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jié)前的一個周一,范空生一上班,維度公司人事部門的一個主管就帶來一位新人,向范空生介紹說是新來的同事,負責新聞報道的,歸范空生部門。
范空生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高挑的身材,姣好的面容,披肩的卷發(fā),一般職業(yè)的打扮,目光中透出知性和睿智。
范空生一向最欣賞有知識,氣度不乏的女性,忙站起身說:“歡迎加入我們的隊伍!”
隨后便將她領到李瑋等同事的隔間前,宣布道:“今天向大家介紹一位新同事!歡迎她加入我們的隊伍!”
同志一陣不太整齊的掌聲,算是范空生介紹的回應。
范空生又對新同事說:“請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只見她微微鞠躬,道:“大家好,我叫歐婕妤,英文名Linda,大家叫我婕妤或Linda就好,畢業(yè)于G城大學新聞系,負責新聞報道。很高興加我們這個出色的團隊,請多關照!謝謝!”
簡短的自我介紹,大方得體,就算是與同事們拜過了“碼頭”。
范空生發(fā)現(xiàn),男同事們看見歐婕妤頓時眼睛發(fā)亮,尤其是李瑋,竟還帶點賊光,而女同事在驚異的同時又不禁流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鄙夷。
辦公室政治又要開始了。范空生不禁暗自覺得發(fā)笑。
對于新來的同事,上班伊始,范空生一般會首先給她介紹維度公司的大致架構,以及與本部門聯(lián)系較多的部門和個人。
維度公司是國際性大公司,里面部門繁多,業(yè)務盤根錯結,而且經常變化,別說新人,就是范空生自己,時常都會混淆不清。所以范空生給她介紹的,也都是維度公司最粗線條的素描,詳細情況只能讓她在工作中慢慢熟悉。
以往范空生給新人介紹情況,對方雖然嘴上“哦,哦”,好像聽懂的樣子,然而從他們的目光中,范空生知道他們此刻腦袋里與眼神一樣迷茫。
但這個新來的歐婕妤卻不一樣。范空生一邊介紹,就一邊能從她的眼神里看出她與自己的思路完全同步的反應。半個小時介紹完,她竟然能一字不差地復述一遍。
這令范空生更加刮目相看。難怪自己并沒向公司提出要人,人事部還是把她招了進來。這種嚴謹、速記的本領,正是從事新聞工作難得的優(yōu)良素質。
范空生對歐婕妤簡單“入職培訓”完,又給她安排了一個靠窗的工位,一個上午便毫無技術含量地流水賬了。
到了午飯時間,范空生往隔間走。李瑋從工位上站起來,像是對范空生,又像是對歐婕妤,說:“去飯?zhí)贸燥埌桑 ?p> 范空生心里暗暗好笑,知道他不好意思,便自己對歐婕妤說:“飯點到了,一起去吃飯吧!”
還沒等歐婕妤答話,其他同事便都站起來:“耶!主編邀請美女同事共進午餐了!”
幾個女同事還半嗔半笑:“主編都從來沒邀請過我!”
一陣哄笑把范空生弄得挺尷尬。原想幫李瑋一把,卻沒想到給自己惹了一身不是。
更加打臉的是,歐婕妤此時卻說:“我和朋友有約,不去了?!?p> 這下令范空生更難做了。
幾個同事看范空生尷尬,忙上來解圍:“我們和主編去!”
于是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向飯?zhí)米呷ァ?p> 在整個維度公司里,只有范空生這個編輯部氣氛是最輕松最融洽的。這主要是因為范空生從不在他們面前擺領導架子,更不玩弄權術,對大家都一視同仁,干起活來也是身先士卒。所以好幾個同事都說編輯部是維度公司最好的部門,范空生是最好的領導。但也有上面的領導認為范空生這樣自己忙得要死,下面員工卻很輕松,是不對的。好的領導應該自己很輕松,下面很累,這樣才有利于員工成長。范空生覺得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就是改不過來,總覺得如果把任務都推給下面,是腐朽的官僚作風。
剛一坐定,一個女同事就說:“那個新人,也太不懂事了,上班第一天就不給領導面子,要在別的部門,不穿小鞋才怪。”
范空生說;“咱們不興這個。”
李瑋也打圓場說:“興許人家真的不方便呢!”
下午上班的時候,編輯部突然接到報料,說是有“人類免疫干擾病毒后遺癥”患者發(fā)瘋!
有個女編輯私信范空生:“主編,就讓那新來的去采寫唄?!?p> 范空生知道她是想讓歐婕妤去碰個釘子。因為上次范空生寫過這方面的報道,被批評了,所以她想給歐婕妤下套。
還沒等范空生決定,歐婕妤卻在局域網里主動請纓:“主編,讓我去吧?!?p> 范空生想了想,即便稿子不能寫不能發(fā),當作鍛煉新人也好,便說:“讓李瑋和你一起去?!?p> 他是想讓李瑋帶帶她。李瑋是范空生在公司的死黨,三十出頭,還是單身,范空生隱隱地也有給他創(chuàng)造機會的意思。
他倆便很快出去采訪了??煜掳嗟臅r候,李瑋和歐婕妤向范空生報告稿子已好,題目是《正確看待人類免疫干擾病毒后遺癥》,內容大致是:“……人類免疫干擾病毒作為一種新型烈性傳染病,死亡率極高,能活下來就是幸運……出現(xiàn)失憶后遺癥實屬正常,對此耿耿于懷想不開,甚至發(fā)瘋是非常愚蠢的……每個患者應該忘記自己失憶這件事……”
范空生覺得文章措辭過于嚴厲,主觀傾向性太明顯,有違媒體應該盡量客觀公正,不對患者進行批判的原則,而應該充滿濃濃的人文關懷。所以建議他們修改。
但歐婕妤竟然不同意!
她說對的就要堅持,錯的就要批評,不能模棱兩可含糊其辭。
范空生想不到她這么固執(zhí)己見。
但轉而一想,那就讓她發(fā)上去,接受一次挨批的教訓,或者更有利她成長。于是便不再阻攔。
出乎范空生意料的是,歐婕妤的稿子發(fā)上去之后,竟然沒有被撤回,更沒有挨批評。
這令范空生非常吃驚。聯(lián)想到她通過特招進來,不合格的稿子又能順利通過審核,便懷疑她是哪位領導的關系戶。
第二天一上班,范空生便把歐婕妤叫進辦公室,坐在他的對面,對她說:“有個領導,名字我就不說了,你我知道就行,他和我打過招呼了,讓我要多多關照你……”
誰知歐婕妤聽了竟一臉茫然。
范空生看她不像是裝,而是真不知道。當下心里便比她還茫然。
這時正好有阿姨前來給范空生杯里加水,卻不小心漏了幾滴熱水在歐婕妤放在桌上的手上,疼得她直甩手。
阿姨一邊道歉,一邊拿紙巾給她擦。范空生看見她手上竟然被燙紅了,便讓她去醫(yī)務室抹點燙傷藥。
但歐婕妤說:“沒關系。”
然后便像真的沒事人一樣,反而望著墻上的字畫看起來,問范空生:“主編,這是你寫的字啊?”
范空生說:“是的。”
范空生辦公室墻上掛有幾幅自己的書法,比如楷書對聯(lián)“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隸書諸葛亮的《誡子書》“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一般來人看見了,不管懂與不懂都會禮貌性地恭維一番,說“氣勢磅礴”、“風神俊逸”之類的客套話。
但歐婕妤看后,卻說:“我覺得你的字四不像,既不像王,又不像顏,也不是柳體、魏碑?!?p> 這不僅讓范空生非常意外,甚至有幾分不滿!
雖然她說得不錯,范空生的書法的確不像上述哪一種,而是綜合了幾種風格形成的。然而一般會說話的,見了這種情況,便會說“集四家之長,自成一體”之類,而不是像歐婕妤說的“四不像”。雖然二者意思似乎是一樣的,但味道卻完全不同。
當下,范空生便語帶不快:“哦,你也懂書法?”
歐婕妤倒不謙虛:“是的。我每種書體都能寫。”
這話差點沒讓范空生噴出一口老血!他還從來沒見過這么狂妄的人。
中國書法浩如煙海,當今之世,能寫一體已經很了不起,她一個女流之輩還敢說每種體都能寫。
出于一種修養(yǎng),或者氣度——其實這都是被生活撐大的,范空生也不和她爭辯,當場取出紙和筆,說:“來,現(xiàn)場秀一下你的才藝,讓我欣賞一下你的墨寶?!?p> 歐婕妤卻說:“硬筆寫不了。那四體都是用毛筆寫的。”
范空生當然知道古人都拿毛筆寫,但是后人也有用硬筆臨寫古帖的。
當下便說:“寫個大概就行,不必完全追求毛筆的效果?!?p> 歐婕妤說:“我只學過毛筆寫,如果你想看就去書畫室?!?p> 范空生只好說:“好,等中午吃過飯就去。”
范空生和李瑋吃過午飯,便直奔維度公司書畫室。
歐婕妤早就在那里寫開了,看她寫了那么多張,應該飯都沒吃。
李瑋說:“你也太拚了,飯都不吃?!?p> 歐婕妤卻并不理會,只沖范空生說:“主編,你看,怎么樣?”
范空生一看,還真是四體齊全,惟妙惟肖!
這樣的高手他不僅是第一次見,甚至聞所未聞。
范空生不禁脫口而出:“你有這種功力,完全可以融通四家,寫出自己的風格,何必一直模仿?!”
歐婕妤:“一家是一家的風格,怎么能融在一起?”
這倒把范空生問住了。
因為在范空生看來,臨帖到一定程度,融會貫通,形成自己的面貌風格,專業(yè)上叫“出帖”,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到她這里卻成了問題。
然而,凡是自然而然的問題,要回答清楚為什么往往都很困難。
范空生只好答非所問:“很多書法家都是把幾種書體合在一起呀。你要單獨讓他寫哪一種,還未必寫得像呢!”
歐婕妤說:“哦?!?p> 范空生又想,也許她是太能臨帖,反而不會融會貫通吧。
又過了幾天,上班的時候,女同事A私信范空生,說:“主編,那個歐婕妤怕是不能通過試用期吧?”
范空生問:“怎么了?”
女同事A說:“看她寫的文章,總覺得干巴巴的,毫無感情。”
范空生回:“她是挺理性的?!?p> 話雖這么說,范空生還是不由得去問女同事B,為什么女同事A對歐婕妤似乎有不小的意見?
女同事B說:“你還不知道嗎?因為歐婕妤搶了A的心上人??!”
范空生問:“誰?”
女同事B答:“李瑋呀,A一直追著他呢。本來都有戲了,誰知半路殺出個歐婕妤。自從歐婕妤來了,李瑋就冷落了A,轉而去追求歐婕妤,據說還送花了。”
原來如此。
但這種男歡女愛,大家都是名花無主,自由競爭,好像也由不得外人說什么。
只是吃飯的時候,范空生問李瑋,他和歐婕妤怎么回事?
李瑋說,他是追求她了,而且她也答應了。范空生說:“好事??!”
下班的時候,大家早早地都走了。
范空生正要走,卻突然遇見歐婕妤又折返了回來,說是忘拿什么東西了。
范空生剛走出維度公司大門,歐婕妤便從后面追了上來,說:“主編,晚上有空嗎?”
范空生疑惑地看著她。
還沒等范這生說話,歐婕妤便說:“我想請你去跳舞?!?p> 范空生以為她是想請自己吃晚飯,以化解上班第一天的尷尬,那他也沒打算去。誰知她竟然是要去跳舞,當下便委婉地拒絕:“我惟一喜歡的運動是爬山。”
誰知歐婕妤對范空生的婉拒竟毫不在意,立即說:“好啊,那周末我們去爬山好不好?”
范空生開始覺得不太對:這歐婕妤似乎熱情過度了。當下便更明白地說:“我都是一個人去爬山,而且是未開發(fā)的野山,不適合你們女生?!?p> 范空生的意思是,孤男寡女的,不合適。
但歐婕妤竟然像不明白他的潛臺詞,繼續(xù)說:“有什么不合適,多個人多個伴。你是怕輸給我吧?”
范空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他總不能說自己只喜歡一個人爬山,或者你一個女生跟我去爬山,就不擔心自身安全嗎?
那也太赤裸裸了。
……
這樣說著,就到了地鐵站。
范空生問:“你怎么回去?”
歐婕妤:“我約了朋友,坐專車走?!?p> 范空生趕緊沖她揮揮手:“明天見!”
然后便轉身進了地鐵口。
地鐵上,范空生想,這小姑娘想什么呢!看起來不像是為昨天的事賠禮道歉,那她是為什么?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已婚?就算不知道,以她的聰明,也應該事先打聽一下。而且,她不是剛答應了李瑋的求愛么?怎么能再私下約自己?難道現(xiàn)在的小女生都這么開放……也太不了解我范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