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沐九回到落梅軒,臉色已是肅殺一片。
她之前聽度亦琛說過,比射聲校尉高一級的司隸校尉是姬冥修的人。他當時不顧某些大臣反對支持她,她心下還挺感動,感動的不只是他的支持,還有信任。
而如今他暗中使壞,擺明了是想攪黃她的考試,好把射聲校尉一職留給他的人擔任,又或者是以防自己當上射聲校尉以后成為小皇帝在他身邊的眼線。
好一招陰陽計策。既然如此不信任她,又為何在乾清殿上多此一舉,難道只是為了讓她體會一次得而復失的挫敗感嗎?
不過他還真成功了。這種被玩弄于鼓掌的感覺,令她憋屈得難受。不過,比這更難受的是,他竟然騙她,這讓她心里不可自抑的一陣受傷。
她找出玲玉的針線籃,翻出那個半成品,其上只有玲玉用炭筆畫的兩條粗黑的眉毛,其他都沒有動過。
戚沐九在布條上提筆寫了個字,將其貼在小人兒的腦門上,然后隨手揀了根大頭針用力地戳了上去,邊戳邊恨聲道,“你個玩弄人心的腹黑男,我讓你騙我,讓你騙我?!?p> 一邊的球球看著銀光閃閃的大頭針一根接一根扎下去,它圓乎乎的腦袋也隨著那針的動作上下晃動,又聽著那一聲聲氣罵中似有若無的顫音,心思敏捷的它不由感覺到,她好像哭了。
它忙跳上矮塌,蹲在她身邊,用毛茸茸的腦袋觸碰她的手臂。
戚沐九轉身望向它看著自己的無辜眼眸,那片墨藍色中此時倒映著狼狽不堪的自己。一顆心抖得厲害,她抱起球球,摟緊了它,像抱著一棵救命稻草般抵在它的額上,久久不語。
球球被抱得有些窒息,卻還是一動不動任由了她去。她的身子在顫抖,心情一定糟糕到了極點,它就舍身當一回愛心抱枕吧,嗚嗚...
紫宸居內(nèi),姬冥修正在書桌上描繪著一幅丹青。左邊的一幅儼然早已畫好,只見畫上之人戴著半幅面具,挺俏的瓊鼻和微翹的唇角流露出一種極為自然的灑脫與不羈。而他正竭力回想著該如何落筆勾勒的那幅右手中的畫作上,畫中之人正是那夜襲擊他的女刺客。
只見那女子輕紗半遮,雖看不清具體面容,卻仍能感受到她的絕代風華。只是那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任他如何回想,都畫不出記憶中的模樣,而且時間又過去這么久,有些東西都已經(jīng)模糊了。
景嚴自門外進來,將托盤上一杯熱氣裊裊的龍井置于一旁的茶幾上,而后用眼角偷瞄他家主子的神色。
姬冥修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面前尚未完成的畫作,便擱筆走了過來。
“什么事?”他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道。
“王爺,屬下...犯錯了?!彼行┢D難地說完。
“怎么?”
“屬下...”他咬了咬唇道,“屬下把此次考試換座的事不小心給說出去了?!?p> 姬冥修聽后,神色一滯,抬眸看向他,“什么時候的事?”
“就...就剛剛?!?p> 姬冥修英眉微蹙,將茶盞置于一旁,“本王不是吩咐過你,近幾日少去招惹她嗎?”
“屬下只是看不慣她總是惹您生氣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想滅滅她的氣焰,沒想到她竟嘲笑我?!毕氲絼偛痪玫膿芾斯氖录哪樕喜挥筛‖F(xiàn)出了幾絲不自然。
“她當時什么反應?”
“好像有些詫異?!彪m沒氣急敗壞,但那不聲不響的樣子很是嚇人。
姬冥修起身走回書桌旁,凝目看著那幅畫作上的眼眸。她現(xiàn)在一定很生氣,不過早知道也好,省得兩人以后的隔閡更大。
“你有沒有跟她說過別的什么?”
“沒,沒有?!?p> “本王要聽實話?!?p> “屬,屬下讓她搬出王府,不要壞您的好事?!?p> 姬冥修銳利的雙眸不由射向一旁站立難安的景嚴,“本王的好事?”
“王爺,屬下只是為了打消她的非分之想,您不能跟她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了...”
“出去?!?p> “王爺...”
“本王讓你出去?!?p> 景嚴看到他已然怒沉的神色,只能懨懨地退了出去。
姬冥修看著畫幅上那雙流光盈盈的眼眸,頓時一陣心煩意亂。一個個的,都讓他不省心。
景嚴想說什么,他不是不知。
他坐于案椅上閉目凝神了一會兒,而后從暗格中打開了一個盒子。盒中是兩枚玉佩,玉佩晶瑩剔透,微微泛著白澤。左邊是龍,右邊是鳳,兩枚玉佩以八卦的形狀契合成一個圓形。
姬冥修拿出右邊的那枚,置于手中細細端看。他摸著上面細膩潤澤的紋路,似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母妃,兒臣是不是真的該放棄了...
落梅軒內(nèi),戚沐九抱著球球在臥榻上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申時,她摸了摸有些悶疼的額頭,眼睛有些干澀。
她起身喝了杯涼茶,洗了把臉,整理了下衣冠,腦中稍作思慮,到窖藏室提了一壺桃花釀,便出了落梅軒。
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可她目之所及,都是空曠一片,仿佛自己是遠離人群被遺棄的那一個。
她去采芝齋排隊買了兩盒一口酥,才慢悠悠地去了左相府。
其實早在上次的朝會之后,她就該登門拜謝陸放雅的,只不過由于忙著備考春闈,一直沒得空過來看望他。
相府的老管家看到是一位眉目清雋的少年,忙進去通稟。不一會兒,他便出了來,將戚沐九引入府門。
這是她第一次來相府,跟想象中別無二致。府中的布局簡潔明朗,又處處透著典雅大氣。走廊上的風燈清雅別致,檐角下的風鈴在微風的輕拂下發(fā)出悅耳的聲音,果然是個風一般的男子呢。
庭院外并沒有種植桃樹梨樹什么,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片的花圃藥圃。藥鋪打理得井然有序,知名不知名的花草隱沒其中。
走近后,一股藥香撲面而來,戚沐九又隱約聞到了赤芍、金銀花的味道,就像在城南醫(yī)館的藥園那樣,處處飄散著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不禁又想到了他那次的過敏事件,那個幕后黑手說不定就在盛京?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將近半月,也不知三法司的人在墉城查得怎樣了,一會兒倒是可以問問他。
進了庭院,管家指了指遠處湖心內(nèi)的鳳儀亭,便悄聲離去。
戚沐九望了眼蜿蜒至亭臺的九曲橋,遠處琴音裊裊,似有若無地傳了過來。她唇角一彎,不由提步跨上廊橋,穿過水榭,循著琴音,便看到了端坐于亭內(nèi)獨自撫琴的陸放雅。
她將桃花釀和一口酥輕輕放在亭內(nèi)的石桌上,而后雙手托腮,凝神靜聽著他的裊裊琴音。
一曲終了,她才從琴聲的余音中回過神來。她下頜拄著手背,瞇眼對著緩緩走來的人道:“你彈得真好,我都快睡著了?!?p> “你這是夸我呢,還是貶我呢?”陸放雅施然入坐,含笑看向昏昏欲睡的她。
“當然是夸你了?!彼鄙碜?,將酒塞拔開,倒了一杯桃花釀給他,而后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今日過來是為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先干為敬。”說罷,她便一杯飲盡。
陸放雅沒有舉杯,他輕撫著杯沿,神色難明地看向她,“你心情不好。”
許是喝得太猛的緣故,她的眸中已隱隱沁出盈盈亮光,“這你都知道啊...”
她將面前的一口酥打開,推至他面前,“我在采芝齋排了一下午的隊給你買的,快嘗嘗?!?p> 知道她不可能排一下午的隊買糕點,但看到她雙眸一片晶亮,滿含期待看向自己的樣子,他還是伸出修長的手指,拿了一塊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