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靖南王(一)
徐秀從大衙側(cè)門里出來。她穿著普通的棉布衣裳,從從容容步行到城西的一家當鋪。這家當鋪鋪面極小、位置也偏,冷冷清清的,不見一個客人。
她踱步進了當鋪,掏出一塊羊脂玉佩在伙計眼前一晃,開口道:“帶我去見老虞。”
伙計似乎不愛搭理人,他斜睨著徐秀,伸手指了指左邊那道由一塊藍得發(fā)黑的粗布遮掩著的小門。
徐秀沒有馬上動作,暗自計較了一番,才向那小門走去。
等她出了當鋪已是日懸高天。
強自鎮(zhèn)定地走到街頭拐角處,徐秀方才拿出隨身的帕子,輕輕一拭,額角的冷汗竟將帕子浸透了。她腳下沒有停頓,心里只想著盡快離開。
大街上行人紛紛。徐秀定了定心神,像尋常人那樣,見到熱鬧的攤檔便停下來看一看,隨意買些果子和點心。
誰料,大街另一頭走來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對方明顯把她認出來了。
“王姑娘,好巧呀?!毙煨阈χ呱锨叭?。兩人只是半面之交,徐秀卻絲毫不見外。
王妧有些驚訝,不僅因為徐秀的態(tài)度,也因為對方異常的裝束。
順著王妧的目光,徐秀看到了自己的衣著,她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惱怒從她眼底一閃而逝。若不是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哪里會穿這樣低賤的布料,她哪次出門不是前呼后擁,又有哪個人不是帶著歆羨的目光來看她?論樣貌、論才華、甚至論財富,她徐秀至少也比王妧高出三分。這黃毛丫頭,仗著出身高門就敢輕賤她,真是又淺薄,又可笑!
“想來王姑娘是誤會了,徐家被查抄,我現(xiàn)在身無長物,全賴周大人悉心周全?!毙煨爿p笑著,狀若羞澀地低下頭說,“大人待我極好,還準備帶我去京城,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奢求了。”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妧一眼,揚長而去。
王妧蹙起眉頭,細想之下,只覺得對方的言行有些古怪。
“徐多金一死,那幫和他稱兄道弟的人頓時就活躍起來了,徐家的產(chǎn)業(yè)就是他們眼里的一塊肥肉?!?p> 她聽到六安的呫呫耳語,不由自主地立住腳。
“這么說,她無處容身,又是滁州知州遇害一案的人證,周充才收留了她。周充,其實是變相在保護她吧。若是留在滁州,那些人不會放過她?!蓖鯅€想到了徐秀生辰宴上的事。雖說周充是為了調(diào)查徐多金才借故接近徐秀,但徐秀在不知道周充身份的情況下就對周充另眼相看,不得不說徐秀眼光過人。
六安輕笑一聲,王妧一定是沒有聽出徐秀的挑釁。
“你想得太簡單了。昨天晚上,她也去了徐宅,在一處院落墻角的某塊磚石下取走了一個木盒子。我猜,她給自己留著后路呢,敢只身跟著周充去京城,沒點膽量和能耐可做不到。”
“盒子里面裝的是……”王妧隨口問道。
“一塊玉佩?!?p> 若不是徐秀做事謹慎,當場打開木盒確認,六安也不會認出它。
“你說,白先生是不是故意留下她?如果不是周充來了,徐多金也許就逃脫了呢?!绷灿终f,“真是看不透?!?p> 他的意思是,徐秀作為徐多金的女兒,在遭逢劇變之后竟能面不改色地寄身于“敵營”,這里頭沒有不可告人的內(nèi)情那才叫奇怪。
經(jīng)六安一提醒,王妧才想到白先生這一層。若是如此,她便不能忽視徐秀的作為了。
兩人正往柳葉街走去,只因馬車還留在張宅附近的小巷里。王妧沒想到的是,她會在同一天接連遇到兩個跟她并不熟稔的相識。
從皇宮里的御膳宮女,到麓山行宮的廚娘,再到對王姍忠心耿耿的雀部屬部,當她看到流云的儀容舉止時,王妧就知道她所想到的這三個身份都是流云用來掩人耳目的。
只是流云依然稱她為“姑娘”。
“我真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流云的神情為難之中又帶著幾分欣喜,“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說話,好嗎?”
王妧定定地看著流云。流云手里揉著一條月白色的絲帕,襯得蔻丹染就的十指指尖分外鮮麗。
她從沒過問流云在雀部的行事,萬全一可能還認為流云是她安插的人手。她突然想起了上次的爭辯。流云以調(diào)查叛徒的名義進入雀部,口口聲聲說周充和萬全一不可信,這一次,王妧自知不能再沖動莽撞,她要問清楚流云查到了什么。
“好?!蓖鯅€甫一答應,便意外地聽到重生修正系統(tǒng)的聲音。
靖南王許晝,一個王妧早有耳聞卻從未見過的人,已經(jīng)危在旦夕。流云的出現(xiàn)和這個任務明顯是有干連的。就像周充想讓她去見劉妃,流云也想讓她去見靖南王?
王妧原本因為湘湘和周建的任務不得不停留在滁州,任務完成后,她本也打算前去湖州。萬全一南下的這段時間,算是將第二間如意樓穩(wěn)住了,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湖州找到了雀部內(nèi)鬼的女兒。
“我們說些體己話,就別讓護衛(wèi)跟著了?”流云一邊說,一邊看了王妧身后的六安一眼。
王妧便對六安說:“你去取了馬車再來?!?p> 流云臉上一喜,迫不及待地挽起王妧的手,引著她向南城門的方向走去。
“我暫且住在城郊……”
不料流云剛起的話頭被六安打斷了。六安叫住王妧,隨即低下身子,撿起了王妧腳下的香囊。
“姑娘的香囊掉了?!绷矊⒅f了過去。
王妧沒說什么,收了香囊。
六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著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才邁開腳步。
折入柳葉街,他覺察到一股凜冽的殺意從天而降,向他逼近。然而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不遠處那個死死地盯著他看的、身材瘦削的老人身上。那老人目光如鷹鶻,仿佛時機一到,便要出手了結(jié)獵物的性命。
殺意在他腦后消散于無形,六安卻絲毫不敢放松。方才他冒險隱忍不發(fā),只為了一點。
“不知道姑娘已經(jīng)離開滁州城多少里了,你確定有時間跟我耗在這里?”張伯可以試探他,但卻不可以挑這個時候!
張伯輕哼一聲:“我怎么會讓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擄劫了?!?p> “那就看看誰先找到她?!绷柴g道,目光也隨之變得深邃。就算張伯未雨綢繆,派人跟蹤王妧,那些人也極有可能會被甩掉。
“你有多少本事盡管使出來?!睆埐@么說,今天的試探便算作罷,而更大的考驗將由這句話開始。
六安這才抽身離去。不管是明爭還是暗斗,他早就習以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