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乾隆四十八年

第三章 蝦夷獵戶

乾隆四十八年 一萬只熊貓 4607 2021-03-11 12:39:26

  趙新之所以會接納利吉夫妻,說穿了,他是需要十八世紀(jì)的土著當(dāng)狗腿,替他刺探消息。

  其實在遇到利吉兩口子之前,他曾去過另一時空的弘前城,試圖從遺跡上找到津輕家的金庫位置,一探究竟。

  可惜,白忙一場。

  后世的弘前城位于青森縣治下的弘前市,被改造成了一個文化古跡公園。等他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敢情弘前城本丸的大多數(shù)建筑都在明治維新后被拆除了,絕大多數(shù)建筑都成了光禿禿的遺跡,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三層天守還算是古跡。然而就這也是在1810年重建的,而且由于現(xiàn)在正在進行城墻大修工程,整個天守被整體遷移,位置也不對。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關(guān)鍵是趙新按照導(dǎo)游地圖上的標(biāo)示,在夜半時分來到本丸的御寶藏--就是金庫所在的位置,趁著四下無人,發(fā)動玉佩來到十八世紀(jì)后,發(fā)現(xiàn)津輕家真是太特么窮了!

  金子只有區(qū)區(qū)一千多兩,豆板銀和寬永通寶倒是有不少,裝了好幾大箱子。還是那句話,銀子和銅錢對趙新沒用。

  其實他還是中了劍戟片和大河劇的毒了,那里面動不動就用金幣交易。問題是那是在江戶和大阪,全國的金幣的主要流通市場,弘前藩可不是。

  事實上弘前藩的財政一直都很窘迫,年年都是財政赤字。每年的收入折算成金幣的話,也就是三萬三千多兩;這其中六成都是大米,剩下的稅收和年貢也是用銀子來繳納。為了負(fù)擔(dān)家主在江戶高昂的開支,大米只能是一船又一船的運到江戶發(fā)賣,借款也是還五十再借八十的那種。

  無奈之下,他不得不放棄了洗劫金庫的計劃,一門心思等著江戶方面救助金的到來。

  現(xiàn)而今他又多了兩個“狗腿”,這下連自己去打聽消息的麻煩都省了。

  于是,當(dāng)時間來到他遇見利吉夫妻的第四天,看到連續(xù)吃了三天飽飯的小兩口體力恢復(fù)了不少,就決定開始培養(yǎng)兩人的密探技能。當(dāng)然,一開始的任務(wù)不能太復(fù)雜。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得一步一步來。

  “利吉,知道矢立峠嗎?”

  “俺知道。”

  “對那里熟悉嗎?”

  “殿様,您這話可真是問著了。俺還真去過那里!”利吉顯得有些興奮,目光中露出神往之色:“以前交年貢的時候,町里的官差在大鱷村征差役,幫著往矢立峠的番所運糧食。俺爹有風(fēng)濕病,走不了遠路,所以都是俺去的。那里有一處濁泉,聽說在里面泡一泡能消百??!”

  其實利吉夫妻倆剛開始稱趙新為“だんな”,這個詞在江戶時代專指家主、老爺。問題是趙新學(xué)的是現(xiàn)代日語,這個詞在現(xiàn)代的意思等同于中國人的“老公”,完全變了。

  趙新肯定聽著不爽啊,于是就讓給兩口子稱自己為“殿様”。要知道大河劇里的那些家臣都是這么稱呼家主的,過過干癮也是好的。

  “你去泡過?”

  利吉訕訕一笑,面帶遺憾的道:“沒去過。每次都是把糧食運到,就匆匆的往回趕。不過俺聽好多人都這么說?!?p>  矢立峠,位于弘前藩和秋田藩的邊界地帶,兩藩都在自己那一側(cè)設(shè)有番所,也就是俗稱的“關(guān)所”。

  “峠”這個字望文明意,專指山口道路上下坡的最高處。由于地處羽州街道要沖(出羽國和陸奧國的分界點),所以那里的路又被稱為“矢立峠道”,是弘前藩南下參勤交代的必經(jīng)之路。

  趙新之前在查閱了相關(guān)資料后,確定幕府應(yīng)該會將黃金經(jīng)矢立峠道運到弘前藩。要知道冬季的日本東海岸風(fēng)高浪急,海港都停航了,陸路是唯一選擇。

  “利吉,你和志乃替我跑一趟矢立峠,偵查一下番所的情況。對了,你知道什么叫偵查嗎?”

  見利吉茫然的搖了搖頭,趙新便把這個詞的意思簡單的解釋了一下,最后他還不忘補充了一句,說就是跟忍者干的活差不多。

  “忍?”利吉越聽越糊涂。

  好吧,趙新這是犯了穿越者“上帝之眼”的毛病了。事實上不管是在戰(zhàn)國時代還是在江戶時代,忍者一直是個不為大多數(shù)人所知的秘密群體。這些人活著的時候隱姓埋名,也不能留下只言片語,以免日后東窗事發(fā),所以相關(guān)的歷史記錄非常少。

  而趙新認(rèn)知里的忍者,其實都是劍戟片演繹的產(chǎn)物。

  總之,他費了半天口舌,終于讓利吉兩口子明白了什么是“偵查”。小夫妻倆都指著趙新穿衣吃飯活命,哪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一天三頓飯,大米和用珍貴的白面做成的食物敞開了吃;還給避寒的衣物鞋帽,雖然樣式怪異了點,可它真暖和??!

  趙新問道:“你覺得來回一趟要多久?”

  利吉猶豫了片刻,答道:“兩天......應(yīng)該夠了?!?p>  趙新回想了一下自己看過的地圖,對時間表示認(rèn)可。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利吉,吩咐道:“換上你們之前的舊衣服和草鞋,把頭發(fā)弄臟弄亂?!?p>  “啊?”小兩口很是詫異,可卻不敢違抗,乖乖的照做了。

  兩人換上已經(jīng)破成布條的衣服,先是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又弄了些土啊草的弄濕了抹在衣服和頭上,看上去極為骯臟狼狽。

  常言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吃了三天武士老爺都吃不上的好飯,穿過了武士老爺都穿不上的保暖衣物,此刻再度穿上一身破爛,夫妻倆更覺得能遇到趙新是多么的“珍貴”。

  當(dāng)滿身腌臜的兩人回到趙新跟前,他敏銳的注意到利吉的懷里鼓鼓囊囊的,于是板著臉呵斥道:“掏出來!”

  “是?!崩粐樀囊欢哙?,急忙從懷里取出了東西,雙手捧著放在地上。

  趙新定睛一看,原來是幾個撕掉了外包裝的面包,看來是打算帶在路上當(dāng)干糧的。

  “你是想讓那些饑民都知道你能吃飽飯嗎?你知不知道帶著它去饑民堆里,被人聞見了會是什么結(jié)果?!之前都餓了那么多天,忍兩天不吃就受不了嗎?!”

  “啊!”利吉被趙新一連串的問題砸的暈頭轉(zhuǎn)向,不過也終于醒悟過來,急忙磕頭求饒:“殿様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志乃也慌了:“殿様,求您原諒我們吧!再也不敢了!”

  “蠢貨!混蛋!”趙新嘴里罵罵咧咧,抬腳就朝利吉的肩膀踹了過去。后者一個趔趄,仰天栽倒,隨后又趕緊爬了起來,保持跪伏姿態(tài)。

  趙新忘了自己是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一段話,讓他印象頗深:極度的貧困會導(dǎo)致人心理上的極度扭曲。所以跟這些人打交道,千萬不能太友善。你在行為上越尊重他們,反而會讓他們覺得你好欺負(fù)。在這些人的認(rèn)知里,和藹其實是軟弱的代名詞。

  跪縮著的志乃雙肩不住的抖動,看上去非常害怕。她知道主人不喜歡自己,所以很害怕對方什么時候會拋棄他們。

  她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前天晚上,在去河邊精心洗漱了一番后,剛鉆進主人帳篷里“暖被窩”,就被趙新給罵了出去。這讓她很是失落,連著兩天都是惴惴不安。

  以前藩廳的老爺去大鱷村催繳年貢,村長都是讓她負(fù)責(zé)侍寢,老爺很滿意啊,還夸她細(xì)皮嫩肉水靈靈,完全不像個干農(nóng)活的。怎么到新主人這兒就不好使了?

  哎,難道是因為我太瘦了?一定得努力吃飯啊,吃的白白胖胖的,然后或許......

  正當(dāng)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趙新又道:“你們倆記著!沒有我的許可,別把不相干的人帶回來,就算是你親爹也不行。如若不然,你們就哪來的回哪去!”

  利吉心說俺爹已經(jīng)死了,帶不回來的。

  “咕~~~”

  趙新本來想讓兩人麻利兒滾蛋,可利吉肚子里發(fā)出的聲音又讓他想起了“皇帝不差餓兵”的老話。算了,吃飽了再走吧。

  在各自大嚼了五個大面包、兩桶方便面、以及三根豬肉腸后,兩個吃貨心滿意足的走了。當(dāng)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叢林間,趙新又等了十幾分鐘,確定兩人已經(jīng)走遠,這才摸向褲兜里的玉佩,轉(zhuǎn)眼就消失了。

  來這邊已經(jīng)好幾天了,雖然他覺得挺有意思的,就跟外出野營差不多,可身為一個現(xiàn)代人,連著幾天吃方便食品,而且不洗澡、不換衣服的生活實在受不了。而且利吉兩口子身上都有虱子,前天志乃居然還鉆進了自己的睡袋,所以他很擔(dān)心自己身上也會染上虱子,這次回去得再買個新睡袋。

  不提趙新,且說利吉夫妻二人順著山道一路走走停停,終于在正午時分來到了桑樹町外的岔路口。這里是去往秋田方向的必經(jīng)之路。

  兩人在路口的大石頭旁休息了一會,正要繼續(xù)趕路,就聽見從前方的道路上傳來了隱隱的哭聲,似乎人還不少。由于一百多米外的山路拐彎處被幾塊大石頭擋著,形成了近乎九十度的拐角,根本看不到是什么情況。

  利吉四下打量了一下,帶著志乃鉆進了路旁十幾米外的一片亂草叢里,趴了下來。過不多時,一支猶如長蛇般的隊伍從拐彎處冒了出來,哭聲和哀求聲也變的愈發(fā)清晰。

  “老爺行行好吧!求求您可憐可憐俺們,放了俺們吧!”

  “老爺!老爺!求您發(fā)發(fā)慈悲,給俺們留條活路吧!佛祖會保佑您全家的?!?p>  “少廢話!快走!”

  利吉這時才看清,敢情組成那條“長蛇”的,居然是數(shù)百名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饑民。他們中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少部分女人,沒有老人和孩子。

  所有饑民的左臂都被繩子綁了,前后相連,形成了一個個二十多人一組的小隊。押送他們的,是數(shù)十名弘前藩的足輕,以及一名騎在馬上的藩士。

  志乃十分驚訝,忍不住輕聲道:“哎呀,這些人都是逃去秋田的吧?怎么把他們抓回來了?”

  利吉急忙示意老婆噤聲。不過他心里也頗感奇怪。當(dāng)饑民的隊伍從二人面前經(jīng)過,透過草叢的縫隙,利吉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中竟然有幾個人被五花大綁,單獨串成了一組。

  在這隊人里,有一個鼻青臉腫的家伙引起了利吉的注意。那人的長相和尋常島國人不同,膚色很深,披散著的頭發(fā)微微卷曲,有著一副深眼窩和直鼻梁,留著絡(luò)腮胡;袒露著的胸膛上,汗毛極為濃密。

  “哎,這不是西目屋村的久藏嗎!”利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西目屋村位于弘前城西南三十里外,巖木山正南方二十里處。

  前年夏天,他在弘前城下町的集市上,從對方那里買到了一小根黑熊骨,給父親治風(fēng)濕病。

  話說在平安時代早期,身為島國坐地戶的蝦夷人先是被趕出了本州,之后又被田村麻呂趕出了奧羽地區(qū),最終退到了北海道,不過也有少量的留在了津輕半島。

  這些蝦夷人主要聚居在陸奧北部的秋田地區(qū)和青森一帶,在戶籍上被納入平民,但不得保留傳統(tǒng)的臉部刺青和戴耳環(huán)的風(fēng)俗。因為弓箭本領(lǐng)高超,每逢春秋冬三季便以狩獵為生,僅在夏季干些雜活。

  江戶時代藥方里使用的熊膽基本上都是這群人獲取的,賣的相當(dāng)貴,有“熊膽一匁,金一匁”之說。不僅是膽囊,黑熊的毛皮、骨頭、血液、脂肪也都是好東西。

  被押送著的饑民隊伍蹣跚前行,藩廳設(shè)在桑樹町外的救濟點--非人小屋已經(jīng)遙遙在望。說是小屋,其實就是一片低矮的窩棚,在布局上類似城鎮(zhèn)里的長屋,一間挨著一間,只是屋頂特別矮。

  那片地方在以前發(fā)生饑荒時是專門埋葬死者的所在,就是個亂墳崗。因為埋尸的工作通常都是交給乞丐組織負(fù)責(zé),所以藩廳干脆把管理權(quán)給了這些人。

  此時早有人將新饑民到來的消息通知了乞丐頭善七左衛(wèi)門。這廝帶著幾個手下,飛似的跑了出來,離著恨不得還有八丈遠,就跪伏在地,頭都不敢抬。這些人自知身份低賤,萬一惹的武士老爺不高興,說砍就砍,就跟碾死只臭蟲一樣。

  跟隔壁帶清不同,江戶時代的日本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dāng)乞丐的。

  德川幕府建立的是一個等級森嚴(yán)的階級社會,就算是賤民內(nèi)部也分等級,還要在藩廳的《非人人別帳》上登記。換言之,想當(dāng)乞丐,乃至成為一個地方的乞丐組織頭領(lǐng),都必須經(jīng)過官府許可。

  而且當(dāng)乞丐也不是拿個破碗逢人就喊“大爺行行好”,得有表演才能;像什么木偶啦、口技啦、狂言啦、變個戲法什么的。

  逃荒的饑民雖然也是非人,可此非人和彼非人是不一樣的;在城鎮(zhèn)里當(dāng)獄卒、清理下水道、撿垃圾為生的才叫“非人”,因饑饉而逃難的無家可歸者叫“野非人”。

  另外乞丐叫“乞胸”,從事屠宰、皮革制品和劊子手的叫“穢多”;通過耍猴掙錢的叫“猿飼”。

  押送的隊伍停了下來,一名足輕走上前,捂著鼻子滿臉嫌棄的對乞丐頭道:“左衛(wèi)門,給你帶人來了!四百六十個,趕緊清點一下。”

  “這么多!”善七左衛(wèi)門嚇了一跳。

  自從利吉他們開溜的那天后,“非人小屋”的饑民人數(shù)雖然因災(zāi)情不斷加重而有所增加,但攏共也才一百多人,誰知今天居然來了小五百人。

  善七左衛(wèi)門跟條哈巴狗一樣爬了起來,哈著腰堆著笑,向那足輕問道:“老爺,不知騎在馬上的是哪位大人?看上去可真威風(fēng)??!”

  足輕嚴(yán)肅的道:“是添嶋源八郎大人,他一直在江戶服侍家主。這些人都是他回來路過秋田時,帶著兩個仆人攔住的。聽說還費了好大力氣?!?p>  “哎呀,可真是天神般的人物??!”善七左衛(wèi)門驢唇不對馬嘴的奉上一記馬匹,也不管人家武士聽不聽得見,隨即又問那足輕:“老爺,人多了這么多,糧食是不是也能多撥一些?”

  足輕沒好氣的道:“哪有多余的糧食給你?少廢話,趕緊把人領(lǐng)走!”

  善七左衛(wèi)門忙不迭的讓手下去交接,自己則低頭盤算了一會,心中暗暗叫苦。一下多出好幾百人,藩廳給的那點糧食別說兩個月了,一個月都不夠。

  桑樹町的“非人小屋”設(shè)立后,藩廳撥了四俵的救濟米,也就是兩石。而且老爺們說了,這是兩個月的量,每人每天三勺,早晚煮兩頓稀粥。

  善七左衛(wèi)門偷偷瞟了一眼那個名叫添嶋源八郎的藩士,心中升起了一股恨意:“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這位添嶋源八郎就是因為此事,被桑樹町淪為“非人”的饑民恨透了。正是因為他的建議,弘前藩一改之前放任的態(tài)度,對闖關(guān)逃亡的饑民大力攔截,使得非人小屋的收容者迅速增加到了一千六百人。

  饑民的大量增加,再加上糧食供應(yīng)嚴(yán)重不足,致使從十月開始,每天都有七、八人甚至十余人因饑餓而死。到了第二年正月,活下來的僅剩二百余人。又過了兩個月,除了那些乞丐,另外的二百人也都死光了。

  根據(jù)《天明卯辰日記》上的記載,乞丐組織為了掩埋尸體,在德和町的后街挖了八個深達兩丈的大坑,把尸體用草席卷起來扔進去。因為尸體實在太多,無法逐一分辨,有時連還在喘氣的都給埋了,以至于覆蓋的土都被血染紅了,好多年都是寸草不生。

  另一邊,身為藩士的添嶋源八郎可不關(guān)心低賤的乞丐怎么想。相反,他覺得這件事自己做的無比正確,等會回去要盡快向家老森岡主膳報告,必須制止農(nóng)民外逃。

  話說農(nóng)民都出逃了,明年開春地誰種?沒人種地誰交年貢?沒有年貢自己的年俸從哪來?沒俸祿他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風(fēng)!屁民死幾個算什么,武士才是國家的柱石。

  四百六十個饑民哭哭啼啼的被乞丐們帶走了,利吉認(rèn)識的那個獵戶久藏也在其中。在交接的時候,押送的足輕還特意囑咐了,說這些五花大綁的家伙在抓捕的時候反抗最激烈,所以帶回去最好不要松綁,先餓兩天再說。

  善七左衛(wèi)門對此心知肚明,他也不想讓不安定分子給自己找麻煩。藩廳就發(fā)那么點米,說是救濟,其實就是早死晚死。最要命的是“非人小屋”設(shè)立之后,藩廳就來了個大撒把,全都推給了他。雖說他手下有幾十號人,可又比饑民能強到哪去?

  添嶋源八郎帶著足輕走了,乞丐們也帶著饑民去了“非人小屋”所在的窩棚區(qū)。在草叢里趴了半天的利吉和志乃等兩方人馬都走遠了,這才翻身坐了起來。

  志乃說道:“咱們走吧?!?p>  利吉沉吟片刻,搖搖頭道:“不去矢立峠?!?p>  “怎么?”

  “你沒聽見嗎?那些人都是從秋田抓回來的,其中有個家伙我認(rèn)識,咱們可以從他那兒打聽消息啊?!?p>  “你認(rèn)識?誰???”

  “一個蝦夷獵戶,我從他那兒買過黑熊骨頭?!?p>  “哦,是他呀!”志乃沒見過久藏,她只是聽利吉提起過有這么個人?!澳窃蹅兪裁磿r候去找他?”

  “現(xiàn)在不行,人多眼雜,再多等等,到時候我一個人過去?!?p>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黃昏時分,桑樹町“非人小屋”對饑民的放飯時間又到了。

  空場上的一間草棚內(nèi),兩口從寺廟借來的大鍋正在冒著熱氣,帶著霉味的糙米在鍋里上下翻騰。草棚外,是數(shù)百名伸著脖子、瞪著血紅雙眼的饑民。

  將煮粥的大鍋和饑民隔開的,是數(shù)十名手持棍棒的乞丐。別看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惡狠狠的,實際上都是裝的,心里全都七上八下的,生怕饑民會不顧一切的沖上來。

  之前善七左衛(wèi)門帶著饑民回來安置,很快就察覺到這些人不對勁。秋田那邊餓死了幾萬人,弘前藩現(xiàn)在已經(jīng)傳的人盡皆知。

  那么,這四百多號人這些天是靠什么活下來的?

  他行乞多年,聽到和見到的事太多了。很快,一個令他不寒而栗的答案呼之欲出。

  老天爺!這哪是送饑民來了,分明是送來了一群惡鬼啊!

  粥煮好了,給饑民盛粥的,是幾名跟著鍋一起來的和尚。饑民信不過乞丐,官吏又不愿意管,便只能讓和尚負(fù)責(zé)了。

  三勺米還是早晚兩頓,每頓也就半兩多點。盛到饑民碗里的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稀里咣當(dāng)?shù)拿诇锩娴拿讕缀蹩梢园戳?shù),而且每人就一碗。這讓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饑民如何接受?

  于是,草棚外開始抱怨聲四起。

  “這么點米怎么夠吃??!”

  “是啊,這點米填不飽肚子嘛!”

  “每天煮這么點米,根本活不下去,我們早晚都要被餓死!”

  當(dāng)這些人找到善七左衛(wèi)門并提出訴求后,后者滿臉無奈的解釋道:“哎,我也沒法子??!大伙兒吃的米都是按天去米賣場領(lǐng)的,就算我想多煮一些,人家老板也不給啊。領(lǐng)多少煮多少,這事和尚們最清楚。我要是多吃多占,天打雷劈!”

  “混蛋!那些官老爺就是想讓我們死。不行,我們一起去找他們!”

  “走?。 ?p>  饑民們氣勢洶洶的朝桑樹町內(nèi)的米賣場去了。善七左衛(wèi)門怕出事,連忙帶著十幾個手下跟了上去。留在非人小屋這邊的,都是體弱和膽小怕事的,以及部分維持秩序的乞丐。而且這些人都等在等著和尚們煮第二鍋粥,所以誰也沒注意到窩棚那邊溜進去的一道身影。

  “久藏~~久藏~~”

  靠在棚屋墻根下的久藏已經(jīng)兩天水米未進了,再加上又被綁著走了幾十里的路,已經(jīng)昏厥。利吉輕聲呼喚了好一會兒,久藏這才蘇醒了過來,口中含糊不清的道:“水,水......”

  “你等等?!?p>  一番尋找后,利吉在棚屋的門口找到了水甕,他用水杓盛了,端過來喂給了久藏。等對方喝完,這才想起給他解開繩子。

  “久藏,你怎么樣了?”

  “你是......”昏昏沉沉中,久藏用力睜開沒被打腫的右眼,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家伙。

  “我是利吉啊,大鱷村的利吉,前年跟你買過熊骨頭。想起來了嗎?”

  過了好一會,久藏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是你啊......你也被抓來了?”

  “唉,別提了?!崩艘痪洌S即問道:“秋田那邊......”

  不等利吉說完,久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懇求道:“幫我逃出去!”

  利吉心說都餓成這樣了還想著逃。他有心幫忙,可腦海里忍不住回蕩起了趙新的警告,一時間猶豫不定。

  “我得回秋田,找到他們......幫幫我,求你了!”

  “他們?難道是和他的家人跑散了?”

  剛認(rèn)識久藏的那會兒,利吉通過攀談,得知后者剛有了孩子,因為想著要給他虛弱的老婆吃點好的補身體,這才翻箱倒柜,把僅剩的幾根熊骨頭給賣了。

  利吉糾結(jié)了片刻,最后決定還是把久藏救出去。他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更何況兩人還認(rèn)識。

  “好吧,久藏,我?guī)阕?。不過你現(xiàn)在這樣子走不了幾步,我背著你?!?

一萬只熊貓

一、別奇怪利吉會以“俺”來自稱。筆者小學(xué)時代的語文課本里有篇課文叫《大倉老師》,里面就提到過這是下等人的自稱。二、原始的秋田犬就是秋田地區(qū)阿伊努人的狩獵專用犬,體型中等,性情極為好斗。至于現(xiàn)代家養(yǎng)的那種小廢柴,其實是被美國人弄出來的雜交美系秋田。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