準(zhǔn)備離開。
也許是勝利的快感，讓她忘記了腰上的痛意，隨著段千鈞一起走向殿外。
只是沒走幾步，她便似乎想到了什么，轉(zhuǎn)回身來又看向了容欽：“容大人，也許如你這般機關(guān)算盡的冷血之人，到死也想不明白，明明最是惜命的柳公公，卻偏偏承認(rèn)了這封遺詔?！?p> “你可以胸有成竹的規(guī)劃好一切，但卻終究無法預(yù)料到人心的變數(shù)?！?p> 帝王恩澤，豈是他能懂的。
裴祈的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但容欽猜，破壞了他的計劃，裴祈應(yīng)該是分外得意的。
呵，人心的變數(shù)？
在絕對的強權(quán)面前，能耐他何？
這封遺詔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江逢川今日……
必須稱帝。
容欽微微抬了抬頭，那宛若寒潭的眼底，莫名多了一股嗜血的殺意。
他抬起手，殿外的屠攸立即會意，迅速捏出腰間的一枚煙火點燃，伴隨著直達天際的巨響，那枚煙火，便在諸臣疑惑的眼光下，于空中猛然綻放。
屆時的殿外，以葉崇為首的重重大軍，也在頃刻間攻入了皇城，將整座大殿，圍的密不透風(fēng)。
而容欽陰冷銳利的雙眸，卻緊盯著將要走出殿外的裴祈，朝她一步一步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