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輕紅小產,實在懷胎五個月的時候,就連皇帝都深感意外。榮妃脈象一直很穩(wěn)妥,只因著那日宮宴上吃了點兒蟹粉便滑了胎,是誰也想不到的事情。
但事已至此,皇帝也沒辦法追查,蟹粉是溫輕紅自己吃的,為何會有這道菜,那也是御膳房的定例,他還能怎么查?雖說心里極其不舒服,皇帝也沒有辦法,只能怪溫輕紅不小心。
溫輕紅小產之后一直不肯見人,連皇帝的面兒都有日子沒見了。洛依塵雖說身子還是不能跟之前比,但到底算是養(yǎng)好了些?;实坌睦锊皇娣?,時常召她去養(yǎng)心殿伺候筆墨,這也是常事了。
但是洛依塵這一陣兒也不必溫輕紅心里好受多少,她原本以為,就算只有十年壽命,也足夠了。但是殷正不知是不是聽了皇帝的意思,下了重手,給她治的內功盡廢,只為了多幾年的壽命。
內功盡廢這事兒,洛依塵沒同陳子離說,她雖說沒了內宮,但招式還在。尋常打起來,她到底也吃不了太大的虧。
皇帝此刻正在暖閣見大臣,卻不想一個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的跑來,附耳在王公公耳邊悄悄說了兩句,王逸卓轉眼就變了神色。皇帝看了眼一旁被他叫過來伺候筆墨的洛依塵,轉而又盯著王逸卓問道:“什么事?”
王逸卓神色凝重的回道:“回皇上,十八爺在練馬場騎馬時,馬受了驚,十八爺受了傷。三皇子當時帶著十二皇子就在旁邊,十八爺騎的也是三皇子的馬?!?p> 洛依塵一聽顧不得君前失儀,高聲問道:“什么?”她心懷僥幸的看著王逸卓,奢望他下一刻說出來的是別家的王爺名號。王逸卓則拉住她,防止她情緒失控,被對面站著的大臣們彈劾。
皇帝怔了怔,問道:“十八弟從馬上摔下來了?世文呢?老三怎么這么莽撞,世文才四歲,騎什么馬??!”
王逸卓硬著頭皮道:“馬受了驚,十八爺傷的不輕,其他的還不清楚?!蓖跻葑看搜砸怀?,洛依塵便拉著他朝外沖去,留下一眾大臣和剛剛拍案而起的皇帝面面相覷。
段凌肅忙補救道:“皇上,皇貴妃愛子心切,請皇上恕罪?!蔽呐d郡公本想落井下石,但因不知陳子離的傷勢如何,只瞪了段凌肅一眼便也作罷,打定主意伺機而動。
皇帝寒著臉,道:“傳蔣太醫(yī)。”蔣太醫(yī)是骨科方面的專家,如此看來,皇帝惱怒之余也并不糊涂。
皇帝又對自己的一幫大臣說道:“馬場在南苑旁邊,你們也跟著朕一起過去看看?!贝蟪急緛硎遣荒茈S意走動的,但皇帝這話,明顯有些懷疑到底這事是不是意外了。
洛依塵早已跑出了些距離,何況皇帝是帶著人走,她是用跑的。王逸卓在后頭跟著不住的道:“娘娘,您小心些,別崴了腳。”于是,皇帝一行人便有幸目睹了甬道上一前一后,往練馬場跑去的皇貴妃和大太監(jiān)。
皇帝微微怔了怔,不動聲色。段凌肅此時則希望陳子離傷勢嚴重,或者世文有點什么損傷,若就擦破點皮,那這君前失儀失得委實有些過了,若皇帝追究起來,夠洛依塵喝一壺的。
洛依塵趕到時,小太監(jiān)們已經(jīng)將陳子離抬到了練馬場邊的一處暖閣中,騎射師傅忐忑的在暖閣外等候消息。
但左看右看也沒瞧見世宇,洛依塵便忽然有些懵,到底是誰摔下來了?世宇沒哪個膽子帶著世文上馬,總不見得是陳子離閑的沒事把世文抱上馬的吧?
在她站在門口愣神的時候,皇帝也帶著人趕過來了。進暖閣一看,只見世宇帶著世文都守在榻前,巴巴的望著太醫(yī),看來太醫(yī)也剛到?jīng)]多久。
“怎么樣了?十八弟沒事吧?”皇帝走上前去問太醫(yī),洛依塵實在不方便過去看,便退了幾步出了門,又叫人把世文也抱出來了。
洛依塵道:“臣妾也不很清楚,見世文沒事便沒進去看。隱約聽太醫(yī)說是頭受了傷,眼下還昏睡著。”
皇帝巴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剛剛洛依塵不管不顧的跑出去也有了合理的解釋:擔心自己的兒子。原本還疑心洛依塵過于關注自己的弟弟,這會兒皇帝便釋然了,人家擔心的是兒子,還是親兒子,也沒見她叫來世宇噓寒問暖。
等皇帝率眾進來時,就瞧見世宇坐在榻邊,聽太醫(yī)說明病情,看來這孩子還沒亂了分寸。聽到腳步聲,世宇才發(fā)覺皇帝也到了,忙給皇帝行禮。
皇帝先是命世宇起來回話,又叫王逸卓出門將洛依塵也叫了進來,然后才問太醫(yī)道:“王爺傷勢如何?”
太醫(yī)抬頭看了皇帝一眼,小心的回答道:“回皇上,王爺墜馬時碰著了額頭,傷得有些重,不知何時可以醒來。”
太醫(yī)此言一出,洛依塵抱著世文的手臂便緊了緊,幸而世文見情形不對,只是扭了扭并沒有說什么。
皇帝也沒空理會太醫(yī)了,招呼世宇問道:“世宇,當時怎么回事?你十八叔騎術不錯,怎的就墜了馬的?”
洛依塵的注意力一來就集中在傷重的陳子離身上,還沒來得及追究是誰的責任,此時一聽,便皺起眉來,她絲毫不懷疑世宇,但也不會傻到以為只是巧合。
段凌肅和王逸卓都悄悄上前走了兩步,雖然洛依塵很寵世宇,可陳子離在這位皇貴妃心里的地位可比世宇要重要的多,兩人都擔心洛依塵一時忍耐不住,在圣駕面前收拾世宇。
世宇哪里還顧得上洛依塵要不要收拾他,此刻先應付過皇帝的詢問,替自己和陳子離都爭取到好處接下來才有好日子過,便道:“兒臣帶十二弟去見識父皇賞給兒臣的追風,十二弟很是喜歡,兒臣便抱著他騎上去試試,不知道馬怎么受了驚,怎么也停不下來,要不是遇著十八叔,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世宇此言一出,皇帝渾身立即散發(fā)出陣陣寒氣,不動聲色的一一掃過面前的一幫臣子,心里還惦記著聞訊趕來正在旁邊那處暖閣里待著的妃嬪。
洛依塵本以為是陳子離騎了被人動了手腳的馬出了事,沒想到竟然是世宇的坐騎平白無故的受了驚,而那坐騎竟然還是皇帝才賞的,當即問道:“那馬為什么突然受驚?”
世宇掛著眼淚,搖搖頭,道:“不知道,兒臣剛抱著十二弟騎上去的時候還好好的,不知怎么的,那馬突然就發(fā)瘋似的亂跑,還好十八叔橫沖出來,將兒臣和十二弟救了下來,自己卻被馬甩了出去。否則,兒臣和十二弟會摔得更慘,只怕命都沒了?!?p> 洛依塵忍著想要砸東西的欲望,沉著臉,語氣也有些不好,看向皇帝道:“皇上,臣妾請旨去查看那匹馬。”
皇帝收回查探的目光,見洛依塵將世文交給奶娘,便伸手攬了她一下,道:“都一塊去看看,到底朕賞的馬是怎么了?!?p> 洛依塵哪里還想不明白這事,雖然說無巧不成書,但在深宮內院,沒湊巧的事那才叫巧了。雖然說人生處處充滿意外,但在皇宮王府內,沒意外那才叫人意外。
因此,當洛依塵心緒穩(wěn)定下來后,沒有第一時間去關心世文是否受驚,而是開始嘗試查找事實真相,世宇又將事情的經(jīng)過詳細講了一遍。
洛依塵跟在皇帝身邊兒,見皇帝走的快,她便給世宇使了個眼色落后幾步,遠離了皇帝和一眾大臣,這才問世宇道:“那馬真是突然發(fā)瘋的?不是被什么動靜給嚇著的?”世宇肯定的搖搖頭,他此刻卻不知該懷疑誰。
洛依塵沉吟半響,見世宇搖頭,又問道:“你十八叔在練馬場干什么?他無事不會去練騎射的,今兒怎的就這么巧?”
世宇心里也正奇怪這事兒,陳子離莫名其妙的就去了練馬場,然后跟他套近乎,又要去試試追風,這一切都太巧了,但世宇此刻只是道:“不知道,兒臣還沒功夫問?!?p> 洛依塵總覺得漏了什么,費力思索了半天,才道:“你真的沒受傷?這事兒八成是沖著你來的,如今子離替你受過,等改日去道聲謝?!?p> 世宇點頭,這些人情上的事情他比洛依塵更要妥當,卻還是道:“兒臣無事,當時我想將十二弟抱著上馬,是十八叔給攔下的,說讓他先跑一圈。”仔細回想了下,又說道:“若不是十八叔,這會兒就算兒臣還能躺在那喘氣兒,十二弟也一定逃不過這一劫?!?p> 洛依塵忽然發(fā)覺世宇的話與之前對皇帝說的不一樣,剛剛說是他抱著世文跑了一半,馬才驚了的,這會兒又成了陳子離自己惹事,跟旁人無關,便問道:“你不是說,是你抱著小文跑了一半馬才瘋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宇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洛依塵說道:“當時沒人看見,兒臣心想,若是說十八叔騎馬,不如說是十二弟險些被摔下來。這樣,父皇必定要詳查,也不會讓十八叔吃了虧?!?p> 洛依塵嘆了口氣,道:“世宇,不管出什么事,你都不可亂了方寸。母妃沒有大本事去保住你們,所以你一定要學會自保。今日有你十八叔替你擋了這一劫,來日,沒準兒就誰也救不了你了?!?p> 馬廝處,洛依塵不依不饒的抓了把飼料放到鼻子處仔細聞著,靖親王在洛依塵身旁道:“我仔細看了的,這些飼料都沒問題。”洛依塵趕到的時候,皇帝已經(jīng)率著大隊人馬回了乾清宮,只留下靖親王在此處等候落下很長一段距離的洛依塵和世宇。
洛依塵不甘心的扔掉飼料,又在馬身上仔細摸索著,問道:“王爺,喂馬的太監(jiān)呢?難不成都自盡了?”
靖親王見洛依塵就要往誰殺了喂馬的太監(jiān)這方面想,趕忙道:“皇上命王公公帶下去問話了,娘娘要見嗎?”
洛依塵搖頭,王逸卓去問,那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思,她何必再去摻和?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洛依塵才檢查到馬鞍上,靖親王在一旁很有耐心的等著。
終于,洛依塵放下了馬鞍,冷哼了一聲,緊接著又冷笑道:“這么說,十有八九是意外了?當時這周圍的太監(jiān)呢?騎射師傅呢?”
靖親王看著她,道:“皇上命王公公去查了,至于騎射師傅,也交由刑部孫尚書去詢問了,連十二皇子也一并帶去問話了,娘娘還是先等等吧,十二皇子雖小,事情經(jīng)過卻還是能說的清楚的?!?p> 洛依塵吸了口氣,她哪里不知道靖親王的意思,世文不會說謊,也沒有說謊的必要,這是皇帝要告訴她,這一次打算秉公執(zhí)法了,隨即道:“我就不信這個邪?!闭f完便朝乾清宮趕去,嚇得靖親王和世宇一路低呼不止,緊跟著也往乾清宮去。
到得乾清宮,大臣和幾個辦差的皇子還沒散去,不知道在聽皇帝的什么訓導。見洛依塵進來,這些人悄悄松了口氣,總算可以解脫了。
皇帝則等著洛依塵抓狂,不想洛依塵卻道:“皇上,既然追風是皇上賞賜給世宇的,臣妾請旨,容許臣妾今兒將它先帶回后宮。”
判斷失誤的皇帝楞了片刻,就準了奏。夜色籠罩著京城,四周一片寂靜,連看家狗也趴在窩里安然入睡。
一向對畜生沒有什么耐心的洛依塵,此時正端坐在承乾宮的院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追風。
洛依塵將馬牽回承乾宮后,就命人叫來了阮歡,再次檢查了追風一遍,可阮歡也沒檢查出什么異樣來。
于是阮歡又去找了一個相熟的當過馬夫的老侍衛(wèi),在洛依塵殷勤的期盼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著手再次進行復查,這侍衛(wèi)人憨憨的,但他打小就在馬圈里長大,對馬比對人熟。
這人又查了一遍后肯定的告訴洛依塵,追風身上沒被人做過手腳。洛依塵偏偏不信這個邪,陳子離做事一向是小心謹慎的,怎么會這么湊巧遇到馬無緣無故的受驚?
馬夫也許是過于緊張,說話不得要領,嘰里咕嚕的說了半天,只好抓了一把馬糞,直接送到洛依塵鼻子底下。
阮歡的吼聲未落,洛依塵就指著馬糞問道:“若沒在馬身上做手腳,那只有給馬灌藥了?”于是,洛依塵一邊叫阮歡去請?zhí)t(yī)過來,一邊吩咐這人細查是什么藥。
陪同洛依塵一起到承乾宮的還有靖親王,這大半夜的,洛依塵不睡,旁人也很難睡著。此刻不由皺了皺眉,卻也沒扭過頭去。只是看著洛依塵身后的承乾宮總管太監(jiān)趙瑞喆,卻是扭過頭捂著口鼻,恨不得跑遠些。
洛依塵雖然面上平靜,內心卻并不平靜?;实酆蛯m里的各個主位,以及皇子身邊兒的人趕趟似的派人過來打探消息,一邊慰問受驚的兩個皇子,一邊想要探聽到底查出了什么。洛依塵不僅掛念著依舊昏迷不醒的陳子離,還得對眾人的關懷表示感謝,弄得是煩不勝煩。
宮中燈火未熄的不只承乾宮,慎刑司也是燈火通明的,王大總管陰郁著臉,冷冷的吩咐道:“杖斃!”
不待馬廝處幾個涉案太監(jiān)叫出聲,慎刑司的幾個太監(jiān)就上前捂住了他們的嘴,拖了下去,王逸卓的臉在燈籠的照映下顯得分外陰森。
刑部孫尚書則要輕松許多,宮里的騎射師傅都非常的配合,孫尚書本可以早早結案陳詞,只待明兒一早上繳折子完事,但是為了彰顯自己辦案仔細,便故意拖延了時間,終于盼到了四更天。同樣期盼天明的還有靖親王,站在承乾宮的院子里,靖親王實在是覺得有如芒刺在背。
天剛蒙蒙亮時,太醫(yī)強忍著惡心,強迫自己認真的觀察著手中的馬糞,心想就算自己能找出混雜在食物中的各種藥材,但這不意味著自己有本事能從馬糞里找出藥材殘渣,真不知這皇貴妃哪只眼瞧著自己像是華佗再世的。
可太醫(yī)也是聰明人,知道什么話能說,什么話得藏在肚子里,因此,面上還是裝模作樣的,顯得很是敬業(yè)。
馬夫在一遍又一遍檢查了馬糞后,沒瞧出什么異樣,便拿了一小塊放進嘴里嘗了嘗,洛依塵看了看馬夫恨不得把所有的都塞進他嘴里,好讓他趕快查出來。
馬夫細細品嘗了一會兒,皺了皺眉頭,用那木魚腦袋思考了一會兒,下一秒便喜笑顏開,道:“皇貴妃,這馬肯定吃了不該吃的東西?!?p> 阮歡打了個寒顫,心想,馬夫這腦袋是秀逗了,此時難道不應該表情很沉痛的向洛依塵匯報嗎?洛依塵也不管旁人,只是冷著臉問道:“是什么東西?”
馬夫皺著眉道:“里面有麻黃草,以前在北地的時候,有一次馬匹吃了地上長的麻黃草。當時也發(fā)了狂,那馬糞里的味道與今兒的相似,但今兒這種味道要少些,還摻雜有其他味道,奴才敢打賭,這馬吃的草料里肯定加了許多其他東西。”
洛依塵冷笑著,心想,這么說來幕后之人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想了想,洛依塵問太醫(yī)道:“可看出是什么藥?”
太醫(yī)茫然的搖搖頭,洛依塵顧不上罵他是庸醫(yī),當即帶著馬夫往藥室走去。因為洛依塵也不知道馬夫說的麻黃草是什么東西,只得帶他進行實物辨認。馬夫手也沒洗,就在藥房里東翻西找,不一會兒就抓了把麻黃草遞給洛依塵。
洛依塵不是個萬事皆通的,但草藥卻一看就知道有幾分毒性,因此才一看到麻黃草,問都不問太醫(yī),直接去了練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