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美食
二十六、美食
大周天子姬誦的感受一點都不夸張，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甚至連吃任何東西，的確都是周公安排的。這就是周公姬旦所制的天子之禮。在這套禮當中，天子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周公姬旦的這套“禮”去表演，不能有半分的差錯。
周公姬旦前半生都在無拘束的征戰(zhàn)和討伐中度過，后半生全部傾力于研究父親留下的《易》和制定繁復的禮儀體系當中了。他苦心設計的，除了祭祀這樣的大禮，還包括從天子到貴族們的吃飯規(guī)矩。
“禮”的一個重要方面是祭祀。食物就是和天地溝通的媒介，很多食器也是禮器。在諸多禮器當中，鼎最為尋常，卻也最為尊貴。周人用鼎的數(shù)目代表等級地位的高低。任何人用的鼎，都是奇數(shù)，吃飯用一鼎或者三鼎者為地位高低的士，豚、魚、臘，就是豬肉，魚和各種臘肉；用五鼎者，是大夫，可以吃羊、豕、膚、魚和臘，所謂的膚，就是生切的白肉；食七鼎者，是公卿或諸侯，可以吃牛、羊、豕、魚、臘、腸胃、膚，腸胃就是動物內(nèi)臟了；九鼎對應的是天子，可以吃牛、羊、豕、魚、臘、腸胃、膚、鮮魚、鮮臘，隨意地吃，任性地吃。
此番宴席，周公已經(jīng)早做了安排，他太想重溫那種一家人歡聚一堂的時刻了。
日后謚號為“周成王”的大周天子姬誦端坐在上席，九鼎陳列，八珍備齊，還有二十八個豆的。天子次席自然是周公所坐，卻僅僅簡單的八個食簋，幾樣素食。周公下首坐的就是少年幸，他面前的長案上整整齊齊擺著七個鼎，六個簋，另有十六豆的諸樣國蔬。毫無疑問，天子和周公是按照王族公卿的大禮來接待他的。這些王室專用的青銅器食器，制作得十分精美——收天下良匠號稱“百工”在鎬京和成周洛伊，也是周公精心安排的事。
這次大宴，還有兩位大將到周公大帳之中覲見周公與天子。一位就是西征犬戎的姬何，一位就是新近出使南方的姬利。曾經(jīng)他們也是少年、青年，如今已經(jīng)步入中年——西周人平均壽命不算長，四五十歲即為老者。這些身為“肉食者”的貴族，其實也是老人了。
吃飯的時候，自然要有歌舞助興。一共有八八六十四位虎賁舞者分成橫豎八列跳舞，是所謂“八佾舞于庭”，旁邊演奏著周公所規(guī)定的天子鼓樂，正如所謂“雅言”對應的詩，天子聽的樂曲是“雅樂”。編鐘、鼓和磬等等演奏出悅耳的雅樂，正是搬演武王伐紂的樂曲《大武》。六十四位虎賁舞者模仿周武王所親帥的大軍，在牧野之地，沖鋒，進退，奔突，拼殺，最終取得了決定性的大捷，歡呼勝利，大周得勝，建國萬年。
身為第一位貴客的王叔少年幸可沒啥心思欣賞這么威武的宮廷雅樂。他被自己眼前的好吃的如此之豐富給驚呆了，七個小鼎里裝著切好了片的牛、羊、豕（豬）、魚、臘、腸胃和膚。每一件都散發(fā)出極其美好的香氣，每一個都閃爍著極其優(yōu)美的色澤。
天下安定良久，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在十余年前基本上也打完了，周人可以專心致力于農(nóng)耕，加上近些年風調(diào)雨順，收獲了極為豐富的糧食和食物。各路諸侯入朝進貢，以期許獲得周天子冊封的蠻夷國家也競相進貢了各種食物的種子和周國所沒有的禽獸，讓大周天子案頭的食物變得豐富無比，口福遠遠勝于四處征討掠食的商王。
如今是春日，春日食新，少年幸面前擺著牛油所烹制小羊羔肉。周公還特意安排了，給他一份犬膏，也就是狗油烹的干雉和干魚，一份豬油炸的小麋鹿肉，羊油熬制的小雁肉，這些肉放在幾個食簋里，王叔少年幸可以隨便吃。對應這些肉，一排青銅豆里盛著已經(jīng)蒸好的各色米飯，小牛肉配上熟的稌（也就是稻米）飯吃，小羊肉可以配黏黃米——黍吃，小豬肉配小黃米吃，小雁肉配麥飯吃，魚干可以配苽——也就是菰米，一種細長的白米。
整個宴席上，所有的肉食都按照赫赫有名的“大周八珍”方法制作。米飯上有熱澆頭備蓋，是為“淳敖”，冷澆頭，就是“淳毋”；大鼎里裝的炮制好了小羊肉和小豬肉，亮出明艷鮮紅的色澤，那氣息更不用說了；大雁肉干和魚肉干用酒漬，有點焦黃；把羊里脊切碎了，反復捶打變成嫩肉油炸或者過水烹煮，是為“搗珍”；把狗肝切片，用油炙烤，是為“肝膋”。另外，宮里的庖?guī)焸冞€為大宴準備了饈一百二十品，醬一百二十種。這一百二十種甕，包括醢六十種，醯物六十甕。醯，就是西周時代的調(diào)味米醋。
醬具體包括五齊、七醢、七菹、三臡等品種。五齊，是指菖蒲、牛百葉、大蛤、豬腿、蒲菜這五種切碎而成的醬。七醢，是指多汁肉醬、蝸牛、蚌、蟻卵、魚、兔、雁這七種肉醬。七菹是指韭、韭花、莼菜、冬葵、芹、苔菜、筍這七種腌菜。三臡是指麋、鹿、獐制成的三種肉醬。百種的醢與醯，都有專門的寺人負責端上，與不同的羹湯相配合。蝸牛醬、菰米飯配著雉雞羹吃；麥飯配肉干羹、雞羹；稻米飯配犬羹、兔羹；吃姜桂肉干時，配以蟻卵醬；吃肉干做鮮羹湯時，配以兔醬；吃糜肉切片時，配以魚醬；吃生魚時，配以芥醬；吃生糜肉時，配以豬肉醬。這些吃法，都是周公不厭其煩地記錄而得。
陡然成為了天子王叔的少年幸，這次真的感受到王室的幸福了。這么多年，沒有吃過這么多的肉，他大口地吞食各種美味食物，想吃哪樣就吃哪樣，上一口夾了羊肉片，在小鼎里烹著吃，下一口就拿油炸的干魚片，蘸著蝸牛醬吃。滿嘴都是鮮美的肉，簡直是此間即為天堂，不亦快哉！
而服務于他的寺人們簡直有點忙不過來，在他身后，不停地來回跑動，為他配制好相應的醬料，給他端相應的羹湯。很多美味佳肴，他只是嘗一口而已，但就這么一口接著一口，讓他吃了個好飽。他無從知曉年邁的周公姬旦和周天子姬誦會怎么安排自己。那一切都不過是些遙遠往事的尾巴，幸只會快樂生活在當下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