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從鼻子里灌進了風(fēng)油精,大腦忽地被涼氣刷了個遍,眼前也天旋地轉(zhuǎn)起來。
我一時間竟忘了呼吸,險些窒息,方才喝進肚的鶴老板的酒,倏地揮發(fā)殆盡。
沒錯,那盞橙色吊燈發(fā)出的微弱的光正從陽臺熠熠而出,亮著的,是我的客廳燈。
我加快了腳步,耳邊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保娞蓍_了。我踏進電梯門,在不過四五個平方的空間里,我聞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兒,以及殘留的女人身上特有的氣息。
電梯停穩(wěn)之后,我大步邁向家門。
門并未關(guān)上,仿佛極為隨意地虛掩著。
我悄悄地推開門,玄關(guān)里尚存電梯里的那股香味,只不過更濃烈了。
心跳得厲害,我深呼一口氣。
屋里開著暖風(fēng)空調(diào)。我脫了鞋子,脫下夾克,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
假如妻此時在客廳坐著,我絲毫不想驚嚇到她。抑或說,我覺得此時必然是一個悄無聲息而滿含驚喜的時刻。
我抑制不住地滿心局促起來,呼吸急劇加速,手腳完全不聽大腦使喚。
準確來說,人到了極度激動或緊張的時刻,大腦就像一臺臨危受命的電腦一樣,所有內(nèi)存都被占據(jù)一盡,就沒有多余的空間來給身體下命令。這時候就輪到身體和四肢出馬,憑借日積月累的慣性和記憶來彌補大腦的空白。這種情形,就像四面埋伏時將軍完全需要依靠士兵出色的武力來突出重圍才行。
就在那張采用棕色意大利小牛皮制作的三人位沙發(fā)上,睡著一個女子。
她下身著灰色花格復(fù)古羊毛中腰褲,上身穿駝色半高領(lǐng)針織衫,在自己身上蓋了一件水波紋羊毛修身雙面呢大衣。翻起的衣領(lǐng)遮擋住她的面孔,呢子不料隨著她勻稱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我只掃了一眼,就確定她不是妻。
我長出一口氣,轉(zhuǎn)身到餐邊柜里翻出一支花雕酒,找出溫黃酒專用的酒具,在廚房里燒開水,切了兩片姜,溫上酒,端到茶幾上放著。
茶幾上放著從我書架上取來的書,是北野武寫的《向死而生》。書翻了不多,敞開趴著。
女子一直甜睡著,直到被黃酒熱開后散發(fā)出特殊的香甜味弄醒。
“醒了?”我說。
“嗯。”遙坐起身,睡眼惺忪。
我從小碟中夾起一顆梅子餞,置于青瓷碗內(nèi),倒上溫?zé)岬木疲f給她。
“天冷,不適合喝什么洋酒,嘗嘗這個。”
她瞇著眼看著我確認一會,好不容易反應(yīng)過來眼下的情況,接過酒碗。
“是什么?”
“古越龍山的手工醇釀,加了生姜,能夠御寒。添上梅子,能調(diào)和口感。”
她抿了一口,嗆出聲來。
“不賴,”她又咳了幾聲?!坝悬c辣?!?p> “算不得辣,你只是還不適應(yīng)罷了?!?p> 我也給自己倒了一碗,喝了。渾身很快熱了起來。
“你怎么進來的?”
“還說呢!”遙從那件呢大衣的口袋里摸出鑰匙,朝我晃了晃,扔在茶幾上?!拌€匙直接掛在門上,你還不如直接敞著門呢?!?p> 我兀自訕笑了聲。
“不知何時變得如此粗枝大葉了?!?p> 遙喝光碗里的酒,抬手看看表。
“每天都這樣來著?將鑰匙忘在門上,電話一直關(guān)機,一個人直至凌晨才回來?”
我瞥了一眼電視柜上死透了的手機。
“不盡然。手機失去了開機了必要,即使有人來電,無非大多是推銷廣告;鑰匙落在門上乃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至于一個人這個點回來這種事,只是偶爾為之……反正,回來也只是一個人?!?p> “如此說來,你們小區(qū)安保工作做得很好?!?p> “安心,不只是因為安保好,也可能是因為不懼怕家里有啥閃失。門和鎖這檔子家伙,皆由人類的私有意識而來。原始人類沒有任何財產(chǎn),就用不著這些。”
我?guī)退迳暇啤?p> “假如人類未來夠富有、夠高尚,淘汰這些東西也未可知?!?p> 她邊聽著,邊微微點頭。
“我以為你早動身了。”她說。
“去哪?”
“不知道,”她聳了聳肩?!盎蛟S是北方,或許是千島湖,任何有可能找到你朋友的地方?!?p> “呣?!蔽尹c頭?!耙碇??!?p> “那怎么沒走……”
“去之前,還有些事情沒做完?!?p> “什么?”
“很多事情,要弄個明白先……話說回來,你怎么會突然殺回國?而且連個招呼也不打就出現(xiàn)在我家里?”
她驚訝于我的話,并朝電視柜上我的手機努努嘴。
我啞然失笑。
“抱歉?!?p> 她亦笑著搖搖頭。
“真是……我可是打了不知幾回電話了,回回都關(guān)機。于是趁著寒假飛回國,訂了貓尾的客房,然后順著你們物業(yè)的資料摸到你家門口,沒想到門一推即開?!?p> 我點頭,起身倒掉溫酒壺里的水,換上新水。
“最近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么?”她問。
我想了想。“如果從能夠值得上信賴、足以找到笙承君或是JUNNY的角度來衡量,一個也沒有。”
“不盡然,但凡你能值得分享的?!?p> 她在沙發(fā)上盤起了腿,用一種近乎天真的神色看我,這種姿勢讓她徒生小女孩般的可愛。
“有人來找我,警告了一番,大抵是值得我引起關(guān)注的危險,但我并不那么認為?!?p> “為什么?”
“并無確鑿的理由,但我想那些危險和警告,只是為了引起我的興趣?!?p> “不理解你的話。”
我看了看她,她皺起了眉頭。
我伸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喝完發(fā)涼的酒,重新斟上熱酒。
“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博弈,不管夢之團和秋芥到底是誰,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但一切似乎都在引起我的注意,以至于我好做出一些決定?!?p> 她依舊皺著眉頭看我,不明所以。
我笑了笑:“全都是些無法篤定的個人想法而已,令人感到遺憾的是,恐怕我也在按照他們的意愿前進,一點辦法也沒有……不說這些了,你來找我一定有其他什么事兒吧?”
她撅了撅嘴,仿佛想起了什么。
“確實?!彼f:“我爸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