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吳氏見黎耀榮并非不疼愛黎落,索性一咬牙一跺腳,將心中的苦楚全部吐露出來:
“老爺,您讓老奴吩咐后廚著實是難為老奴。下人哪有聽下人差使的道理,后廚的人只聽大太太吩咐,即便是小姐親自去討要些吃食,都是討不到的……”
周吳氏稍作停頓,偷偷瞅了眼黎耀榮,見黎耀榮正要回望過來,也顧不上觀察對方生氣與否只得繼續(xù)說:“老爺,咱黎家的規(guī)矩是午膳期間,各房各院聚在一起用飯。但早膳同晚膳,便只能視大太太的心情而定,小姐不是獻(xiàn)媚討好的人兒,經(jīng)常只落得一碗寡淡的粥,那是填不飽肚皮的啊——”
周吳氏闡述時未曾有抱怨的情緒,眼神靜如止水,仿佛在和黎耀榮閑話家常一般心平氣和。
“竟有這等事……”黎耀榮輕聲自語,眼神晦暗。
周吳氏瞧見黎耀榮反應(yīng)并不大,心中不免失落??蛇@些零零碎碎牽扯到自家小姐挨罰的緣由,所以周吳氏鐵了心要將事情完完全全分辨給黎耀榮聽,即便討不回公道,孰是孰非總是顯而易見的。
“小姐今兒個確實起晚了,幫大少爺代筆一事也無可推脫……”
“代筆?”憑黎耀榮如何鎮(zhèn)定此時也克制不住起身追問,關(guān)系到長子黎晟的事總是讓黎耀榮頭疼不已。
黎耀榮的打岔使得周吳氏心底悄然嘆氣——果然,黎家長子才是分量最重的,哪怕他各方面都平平無奇,也能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周媽,你方才道——代筆?小六幫修文代筆?”
“周吳氏!你在胡說些什么!”
黎耀榮質(zhì)問的話音才落,姜慧跋扈的吼聲便于回廊前方穿透過來——但見她領(lǐng)著一雙女兒,步子奇快,三人有氣勢洶洶之態(tài)。
黎耀榮陰沉著臉睨視來者,眼神幽暗說了句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話:“夫人耳力仍不輸舊日,隔得如此之遠(yuǎn)亦能發(fā)揮得當(dāng)?!?p> 姜慧聽著黎耀榮話里有話,臉色不禁訕訕,收了幾分戾氣含笑解釋:“老爺真會揶揄奴家,奴家怕這老婆子亂嚼舌根挑事端罷了,呵呵?!?p> 此時,伏案不起的黎落總算緩了過來。也不知黎落是否耍了機靈,醒轉(zhuǎn)的時間正巧趕趟。
“大娘,您莫怪罪周婆婆,是黎落不懂事,為了些點心就狀著膽子答應(yīng)了大哥……黎落本不想如此,可黎落吃不飽……”
誰也沒料到黎落稀里糊涂之際,三言兩語就和盤托出了,哪還用得著黎耀榮費心盤問。
且看黎落硬撐著石案起身,氣若游絲的聲聲埋怨自己,周吳氏當(dāng)下就掉了淚,撇過頭不忍再看。
聞?wù)邆?,見者流淚,黎落這招溫情攻略把姜慧弄了個措手不及,僵在原地忘了回?fù)簟?p> 黎初昕和黎永晴二人見姜慧沒了言語,也不敢自作主張有何動作,尤其是察覺到黎耀榮滿臉的歉疚和不忍,更加覺得不可辯白。因此,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蹙著眉微微擺頭。
“周媽,你帶小六先行回房歇息,稍后我會命人送些爽口的吃食過去,若晚些小六還是覺著身子乏力,你便去囑咐寧伯請郎中來瞧。”
周吳氏連連道好,對著黎耀榮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想攙起黎落離開,可黎落埋著頭一動不動,似乎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周吳氏無奈,只得向黎耀榮暗暗示意。
黎耀榮見此緩和了面色,看向黎落輕言細(xì)語又道:“小六,即便你有錯,也是事出有因,況且你也已經(jīng)受了罰,便不要放在心上,好生回屋歇著吧?!?p> “是,爹爹寬宏大量不同黎落計較,黎落謝過爹爹體恤?!崩杪湓谥軈鞘系臄v扶下艱難的施了一禮,這才緩緩離去。
“當(dāng)真有錯的人,此時還不知躲于何處竊喜呢!”黎耀榮盯著姜慧的眼神復(fù)雜難辨,話里指向黎晟的矛頭也毋庸置疑。
“老爺!你聽奴家解……”
黎耀榮大手一揮,闊步向前,似乎多滯留一刻都渾身不快。
巴巴兒望著自家夫君憤然離去,姜慧只好把本欲辯駁的話語生生咽了下去,遠(yuǎn)觀黎耀榮的背影為黎晟焦心不已。忽而,姜慧變了臉色,她攥拳的指尖幾乎陷進(jìn)肉里,緊抿的唇色微微泛白,表情煞是狠戾——
原來,并未走遠(yuǎn)的黎落回眸一笑,美妙更勝身后的芳華,恰好鑲進(jìn)了姜慧的眼里……
黎晟自小不擅欺瞞,因此,他被黎耀榮叫進(jìn)書房單獨會話時,緊閉的門窗同令他窒息的壓抑氛圍,無一不在催促著他一五一十全招了。
“爹,您知道兒子志不在此,此舉也是無奈……小妹古靈精怪,讀不過少新奇志異。因此,我才去求小妹,您莫要遷怒于她……”
黎晟垂著腦袋不敢目視前方,哪怕黎耀榮此刻正背對著他。
黎耀榮轉(zhuǎn)過身來仔仔細(xì)細(xì)端詳著立于自己面前的人,他此刻甚至不愿承認(rèn)這個怯懦怕事,毫無擔(dān)當(dāng)?shù)哪凶訒亲约旱膬鹤印?p> “你打著志不在此的由頭成天不學(xué)無術(shù)!有何臉面替你妹妹求饒?你娘護(hù)著你,你便眼睜睜看著你妹妹受罰?事發(fā)后居然躲到下人房里不敢露面,修文啊修文!你還算男兒嗎?”
黎耀榮確實失望透頂,也確實不吐不快,他何嘗愿意將自己的兒子貶斥的一文不值?
黎晟臊眉耷眼聽完了訓(xùn)誡,自暴自棄般跟了句:“那您便拿兒子當(dāng)草包看待罷了,也讓兒子能追求自己的志趣所在,如此一來你我豈不都樂得安生……”
“哈!”黎耀榮氣極反笑,難以置信的表情停留了好一陣子才歸于常態(tài),只是眼神過于空洞,最終甩甩手,示意黎晟出去。
黎晟從未見過黎耀榮猶如方才那般神態(tài)——目空一切,抑或是心如死灰。言而總之黎晟被黎耀榮唬得有些發(fā)怵,忙畏首畏尾出了書房,且不忘帶上門閂。
黎耀榮呆滯了半晌,于四下無人里嘆道:“草包便是草包,幾經(jīng)調(diào)教、熏陶過的草包,也終究是草包……”
黎耀榮從未妄想過黎晟有朝一日忽然開竅,打黎晟年幼起,黎耀榮便斷定自己的長子難成氣候,說白了,黎晟注定是個草包。只因黎晟是長子,擔(dān)負(fù)著全家族的興盛衰亡,黎耀榮這才鼎力扶持——
沒有才學(xué),黎耀榮愿意點撥;不是當(dāng)官兒的料,黎耀榮愿意傳授為官之道;可沒有擔(dān)當(dāng),如何能托付?因此,黎耀榮迷茫,絕望……
與此同時,黎落吃飽喝足躺于榻上同周吳氏說起黎晟一事。
“婆婆,您可會覺著黎落害慘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