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月亮（5）
星野低垂，彎月暗淡。蘇舟白從馬棚的草料堆中探出頭，用力深吸了一口空中殘留著的飯菜香味。
“別吸了，你已經(jīng)吃的和馬一樣好了?！痹朴鸶铔]好氣地把兜帽戴上，“趕緊行動?！?p> 巡邏的哨兵在遠(yuǎn)處走過。蘇舟白檢查了一下吹箭，弓著腰跟上云羽歌。
戰(zhàn)馬不安地打著響鼻。云羽歌想去撫摸一下云楚歌的戰(zhàn)馬，它毛色光亮胸膛寬闊，一看便是一匹寶馬。主將營帳外有一個專門的馬廄，其中為云楚歌的戰(zhàn)馬單獨隔了一個隔間出來。現(xiàn)在的它不停地晃著腦袋，似乎很是焦躁。
哨兵基本不會把目光投向營區(qū)內(nèi)，因此三人的行動很是大膽。云羽歌已經(jīng)繞道了大帳后面，將耳朵貼在帳布上聆聽里面的動靜。
云羽歌沒有聽到人說話的聲音。云羽歌試著抬起帳布，很重，但是想要鉆進(jìn)去還是可以做到的。
云羽歌對蘇舟白和陳應(yīng)嘉做了個手勢。兩人會意，同時摸出吹箭，向著大帳門口的兩名哨兵摸過去。
云羽歌深吸了一口氣。
她像一條魚一樣滑進(jìn)了大帳內(nèi)。云楚歌坐在大案后，面對著掛在帳中的地圖。他背對著云羽歌，沒有看見云羽歌幽靈一般的身影。
云羽歌悄悄走上前。她盯著自己的影子，盡量讓它藏在燈火照不到的陰影里。
五步。
四步。
三步。
云羽歌摘掉面紗和兜帽。
云羽歌箭步上前，左手捂住云楚歌的嘴，右臂鎖住云楚歌雙手。大帳的門簾被風(fēng)吹開了，蘇舟白和陳應(yīng)嘉一人抱著一個被麻倒了的衛(wèi)兵翻滾進(jìn)來。
“哥，是我，云羽歌?！痹朴鸶杷浪拦孔≡瞥璧纳眢w，“點點頭?！?p> 云楚歌點了下頭。云羽歌松開雙手，向后退了幾步。
云楚歌大喘幾口氣，轉(zhuǎn)過身:“我還以為我就要死了?！?p> “哥，好久不見?！痹朴鸶鑿堥_雙臂，云楚歌站起來，和云羽歌抱了一下。
蘇舟白推了下陳應(yīng)嘉。兩人放下衛(wèi)兵，一同走上前:“見過云大哥。”
“啊，你們倆?！痹瞥杷砷_云羽歌，“我還記得你們。蘇舟白，陳應(yīng)嘉，對吧？”
“沒錯，云大哥記性真好?！碧K舟白拱手道。
“好了。”寒暄過后云楚歌的表情立刻嚴(yán)肅起來，“你們這樣潛入進(jìn)來，是有什么事嗎？”
云羽歌輕輕擺手，示意蘇舟白和陳應(yīng)嘉向后退。兩人走到衛(wèi)兵身邊開始卸下他們的鎧甲，云楚歌想要阻止，但看了眼云羽歌，還是坐到了大案后。
云羽歌在大案前坐了下來。云楚歌伸手想拿出一個茶杯給她倒上茶水，但桌上沒有茶杯更沒有茶壺只有他自己的水壺，只能把水壺移到一邊掩飾尷尬。
“哥，你覺得你們勝算很大嗎？”云羽歌先開口道。
云楚歌心里已經(jīng)大致明白了。眼角的余光里蘇舟白和陳應(yīng)嘉已經(jīng)換上了楚軍戎服和鎧甲，拿起衛(wèi)兵的長矛站到大帳外。
“看樣子，你們是為宇國效力了?！痹瞥杵届o地道。
“是的?！?p> “說真的，我很驚訝你們能練出這樣的武功。吃了不少苦吧？”
“倒也還好?！痹朴鸶钃u搖頭，“你回答我的問題?！?p> “當(dāng)然不大了，盡管我們的人數(shù)是優(yōu)勢?！痹瞥鑷@了口氣，“離國人本來就擅長以少敵多，再加上那么多晏國人。北部邊軍拉過來就是湊數(shù)的，本身就是一些沒太多戰(zhàn)斗力的部隊放在那邊，能打的早來南部打離國人了?！?p> “那你可以考慮來我們這里呀?！?p> “倒戈？”云楚歌苦笑，“你知道我和藍(lán)將軍的關(guān)系吧？知道我們家都在翟陽城吧？”
“你還有我?！痹朴鸶柘胍兆≡瞥璧氖?，“只要你愿意倒戈，我們會給你一天準(zhǔn)備時間的。我和蘇舟白陳應(yīng)嘉星夜趕往翟陽城，把我們家的人接出來，絕對比前線消息傳到翟陽城傳得快?！?p> “你想的太簡單了。”云楚歌摸到了云羽歌手上的老繭:“最簡單的，我們家的人為什么要相信你？消息沒傳來，為什么要跟著你走？”
云羽歌感覺到云楚歌的手寬厚而有力。
“帶一封你的手信呢？”
云楚歌沉默了一會。
“我的好妹妹啊，你這是在逼迫我做忘恩負(fù)義的事情?！痹瞥鑷@氣搖頭，“楚國對我們云家有恩，我不能做這樣的事情?！?p> 云羽歌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可是，你倒戈可以是是為了黎明蒼生啊。戰(zhàn)爭結(jié)束得越早，人民受的苦難就越少，對不對？”
“確實是這樣。離楚搏殺了百年，邊境上的百姓們都太苦了。但是，羽歌，人，立身之本，誠信，忠義都必不可少?！?p> 云楚歌松開了云羽歌的手。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指著在地圖里露出一個角的晟國西部:“曾經(jīng)的我，在這里，當(dāng)一個平平無奇的百夫長。我幻想著能夠晉升，能夠成為將軍，像柱國將軍那樣的將軍。可是，王位的交替擊碎了我的夢?！?p> “當(dāng)時的我，迷茫又無助。一瞬之間，我就是逃犯，全國都在追捕我。我衣衫襤褸，我蓬頭垢面，我東躲西藏，總算是逃離了晟國?！?p> 云楚歌的手指移到了翟陽城:“我來到了楚國。他們的官員幫助了我，他們一層層向上請示，翟陽城的回復(fù)非常快，他們愿意接納我們云家。我一度以為我們家就要成為朽木被碾做塵土，但楚國讓我們重新發(fā)芽?！?p> “后來的事，就是我們共同經(jīng)歷的了。再然后，在翟陽城落穩(wěn)腳跟后，父親花了很多錢很多精力去尋找你。他的人甚至找到了你們書院，只不過，那里已經(jīng)被廢棄了。”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選擇了你自己的路。我大致也猜到了你會在宇國謀生路，只是……”云楚歌看向云羽歌的手，“我不知道你會走這條路?！?p> “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痹朴鸶柰瞥璧难劬Γ爱?dāng)我知道我的任務(wù)是來勸降你的時候，我真的很痛苦。我不想站在你的對立面……求求你，好不好？不要讓我們都陷在痛苦里……”
云羽歌的眼角似是有淚光。
“你走吧，你們?nèi)齻€。”云楚歌道，“勸降是沒有用的。我也不會勸你們投降，我對這場戰(zhàn)爭，其實是有些悲觀的，你們投降，恐怕以后會因為我受累。衛(wèi)兵他倆，我會幫你們圓過去的?！?p> “可是，可是我不能走?！痹朴鸶枵酒鹕?，“你再考慮考慮好不好？”
“你不能走?！痹瞥枘曋朴鸶?，“所以你的任務(wù)是，要么勸降我，要么殺了我?！?p> “是……”
“你放棄任務(wù)回去的吧，下場也會很慘的，是不是？”云楚歌抽出自己的佩劍，云羽歌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
“羽歌，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你下手的?！痹瞥杵届o地道，“你是我的妹妹，是我最親的人。”
“你難道要自殺？不要！”云羽歌尖叫起來，沖上來想要奪下云楚歌的劍。
云楚歌抱住了沖過來的云羽歌。
“我的好妹妹啊，哥哥這一生，已經(jīng)被決定了。哥哥很愧疚在你小的時候就去從軍了，沒能陪著你長大，僅僅是每年回來看你一次?！?p> “我死了，我還是楚國的軍人。我還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我們家不會被楚國怨恨，我們家的人還能有原來的待遇?！痹瞥杪砷_云羽歌，“你能順利完成任務(wù)，想必能被你的上級更加器重。”
“不要！”云羽歌哭了出來，“你真的就不能投降嗎……”
“真的不能。”云楚歌柔和而堅定地說道，緩緩?fù)崎_云羽歌，“來吧，你殺了我。我自殺的話，不太好裝成被殺的樣子?！?p> “不，我不行，我不能?！痹朴鸶柽吥ㄑ蹨I邊搖頭，“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了！”
“那就只能我自己來了?！痹瞥栎p輕地嘆了口氣，“你要記得偽裝一下現(xiàn)場啊?！?p> “不！不！”云羽歌跪到地上。
“門口的兩位！”云楚歌喊道。
蘇舟白和陳應(yīng)嘉走進(jìn)大帳。蘇舟白看著云楚歌拿著劍，而云羽歌在哭泣，已經(jīng)明白了要發(fā)生什么。
“云大哥，你再考慮一下吧?！碧K舟白央求道。
“我意已決，你們倆換衣服吧。”云楚歌把劍橫到自己頸前，“我自刎后，你們要把現(xiàn)場偽裝成你們殺了我的樣子，明白嗎？”
“不！”云羽歌吼道。
“還是小點聲，別被士兵們聽到了吧?！痹瞥璺畔聞?，輕輕為云羽歌擦掉眼淚，“如果可以的話，轉(zhuǎn)告我的妻子還有父親，我愛他們。好不好？”
“不要……”
云楚歌示意蘇舟白上前。他把云羽歌拉起來，緩緩?fù)频教K舟白懷里:“你記住我說的了吧？”
“云大哥，我……”
“你記住了嗎？”
“我，我記住了?！?p> 云楚歌微笑了一下。
“你們離我遠(yuǎn)點。”
“云大哥，要不，我來吧。”陳應(yīng)嘉鼓起勇氣道，“我保證，你不會感受到疼痛?！?p> “不要！應(yīng)嘉！”
陳應(yīng)嘉看向云羽歌紅紅的眼睛。云楚歌大笑，擺出戰(zhàn)斗的姿勢:“好！你來吧?？煲稽c，我把心臟的位置露出來了?！?p> 陳應(yīng)嘉拉起右手衣袖，露出袖箭。蘇舟白半抱半拖地將云羽歌拉離云楚歌，云羽歌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陳應(yīng)嘉扣動了扳機(jī)。
煙火在楚軍營地中升空。楚軍士兵們錯愕地看著絢麗的火焰在空中爆開，隨后涌向點燃煙火的大帳。
天邊似乎有號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