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領(lǐng)著小王來到工地旁的一棟建筑前。
那棟建筑看起來是個老廠房，灰白的墻體因為漆面脫落而斑駁不已。一樓是層高高得離奇的工作間，面積非常大，看起來有三百多平，里面充斥著各種機器。往來繁忙著許多工人們，大多穿著白色或紅色的背心，用刀、電鋸、砂紙等各種工具，打磨著幾十個即將完成的雕塑、玩意兒，或金屬制，或木質(zhì)，或石質(zhì)。
印象中，小王在根之國確實見到過類似的雕塑，它們往往被充當(dāng)成根雕藝術(shù)品的點綴，應(yīng)用于古建筑的懸魚、瓦當(dāng)，立于門前的香爐、石虎，或是在書房里充當(dāng)鎮(zhèn)紙的銅龍等。
如果根雕件看得夠多，花一點精力關(guān)注一番這些作為“配角”的器件，也是不錯的享受。小王想。
女子領(lǐng)著小王，若無其事、一板正經(jīng)地沿西北處的樓梯往二樓走。現(xiàn)場機器轟鳴，木屑橫飛，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倆有什么異常。
小王明白過來，女子正是這里的老板。
二樓往上都是職工宿舍，置滿了鐵架子上下鋪。工人們都在樓下做活，女子輕車熟路地領(lǐng)著他走進(jìn)其中一間，里面沒人。
女子朝其中一支上下鋪努努嘴。
“坐?！?p> 小王在鋪了草席的下鋪坐了。由于常年睡著汗流浹背的工人，草席上裹著一層锃光瓦亮的汗?jié)n包漿。
小王提鼻嗅了嗅，仿佛空氣中也彌散著一絲新鮮的汗味兒。
“可不是么，”小王想。“這里可是工人們的寢室?！?p> 事實上，盡管事情發(fā)生得細(xì)若游絲，但小王依舊覺得，這些氣味兒是后來才飄散而來的。對他來說，這種發(fā)生，仿佛完全是為了迎合“這里是工人寢室”的這一境況。
女子不知從什么地方搬來一張?zhí)僖危谛⊥趺媲啊?p> 她從那支香奈兒皮包中取出Davidoff，抽出一支點上。
“你想要什么？”
小王問。
女子微微一笑，不作回答，只是極為認(rèn)真地抽著那支煙。
盡管烈日不時被午后的陰云遮去大半，但強烈的白色光從門口映射而入，依然刺得人眼疼。在背光下，小王看不清女子的表情。
說不上什么理由，小王總覺得眼前的女子飄忽不定。
前一秒對自己似乎深情脈脈，這一秒又覺得她突然離得很遠(yuǎn)。于己而言，那女子時而清純透徹，時而事故精練……事實上，他覺得那女子忽而無比熟悉，甚至算得上心有靈犀，忽而又無比陌生，仿佛存于兩個世界的人。
另外，讓小王無比困惑的，是他突然發(fā)現(xiàn)那女子臉上的肌膚突然變得又粗糙了起來，那些即便拍了厚粉仍掩飾不住的坑洼再度顯眼起來。
女子抽完了煙，起身來到小王身邊。她再度對小王微笑，盡管未開口，但小王幾乎確信她在對自己說：“放輕松，不要動。”
他且如此想著，身子竟然果真動彈不得。
女子再次打開紅色香奈兒，從里面掏出一支口紅。
她當(dāng)著小王的面，在自己右側(cè)嘴角外側(cè)，用力畫過一條赫然的紅印。
而后，她開始撕扯自己的連衣裙，并抬起左腳，撕開絲襪。
她咧開嘴朝小王笑，那笑容看得小王毛骨悚然。
“爸爸！”
一個孩童稚嫩的喊叫聲，從頭頂不到一米的地方傳來。
小王一驚，看到上鋪床沿探出一個男童的小腦袋，瞪著天真的眼神看著自己和女子。
于此同時，一名四十多歲，穿紅色背心、皮膚黝黑、滿身是汗的消瘦男子在門口閃現(xiàn)。不消介紹，小王竟然知道他是男童的父親，來自西部某個偏遠(yuǎn)的山區(qū)。長久以來，他獨自帶領(lǐng)那個男童在女子的廠里打工，老婆不在身邊，他從來沒有抱怨過。
對男子來說，自己老板雖然一介女流，仍能珍守節(jié)操，耐住寂寞，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自己真的沒什么可抱怨的了。
然而，男子看見女子與小王時，被驚呆了。他上前一把抱起自己的孩子，將其背對兩人，輕聲地哄。女子沒有起身，依舊朝小王保持略顯詭異的笑。
小王有些莫名其妙。
他無法解釋女子為什么會領(lǐng)自己到這樣一個地方，并設(shè)法陷害自己，并正好被手下工人撞個正著；他也無法解釋為什么自己一看到工人，就明白他獨自帶大孩子、十分尊敬女子為人的境況。
他越想越煩躁。
更令他感覺怪異的是，他竟然瞧見女子臉龐的側(cè)線發(fā)生了略微的顫抖，好像上世紀(jì)的老式電視機收不著天線時才會發(fā)生的信號波那樣。
女子似乎達(dá)到了目的，不慌不忙地抱起上衣，帶上墨鏡，牽過小王的手要往外走。
小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隨其后。
男子看著兩人離開，突然裂開嘴笑了起來。
起初聲音是悄悄的，像是不經(jīng)意間翻開《故事會》，讀到了他認(rèn)為古今以來最好笑的笑話，但礙于禮貌不方便大笑那樣；隨后笑聲越來越大，仿佛恐怕小王聽不見似的。
最后，那笑聲越來越刺耳，竟震得整棟樓都在戰(zhàn)抖。
小王隨女子離開房間，按亮拐角處的電梯等待。
“?！钡囊宦?，電梯門打開了。
當(dāng)女子正要領(lǐng)著小王走進(jìn)電梯，小王突然意識到自己能自由動彈了。
他猛地甩開女子的手，折回到男子的宿舍中。那男子還在止不住地笑，小王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男孩，將其抱到電梯里的女子手中。然后再沖進(jìn)宿舍，右手捏拳，照準(zhǔn)男子臉頰狠狠地?fù)羧ァ?p> 男子一個趔趄，后退幾步，癱倒在下鋪床上，鼻血瞬間流淌下來。
胸中的煩躁似乎突然化解開去，整個世界也因此變得安靜下來。
小王心滿意足地出門，走進(jìn)電梯。
女子正抱著男孩，兩個人都對著他微笑。
“呵呵……”女子笑起來的聲音，好像銀鈴般清脆。
“哈哈……”男孩的笑聲，則天真無邪。
小王也笑了。
他看到眼前的女子仿佛又年輕了十多歲，就像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
女子一邊笑著，一邊按了電梯上的“5”樓。
電梯咣當(dāng)?shù)鼗蝿恿艘幌?。突然，電梯沒有往上走，而是猛地往下墜落。瞬間，警鈴聲大作，應(yīng)急燈閃爍。電梯吊繩斷了！小王慌忙扶住兩邊，失聲大叫起來，可眼前的女子和男孩卻依舊保持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