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門前,何氏手牽著洛清晏,早早兒地等在了馬車旁邊。洛依塵走到二人身旁時,只見洛清晏十分親切的走上前,笑著開口道:“三妹妹總算是來了,叫姐姐好等呢!”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洛清晏平素在人前愛做戲,但若只在何氏面前,她也是懶得擺出這副姐妹情深的樣子的。
“大姐姐等了這樣久,為何不上馬車里頭等去?”二人正說著,段凌肅便也領(lǐng)著子離來了,洛清晏身旁的雪蘭雪竹忙退到一旁,將地方讓出來,留給洛清晏和段凌肅。
“王爺萬安?!甭迩尻绦τ男卸Y,一襲粉紫色襦裙襯得她面色紅潤,更顯嬌媚。
洛依塵略一福身,便拉著玉艾退到了幾步外的地方。那群人愛怎么演怎么演,她可不想被連累,開口解釋也是費口舌的。
“人都全了嗎?若是全了便上車吧,在這里站著做什么?”段凌肅說罷,便先一步上了中間的一輛馬車,洛依塵臉色不由得沉了沉,這種事情也算是巧合?為什么三輛馬車他偏偏要搶自己的?!
原本何氏準(zhǔn)備了三輛馬車,一輛是何氏和洛清晏領(lǐng)著丫鬟坐的,中間那一輛是洛依塵和玉艾的,順便放眾人的行李,后頭那輛才是專門給段凌肅留出來的。誰料他倒是不客氣,直接上了中間那輛馬車。
何氏有些不知所措,洛依塵更是不知到底該怎樣處置。畢竟是不能上中間那一輛馬車了,但若是去了最后那一輛,又有些不倫不類。
“三兒,你去坐后頭那輛吧?!焙问舷肓讼?,覺得與其讓洛依塵上中間那輛馬車勾引人,倒不如將她趕到后頭去,清晏心里也不堵得慌。
馬車晃晃悠悠的到了寺里,幸好路上沒有什么事情,否則連齋飯都趕不上了。一路上,洛大小姐一會兒要停車休息,一會兒又要下車觀景,好一番折騰。
洛府也算是云杭城中的名門,自然有單獨的廂房。幾人各自放好行李,何氏領(lǐng)著仆婢自己去還愿,洛清晏便著人喚著洛依塵去后院空慧大師那里算命格,當(dāng)然了,洛清晏親自去請了段凌肅,這樣好的機會,她又怎會放過?
“聽說這寺里的空慧法師算的命格最是靈驗,王爺與妹妹不妨也算算,沒準(zhǔn)兒真的很靈驗?zāi)?!”洛清晏故作天真的說著,她倒是希望,洛依塵算出個克夫的命數(shù)來,這樣看她還怎么勾引人!
“我不信這些,至于空慧那老和尚,與其讓他算,倒不如上街找個神棍,沒準(zhǔn)兒還能驅(qū)邪呢?!甭逡缐m對于這些所謂靈驗的道士和尚一向有些排斥,她本就是個魂魄,看不出的便是假的,看得出的,她又怎會讓他看?
“誰說老衲不如神棍的?!街上隨便找的神棍沒準(zhǔn)兒還是我的徒兒呢!”洛依塵話音才落,便聽到一個老者的聲音從禪房里傳出來,顯然是空慧那老和尚聽到了她的話不服氣。
“空慧大師是出家人,應(yīng)是六根清凈,無攀比之心,怎的還計較這些名聲?”洛依塵嘴角揚著淡淡的笑,仿佛只是和老熟人聊天一樣。
然,洛依塵心中對于這個空慧,已然起了殺心,若是他說出什么不利于她身份的事情,那么,他一定不會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小小年紀戾氣太重?!边@一句明顯就是評判了,空慧的確是有幾分道行的。房門被小和尚打開,幾人這才走進去。
一進門,撲面而來便是一股檀香味兒,洛依塵不喜任何香料,順手用腳邊的石子打滅了燃著的香。這個小動作并沒有逃過空慧的眼睛,只見他微微搖頭,果然是戾氣太重,于人于己皆無益。
“信女見過空慧大師,還望大師為信女算上一簽?!甭迩尻淌种Y數(shù)的說著,目光懇切的看向空慧。
“既然要算,還請施主抽花簽,對的出上頭的詩句老衲才能給施主算命數(shù)?!笨栈蹖⑹诌叺暮炌材媒o洛清晏,示意她自己抽一支。
洛清晏伸手抽出一支簽,只見上頭寫到:瓊露一灑露冰肌,美人一笑現(xiàn)凝脂。洛清晏臉一綠,這詩哪里像是說大家小姐的,分明說的是那紅樓楚館里迎來送往的女子。
到底是礙于情面,洛清晏想了片刻,開口道:“一喜一悲一世休,一顰一笑一回眸?!边@句子公整的很,叫人挑不出錯來,卻又總覺得悲悲切切不怎么真實。
“瞧瞧,這哀怨的樣子最是讓人欲罷不能,往后可要多學(xué)著些?!甭逡缐m不屑地笑了笑,對身旁的玉艾小聲嘟噥著,可巧卻是被段凌肅聽得一清二楚,不自覺的笑出聲來。
“玉棠仔細想想,你大姐姐這句詩像是在說什么人?”段凌肅明顯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擺出這樣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悄聲說道。
洛依塵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剛剛那句詩,似乎,是說的戲子。若說空慧那一句有些輕薄,那這一句便是洛清晏自甘將自己與戲子相較了。
“二位施主不妨也對上一句,老衲觀二位施主面相,倒是很不尋常?!笨栈凼怯泄Ψ蛟谏淼模睦飼牪坏蕉嗽谡f什么?將洛清晏的簽寫好后看向二人,有些好笑的說著。
洛清晏接過簽,只見上頭寫著十四個字:江南風(fēng)骨江南春,獨門高閣一寸心。她臉色霎時一沉,微微福身,便領(lǐng)著侍女回了廂房。這兩句看著倒是沒什么,但若是細細推敲,似乎是在說她終其一生只能待在江南的小院子里,心高氣傲如洛清晏,怎會不惱?
“既然來了,不對上一句似乎有些虧,既如此,老和尚可要好好算,若說的不準(zhǔn),小心我拆了你這禪房。”洛依塵一邊說著狠話,一邊拿出一支花簽。
花簽上頭也是一句詩:清寒暗香椏枝綴,湖色漆影煙云流。洛依塵看了兩遍,硬是沒看出什么門道來,也便工工整整的對出了下句:滿樹玉瓣多傲然,旅人折花濕綢緞。
這兩句著實沒什么營養(yǎng),不過像是閨中無趣時的信手一書罷了。但越是信口胡言,越是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
段凌肅自然覺得她對的好,更是看重詩中心向自然的意味??栈劭粗说谋砬?,不禁有些惋惜,這二人似是有情,卻是無緣,若非逆天改命,根本就是兩個不相干的陌路人罷了。
“施主好文采,老衲今日也算見識了。”空慧同樣寫下十四個字交給她,但這次空慧寫的慢了許多,像是在找合適的措辭一般。
只見這花簽上寫著:宮樓嬌花雙淚垂,輾轉(zhuǎn)驚心皆因恨。洛依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要不怎么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這老和尚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若是這命格本就如此,便是逆天改命,也絕不屈從,老和尚,你切記好了,我命由我不由天!”洛依塵說的決然,話音剛落,手中的簽便化為粉末。
陳子離聽得這話微微一怔,隨即看向說話之人,只見她目光銳利,全然不似尋常的深閨小姐,并非沒有脂粉氣,但更多的是一種狠厲決絕的姿態(tài)。他這些年在宮里,見慣了狠毒的女人,卻沒有一個能比地上她,這小小女子,的確有趣。
“玉艾,你也去抽一支吧,看這老和尚到底是不是不會說句好話。”陳玉艾對于自家小姐這睚眥必報的性子深有體會,自然聽話的走上前去,仔細抽了一支簽,畢竟她還是多少相信這些的,便也不似洛依塵那般隨意。
“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小姐,紅豆可是那相思的東西?”玉艾曾聽洛依塵說過一句: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這原是王維的詩,因著這才是漢代之后的時代,無人知道,被洛依塵拿來時常念叨,還從煙雨閣的海棠樹旁邊種了好幾株紅豆。
“嗯,紅豆的確是相思的東西,怎么,你也思春了?”洛依塵笑著打趣道,玉艾明年也該及笄了,若是看到好人家,師父也會給她瞧著吧。
“小姐又胡說,算了,奴婢自己想,不求小姐了。”玉艾面上一紅,果然不再說話,仔細想了起來。
段凌肅湊近洛依塵耳邊,聲音極小的說道:“什么叫也思春?難不成玉棠一早兒就思春了?”這話說的大膽,哪有男子會如此問的?
“王爺是不是還想問,玉棠到底思的何處的春?不妨告訴王爺,江南四季如春,玉棠到處可思?!倍瘟杳C臉上的笑意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什么叫四季如春,到處可思!
“大師,這下句是:血染墨香哭亂冢,相思血淚滴不盡?!边@詩對的倒是不錯,只是意頭不好,空慧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寫好了簽給她。上面寫也是兩句詩:宮湖亭畔遙相望,一生貞潔花神名。
玉艾頓了一下,并沒有說什么,而是把簽收好。她是信的,畢竟空慧的名頭也最夠響亮,尋常人豈有不信的道理?
段凌肅便和陳子離各自領(lǐng)了一簽,段凌肅倒是看著簽傻笑了會兒,陳子離卻面色有些不好,手上微微用力,將簽折成兩半還了回去。
洛依塵狠狠的瞪了空慧一眼,這老和尚看相不怎么準(zhǔn),但這攀附的功夫可不差。所有人的簽都沒什么好話,怎的偏就段凌肅一看就笑。
“好了,算也算了,權(quán)當(dāng)是聽一只瘋狗吠了幾聲。先行一步,王爺請自便?!甭逡缐m白了空慧一眼,領(lǐng)著玉艾走出房門。
一早兒就聽說大乘寺的后山上風(fēng)景秀美,正好今日也沒什么事情,去溜一圈也倒不錯,整日不出門也夠憋得慌。
洛依塵走后,段凌肅并沒有立刻去追,而是看了空慧半晌,開口道:“老和尚,你幫我算算,嗯,就算姻緣。”
空慧一聽這話,心里老大的不樂意,這人還真把自己當(dāng)那大街上算卦的神棍了!瞧著兩個人都是那讀過書的,怎的都是一口一個老和尚,不過也算得上文雅了,沒喚他老禿驢。
“施主是想算和剛剛那個姑娘的姻緣?老衲于此一事,著實不想泄露過多,只說與施主:緣深情淺,緣淺情深,有實無名,有名無實?!比粢K成眷屬,除非逆天改命。最后一句空慧沒有說,依著剛剛那妮子的性格,逆天改命是遲早的事情,就怕這傻小子想不開。
“就說你這老和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果真如此!說幾句吉利的能怎樣?!”段凌肅聽了這話明顯不爽的很,吉利話誰都愛聽,尤其是于這姻緣一事上更是如此。
空慧臉色變了又變,自己這些年被人奉若神明,今日竟然如此的不招人待見。這么大的反差哪怕是出家人也反應(yīng)不過來了。倒是這兩個人,看著也算是般配。尤其是那小妮子,頗有幾分呂后的神韻。
洛依塵回了廂房,越想越不樂意,若是一般的話也就算了,偏偏空慧那老和尚將她算進那宮里去,她何曾流露出入宮的心思?且不說以她的身份家世入了宮充其量是個低等的嬪妃,就是身處高位,她也是不愿意的。
這也不是她不愛慕榮華富貴,權(quán)勢地位,這些東西誰不喜歡?但于她而言,世間之事,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入宮,便是不可為之事,為了錦衣玉食而賠上自己的大好年華,著實是個虧本的生意。
“小姐若是不信空慧大師的話,大可不必氣了,若是信,小姐也不該氣的?!庇癜粗灰娝闹?,一臉不樂意。小姐有多久沒有這樣了,許是從沒有過吧。
玉艾心中計較,似乎真的從王爺來了云杭后,小姐的性子就活泛多了,以往總是少的幾分煙火味如今也濃了。
想想倒也奇怪,這些年不是沒見過俊朗的男子,性子和善的也有的是,明教的護教使宇文成便算是一個。
想哪宇文成年少有為,如今不過弱冠不到,也就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已是明教左右二使者之一,又生的俊俏,對花千媚手下的六個暗衛(wèi)個頂個的好,待小姐更是如同親妹子一樣,到了也不見小姐對他有多熟絡(luò)。
“別想了,都寫臉上了。我不過是嫌那老和尚不會說話,犯不著跟個禿驢生閑氣?!甭逡缐m撇撇嘴,仿佛真的不與空慧一般見識似的。
“小姐說的好聽,剛剛是誰咬牙咬的這樣響。好了,小姐不是嫌齋飯沒肉不好吃嗎,奴婢知道后山有處溫泉,里頭估計能打到魚?!庇癜瑒倓傉f完,門就被人推開,只見到段凌肅笑嘻嘻的走進來。
“玉艾說的那處溫泉好像不遠,玉棠不是要吃魚嗎?正好我也饞了,不如,咱們一起去,如何?”話音未落段凌肅已然走上前去,伸手拉住洛依塵,不顧玉艾驚異的眼神走出門去。
“放開!被人看到不好!”洛依塵使勁兒甩開他的手,大乘寺里都是和尚,若是讓他們瞧見二人拉拉扯扯,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段凌肅不情愿的放開手,和尚就是麻煩!再說了,玉棠才不過是個小孩子,長都沒長開呢!
這一番腹誹洛依塵當(dāng)然聽不見,否則定是一記暴栗。她素來不是賢淑的,自然不會容許有人在心里盤算這些,不叫她知道也罷了,若是知道,那就聽天由命吧。
后山果然有一處溫泉,雖是早春,山谷中已然是百花正艷。江南的冬季本就不怎么冷,又到了溫泉邊兒上,洛依塵竟有些熱的難受,順手折下幾枝花揪著花瓣兒,似乎在驅(qū)散周圍的熱氣。
“我去捉魚,你在這兒等著,待會兒咱們烤魚吃?!倍瘟杳C在京城久居王府,甚少有機會到這種地方來,更不用說是干這種活了。奈何今日沒有帶隨從,子離又留在了寺里,又不想失了面子,只好自己動手下河捉魚。
“你會做這種事?別開玩笑了?!甭逡缐m極其自然的挽起褲腿,一邊調(diào)侃著他,人家好歹是個王爺,就算能做得來也不能真的讓他做,況且,自己又不是不會,自然是沒必要勞煩旁人的。
“你做什么?!”段凌肅看著她挽起褲腿,不禁大驚。世上哪有這樣輕薄的女子,竟然當(dāng)著男子的面兒便敢挽褲腿。
“自然是捉魚了,難不成還要泡溫泉不成?王爺若是有此等閑情逸致,玉棠不在意看王爺脫衣裳下水。”洛依塵說著,已經(jīng)施展輕功立在了水面上。手中拿著削尖了的樹枝,直視著水中游來游去的魚。
“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當(dāng)真是,當(dāng)真是成何體統(tǒng)?”段凌肅心中郁結(jié),這小丫頭怎能這般言行無忌,真是半分矜持都沒有,總不見得真的只是童言無忌吧。
“王爺身份尊貴,哪里能做這種粗活,王爺還是去撿些柴火,一旁歇會兒吧?!甭逡缐m并不看他,仍舊只是盯著水中的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