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見證
二十七、見證
歌舞正好，酒足飯飽，少年幸嘴里、胃里甚至腸子里都塞滿了食物。而周公則吃得非常之少，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少年幸，一邊也悄悄看著周天子姬誦。
姬誦已經(jīng)看過無數(shù)遍的《大武》舞樂了，他索然無味，毫無疑問，他的注意力也完全在少年幸身上。有一陣子，他幾乎要被這個身份可疑的小王叔狼吞虎咽的樣子給逗樂了，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來。但是一瞧見叔父周公那深邃不可測的眼神，周天子還是強忍住了。
《大武》結(jié)束后，周公突然說：“天子，剛才老臣一直在尋思著一件事，似乎為臣還未曾回答過天子陛下！”
大周天子姬誦就連忙問他：“叔父……周公所慮為何事?”
周公慢慢地直起身，指著說少年幸說：“老臣老邁無能，到現(xiàn)在還是沒有想清楚，這個少年究竟是不是文王的義子！”
天子說：“王叔說是，他就是；說不是，呃，這個，反正，我一切聽王叔的……”這位少年天子剛開始有點抗拒，現(xiàn)在也并不怎么覺得少年幸有什么突如其來的了，多個小王叔，天子的天下就多一塊封疆，不是壞事。
周公點點頭說：“老臣心中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這些影子，尚不足以證明，這個少年就是父王那第一百個義子。不過，應該有他法，或可為王叔證明?！?p> 天子說：“什么辦法？”
周公不答天子，只是命人端上來兩個青銅器皿，一個是一方青銅尊，一個是一青銅簋?！白稹?，是一種中等大小的盛酒器。周公所呈獻的尊，圓口棱方體，長頸，腹微鼓，高圈足，腹足上有高凸出來雕獸面紋，角端高突，有四道直棱貫穿四邊，十分渾厚。
那個簋倒是尋常樣子，與那個尊差不多大小，卻是正圓形，鼓腹，雙獸頭耳垂珥，作獸首口銜鳥頭狀，圈足下附帶方座。簋腹及圈足以云雷紋為地，分別再飾獸面紋、夔紋，那個方形的座上飾獸面紋，四隅飾蟬紋。
無論是尊和簋都十分精美，是精工妙品。少年幸大吃著飯菜，抬頭看了一眼那尊和簋，卻并不覺得怎樣。當年，在太祝伊頌的工坊里，比這漂亮的東西看得多了，他記得師父黃飛龍曾經(jīng)給他展示一只五羊方尊，那是大工頭銅國公的杰作，連一向瞧不起的人的龍伯，也不得不贊嘆，真是一件神品。
與獻給大商國王族們的青銅器比起來，大周國的青銅器就像是最初級的學徒工做出來的。少年幸埋頭繼續(xù)吃他的淳熬飯。他吃得太多了，滿嘴香氣，不知錯過了今朝，以后哪年還能再每餐一頓?？墒牵坪跻恢睕]有感覺到飽。
周公從自己的案子上起身，拿起那個尊和那個簋。兩件物品其實都很沉重，周公已經(jīng)老邁，但臂力依舊很驚人，能從容將兩件青銅器舉起來，面不改色地對天子說：“陛下，臣老邁，座中有功臣的封賞尚未兌現(xiàn)。一位是使臣姬利，他繼承了召公的使命，武王賜他的大塊金，這么多年，至今未動。臣為他造了這個簋，懇請陛下恩準。”
召公姬奭之所以為文王所看重，是因為他在文王時代，承擔過一個重要的使命，就是秘密出訪西南和東南，繞過殷商人盤踞的中原，出使尋訪聯(lián)絡了包括蜀人、巴人、濮人、庸人、越人以及吳國人在內(nèi)的大量同盟者，幫助大周聯(lián)盟諸侯打敗殷商。后來召公入朝輔政，牧野大戰(zhàn)前，最后一次至關重要的聯(lián)絡出使，就由召公舉薦的宗族姬利所承擔。他也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在牧野大戰(zhàn)的關鍵時候，為武王姬發(fā)引來了幾萬人彪悍的蜀人兵馬。
在姬姓人中，姬利的血統(tǒng)并不近，所以他一直享受的是大夫的待遇。周公為他打造了一個簋，是“增加一簋”的意思，其實是提醒天子應該封姬利為諸侯了。
周公大聲呼：“王叔幸，請起！”
正在專注喝羹的少年幸并沒有聽到周公在呼叫自己。于是，周公又提高嗓音說：“王叔幸，請起！接此簋！”
寺人慌忙捅了捅少年幸，他猛抬頭，才看到周公姬旦正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慌忙起身來到他身邊，接過那個簋。
周公微笑著說：“有請王叔，為天子讀讀這簋上的銘文！”
少年幸看了一下那簋底的銘文，就大聲朗讀起來：“武王征商，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闌師，賜有事利金，今，用作檀公寶尊彝?！?p> 周公旦聽他一字一字地朗讀，不由地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他說：“這銘文刻得好啊，王叔讀得也好。臣當年隨著武王伐紂，正是在甲子日的凌晨出擊的，這一說，往事歷歷在目，王兄從容指揮千軍萬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周公說得十分動情。聽他說到自己的父親，天子姬誦也忍不住正衣冠，向西岐武王墓方向一拜。除了周公與少年幸之外，一干眾臣都隨之而拜。尤其是兩鬢斑白的姬利，已經(jīng)是淚如雨下了。中年立下大功，卻只領受了一點點的賞賜，一直未受封侯，若非周公掛念，幾乎都快被王上給遺忘了。他上前，從少年幸手中接過那個簋。
周公又說：“大將姬何，乃是肱骨功臣，能接替老臣完成軍功者，莫非姬何。臣替陛下打造了這個尊，獎賞他的巨大功勞，請王上準奏！”
相比較于姬利，姬何與王室更親近。他是武王姬發(fā)侄兒輩，少年時代就做武王的隨從，并且掌文書，一直伴隨武王左右，天生聰穎，又能很早在高層學習，當然所受器重也非同一般。很早就被委以重任，營造成周洛陽，跟隨周公東征，久經(jīng)沙場。近年來，又獨當一面，屢屢親自領兵北伐鬼方、犬戎，西征玁狁，威名遠播海內(nèi)。不過，姬何卻早已經(jīng)被封為子爵，周公所請，無非期望給他加封侯爵。
突然有個老者的聲音帶著冷笑說：“周公都已經(jīng)把尊和簋都制好了，自行封賞就好，又何必多問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