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認(rèn)為自己并不是一個善良的妖,我生來就不懂何為善惡,也不像很多一心修行的其他妖類一樣,拼命的想要羽化升仙。我甚至連怎么活下去,都毫無想法。而當(dāng)年的我……”
素衫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地方飄來,在王靈韻耳旁縈繞,她停頓了一會兒,才頗有感慨地道:“大概,只是突然很想有個朋友?!?p> 王靈韻坐在一座孤山上的涼亭處,山很高,山頂很窄,窄到只能正好容納一座涼亭。并且山峰險峻,根本沒有上山下山的路。這里風(fēng)并不大,四周雖有云霧繚繞,但視野卻極好,她能看見山下正發(fā)生的事情。
天已經(jīng)快亮了。
小素衫一路拖著少年,來到了山中的溫泉處,然后便像丟大石頭一樣,將少年丟進(jìn)了那汩汩涌出的泉水之中。
干凈的泉水見了血,頓時就變得有些渾濁。
隨即,她的手往后一轉(zhuǎn),當(dāng)再轉(zhuǎn)回來時,手中忽然就多出了一朵燦白的白櫻。小素衫看了眼掌心中的白櫻,然后低下頭吻了它一口。
接著,便將這朵白櫻放進(jìn)了溫泉中。
溫泉的熱氣在這樣的一個溫度適中的夏夜里,顯得不太明顯,卻仍能依稀的捕捉到其緩緩上升的痕跡。
白色的花在溫泉水中漂浮,一直飄到少年的手邊。但緊接著,那朵白櫻便沉了下去。水面出現(xiàn)了一個細(xì)小的坑,很快又恢復(fù)如常。
少年的眼皮,微乎其微地顫了一下。
接著,便見那正冒著熱氣的溫泉底部,似乎有一股純白色的水流,從地底跟著水源一起向外涌出,逐漸將整個溫泉都染成了純白色。加上這溫泉坑天然形成的不規(guī)則橢圓狀。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是有誰……正在這座深山老林中,煮一鍋沸騰的米湯般,看起來十分的香甜可口。
高峰處,太陽的光暈在云彩間折射。
雖然云彩之下仍是天黑的模樣,但云彩之上的風(fēng)景卻早已絢爛輝煌。晨光照耀在王靈韻的身上,宛如給她披上了一層格外美麗的薄紗,光線流轉(zhuǎn)間,全是驚艷。
王靈韻依舊坐在那高山之上的涼亭中,她手里拿著一柄鑲嵌著紅寶石的靈鏡,鏡中可以照見她自己,也能看到……在離溫泉不遠(yuǎn)的地方,似乎有個十分纖弱的身影,而那抹身影正在由模糊變得清晰……
細(xì)細(xì)看去。來者是個少女。她走路有些吃力,額頭上滿是細(xì)汗,而她卻顧不著擦?;疑拇植悸橐律希€有很多被樹枝劃爛的地方,偶爾揚(yáng)起的袖子,顯露出她瘦弱的手臂。
那少女背著個裝滿藥材的背簍,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臟臟的小臉兒上還有著輕微的擦傷,明明非常疲憊,卻仍舊在這樣天黑的情況下東張西望著,怎么看都像是迷路了。
“這個人……”王靈韻仔細(xì)望著鏡中的少女,眉頭微皺,有些不確定地輕聲呢喃道:“好像……”
在涼亭附近,有仙鶴啼鳴的聲響。群尾的薄紗被風(fēng)吹得飄揚(yáng),王靈韻放下手中的鏡子。站起身。走到?jīng)鐾み吘壍氖?,停了下來?p> 無視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的險境。王靈韻看著遠(yuǎn)方,瞳孔毫無焦距,似是在思考什么。身上的紗衣被清風(fēng)吹拂,輕薄的云彩蔓延至腳下,逐漸覆蓋了整座涼亭的地面。
所有的云彩連成一片,淡淡的金色顯得格外絢爛,仿佛是一條寬廣無比的道路。而王靈韻就站在這其中。靜逸而美麗。
接著,遠(yuǎn)遠(yuǎn)的,有幾只仙鶴從撲閃著翅膀飛了過來,而其中一只特意飛得很近,就停在懸崖邊上,王靈韻的身前。只見她輕輕往前邁步,稍一落空,便側(cè)身坐在了那只仙鶴的背上。
又是一聲啼鳴。
以馱著王靈韻的仙鶴為首,其他幾只緊隨其后,它們飛行了一陣,便一個俯身沖刺,穿過厚重的云彩,往地面飛行。
天突然黑了。仙鶴們也因?yàn)橥黄屏诉@層厚云,卻都沒有迷失彼此的方向,而感到十分高興。
但緊接著,怪異的事情就發(fā)生了。
馱著王靈韻的那只仙鶴沒飛多久,就變得有些不正常。它的喉中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般,令它不住地想要咳嗽,卻由于喉間的東西哽得太嚴(yán)重,竟根本咳不出來!
一口氣就在中間卡著。上,上不去。下,也難以下來。
沒過多久,這只仙鶴飛得愈來愈費(fèi)勁。它的同伴們早就注意到它的異常,一直配合它的行動,紛紛減速、再減速……
王靈韻則動作輕柔地?fù)嶂囊粋?cè),希望能夠安撫到它。
可這只仙鶴不僅沒漸漸好轉(zhuǎn),反倒越來越變本加厲起來!起初,它只是輕微地抽抽,再然后,便是頻繁的抽搐著。而王靈韻被這一陣一陣的抽抽,幾次顛簸得差點(diǎn)掉下來。之后,在那只仙鶴劇烈地抽搐一下之后,從口中吐出一縷類似于魂魄的東西,便昏死過去,并極速下落——
辛虧一旁的仙鶴乙機(jī)警,立馬俯沖下去接過王靈韻,才不至于讓她跟另一只仙鶴甲,一起摔下去。
而那個被仙鶴甲吐出來的鬼魂,則一直在他們的身邊漂浮著,在鬼魂的身旁,還浮著幾團(tuán)鬼火。他的眼睛里全是眼白,根本找不到眼珠的蹤影,臉色也陰沉沉的,看起來……似乎渾身都帶著不詳?shù)臍庀ⅰ?p> “噗通”一聲。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見方才因昏迷而墜落的仙鶴甲,此刻掉進(jìn)了某個溫泉坑里。在溫泉水的舒緩下,它本來痛苦的表情逐漸變得愜意,好像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
其他仙鶴紛紛松了口氣,繼續(xù)馱著王靈韻往原始軌道飛行著。而那個鬼魂也睜著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睛,面癱的臉上神情嚴(yán)肅。他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后,完全沒有要避開的意思。
鬼魂的這一舉動,嚇到了飛在最后的小仙鶴。只見它邊掛著眼淚,邊快速的撲騰著翅膀,卻不知為何越飛越慢。于是,它便更賣力的撲騰了起來,而速度仍然沒變……
這小仙鶴的模樣逗笑了王靈韻,卻并沒讓她錯過少女滑下山崖那一幕。
那個人!那張臉!是香晴雪!
香晴雪是長安城最大的藥材鋪“紅燒肉”的女掌柜,跟王靈韻頗有交情。
雖然她一身粗布麻衣的采藥女打扮,但當(dāng)王靈韻坐在山頂涼亭,并在靈鏡中看見她的身影時,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
她身下的仙鶴一個俯沖,他們剛好來得及接住,不慎從山崖上滑落的香晴雪??赏蹯`韻的表情卻從欣喜,逐漸變成了錯愕……
只見——
那個粗布麻衣的少女穿過了他們,繼續(xù)下落——
仙鶴在空中打了個回旋,也跟著飛了下去。而王靈韻卻忽然無奈一笑,感覺自己傻傻的,她忽然忘記了這里是在夢中。她跟這場夢里的所有人,都不在一個時空。
彼時,地上突然瘋長出了一顆白櫻樹。新芽抽出,花苞綻開,白櫻樹的樹枝慢慢地伸長,正好掛住了正在下落的少女。
接著,“刺啦”一聲!布料被劃破的聲音響起。
盡管這位少女的外表,看起來十分的纖細(xì)瘦弱,但她的衣裳……似乎無法完全支撐起她的體重。
仙鶴撲騰著翅膀,馱著王靈韻停在空中。他們在不遠(yuǎn)也不近的地方,像觀眾一樣,看著這一切發(fā)生,既無法參與也不能阻止。
接著,便見那棵白櫻樹,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矮,新抽出的枝條縮回到樹干里,展開的白花變成苞,而后整棵樹也逐漸變成一棵嫩芽,消失不見。
剛剛還長在這里的大樹,只不過眨眼間的功夫,竟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地上還殘留了幾片白櫻的花瓣,還真是容易讓人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見一身破爛的少女躺在地上,呼吸均勻而緩和。也許是因?yàn)閯诶哿撕芫?,落下山崖時又受到了驚嚇。所以這會兒她睡得格外安穩(wěn)。
山影里,有一個身影正在逐漸靠近她。直到走進(jìn)亮的地方,才能看清那個身影的樣貌。來人是小素衫。她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樣,一改之前那稀里糊涂的小丫頭模樣。認(rèn)真瞧去,身上竟帶有三分成穩(wěn)。
小素衫走了過來,停在少女的身前。她們一個站在那里,另一個靜靜的睡在那里。
“我不該起善念?!毙∷厣蓝紫律?,撫了撫她的臉,無奈地嘆了口氣:“人與妖不該有緣分,如今這緣,給你了。”
小素衫看了她許久,看到天已經(jīng)大亮,四周不再有野狼野狗的嚎叫,才轉(zhuǎn)身離開。
一切看起來似乎沒什么變化。只是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頭上,突然多出了一個發(fā)釵。那個發(fā)釵很好看,上面鑲了一朵簡單的五瓣蓮,配以小花珠作為裝飾,簡單而又大氣。
而不遠(yuǎn)處的那鍋“米湯”,也早已恢復(fù)了原本的樣子,清澈干凈的泉水冒出了熱氣。一位穿著衣裳的少年泡在里面,身上白白凈凈的,一點(diǎn)血污和傷口都沒有。連衣服都沒有破洞。
陽光有些刺眼,彩霞遍布了東方的天空。
少年緩緩醒轉(zhuǎn)過來,他詫異的看著自己,又看了看四處的山石,發(fā)現(xiàn)被人丟到了溫泉里。水溫暖暖的。雖然衣服濕濕的貼在身上很難受,卻感覺通身暢快!
而躺在地上的少女也醒了過來,她坐起來望了眼不遠(yuǎn)處的山崖。忽然著急的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口,卻發(fā)現(xiàn)除了一些小擦傷外,身上并無大礙。
“啪!”
頭上的似乎有什么東西落下。少女低頭,發(fā)現(xiàn)竟是一枚五瓣蓮的發(fā)釵?!她撿起這枚釵子,緊緊地攥在手中,心中明了這一定是救命恩人的物件,定要替救命恩人收好才是。
少女起身,四下尋了尋,忽然眼前一亮。她看見那落在不遠(yuǎn)處,只剩下一半草藥的籮筐。少女像尋到寶貝一樣將它背在身上,打算順著小路下山。
“你站??!”身后響起了一位少年的聲音。
攥著發(fā)釵的手一緊。少女轉(zhuǎn)過身去,滿眼警惕。卻看見一個渾身濕漉漉,并穿著華服的少爺,想必是和她一樣在這山中迷了路。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等他問話。
而少年卻眼尖的一眼望到了她手中的發(fā)釵,他指了指發(fā)釵,又指了指自己:“難道你忘了?”
少女疑惑地舉起發(fā)釵,又疑問地看向少年。似乎突然明白了這位少年,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便笑了一下道:“公子都不曾遺忘小女,小女又豈敢不記得公子?”
“沒忘就好?!彼俗约旱木狡龋埠敛辉诤踹€在滴水的衣裳,就這樣走到了她的面前,無視她已經(jīng)呆滯的神情,拿過她手中的發(fā)釵,隨手替她捋了捋雜亂的發(fā)絲后,再仔仔細(xì)細(xì)地為她戴上發(fā)釵。雖然發(fā)絲有些散亂,但稍一理順,再用發(fā)釵固定,卻也好看。
少女呆呆的望著他,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卻只是單純的覺得,這位面善的少爺笑起來,有點(diǎn)……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第一次為女子戴……這個,還有些手生,若是做的不好,請姑娘莫要嫌棄我?!蓖撕髢刹?,少年在表示歉意之后,便自我介紹道:“我叫吳守,你呢?”
“……”
那笑容仿佛透著晨光,鉆進(jìn)了少女的心扉,從此再難出來。
“姑娘?姑娘?!”
“???!啊……小、小女……香連?!?p> 他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下……
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