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霧
“你女兒怎么死的?”李惜夢邊為昏迷過去的趙夫人止血邊向趙員外問道。
“六年前投井,投井死的。”
“哦,所以你說她是自盡的?”
“是啊是啊,她不檢點,受不住別人指點,自覺面上無顏,投井死了?!?p> 聽罷,李惜夢直起身拍拍手,“員外不說實話,這事很難辦的呀?!?p> “都說了厲鬼現(xiàn)世,非了怨不可。你屢屢騙我是作何?依我看她死于縊脖,而非投井。趙小姐尸身一圈脖子處潰爛的速度遠快于其他部位,全身并無溺水腐腫模樣。而且她也不是六年前逝世的——”
“我猜,是九年前,對吧。”她黑漆漆的雙眼定定看著地上的老員外,將他盯得一哆嗦。
“這這這……”
一時竟無人說話。
下一秒,只見老員外瞪大雙眼,口吐鮮血,心臟處被一只手貫穿。那手的主人竟是伏在他老爹腳邊的趙獨子趙明宇。突然生變,李惜夢也才反應過來,趕緊負起仍在一旁茍延殘喘的趙夫人迅速防備。
他眸子一片猩紅,顯然是被那厲鬼用什么術(shù)法控制了。他從員外胸膛抽出血淋淋的手,又朝她背上之人襲來。
剩下的人驚叫連天,四處逃竄藏匿。李惜夢頭大異常。不過死了一人后,怨氣又少了些,她靈力又恢復一成,背著一人也不至于太累。
剩下兩成……難不成要殺盡才行?
利爪堪堪從頭邊擦過,她險險避開,甩釵落地。
幾爪后“她”逼得更緊,最后竟真捉住她的薄肩。
想象中的穿骨痛并未發(fā)生,單單發(fā)間一緊,是她把珠釵小心插了進去。
她只迅速抬臂,在“她”額上貼好符,再次制住。
“趙蟬兒,為鬼害人,天道不容。何況生父親母,因果報應更重?,F(xiàn)在停手,我可請我?guī)煾笧槟愠龋 ?p> 難道真要殺了他們……原本只是想到破術(shù)之法,沒想到還參和上滅門慘案了,可她又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nèi)ニ馈?p> 這禁術(shù)一厲害之處便在于幻境內(nèi)出的人命,境外會讓其合理化死去,叫人不易看出端倪,且目標進入此境后相對境外壓制修為則更易刺殺。是修真三大禁術(shù)其一。這厲鬼生前也只是普通商賈兒女,為何能接觸到此等術(shù)法。細思極恐。
必須試試締夢,看能不能問出些來。
締夢術(shù)以血為媒,專用于與中低靈物交流,被用術(shù)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且不得撒謊。厲鬼等中高靈物,可抗拒回答,但只要開口,也定是真言。
李惜夢咬破手指在手心,眉心皆以血符點之,緩緩走入結(jié)界,知她不欲中傷自己,便牽起她的手,兩掌相連,一個結(jié)界又重新塑成。
結(jié)界里,兩人面面相覷。
此時趙蟬兒二十三四的模樣,一襲素裙,白玉簪螺髻,裊裊婷婷,清雅若九秋之菊。
一雙翦水秋瞳含情卻怯望著自己,李惜夢不禁動容,語氣帶上自己也未察覺的疼惜,“好姑娘,你……可有委屈?”
“好姑娘……”趙蟬兒淡淡笑著,尚白嫩的雙手捂住胸口,兩行清淚滑下。
盡管知曉眼前人非心上人,可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緩緩的開口。
二十三年前,趙家是樂陵鎮(zhèn)上一家小扎紙戶,不算富足但溫飽不愁。日子這么過著也算有滋有味。
小鎮(zhèn)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小孩長大結(jié)婚,結(jié)婚后又生子,長大后又結(jié)婚。如此一來,喜鋪的生意好的不得了,羨煞旁人。
不久,趙氏夫婦的兒子出生了,日子漸漸拮據(jù)起來??粗舯谙蹭伾馀d隆,不禁嫉妒起來。趙老爺天天拜佛祈禱:
“神佛在上,弟子別無他求,只求每天多死幾個人,該死一個的死一雙,該死一雙的就死三對!”
一天,渡頭來了人牙子,帶了一船水蔥似的丫頭。趙氏心思活絡,趕緊砍價買下了一個帶了回去。
“你買個丫頭片子作甚?一掃把掃盡的地兒,還要個丫頭,惹人笑呢?嫌自己吃的太飽了嗎!”趙老爺氣得剜了她一眼,破口大罵道。
“當家的,這可是錢啊……”
兩人身子前傾,腦袋湊到一塊兒,附耳低言。
“妙哉!妙哉!夫人不愧聰穎!”他滿意極了,撫著須,搖頭晃腦。
后來,在他們的設(shè)計下一群流氓欺辱了那丫鬟,后又將染病的她變賣給青樓接客。
一晚又一晚,一個又一個。
死的人終于要多了。
只是,戲劇的事來了。半年后,那女子生下了一個女娃,秘密送回了趙府,祈求贍養(yǎng),不然就將他們二人做的好事說出去。
兩口子第一次撕破臉皮。
“好啊,你個狗娘養(yǎng)的!你還真不要臉,跟那腌臜貨勾搭上了!我看你也要爛了!”
“娘日喪的!老子早吃上了的,爛個魂爛!”
……
熄了火,兩人又心生一計:白送的胚子!
死的果然多了,買趙家紙扎的人多了起來。
女子終于死了,一卷草席帶走了,沒買趙家的紙扎。
十二三年后,那女兒才棄了丑名,喚作蟬兒。
槐蔭蔽日,趙蟬兒挑著一籮筐臟衣物,照常蹲在碼頭漿洗。一會兒,一旁的人歇了搗衣聲,捉起她浸在冰冷水的手,憐聲問道:
“他們今日又是捉了什么由頭,打得你掌都裂了開?”扎著雙丫髻的姑娘擰緊眉頭,一臉憤慨。
趙蟬兒心頭一暖,躲過她的臉,朝身后的木桶里望去,夸道,“哇,你洗完了誒?!?p> “別洗了,”那姑娘奪過她手里的衣物,又指指她的手,“你看看,全是血,到時候沾上衣服,又免不了一頓打罵!”說罷,便把她推一旁去,吭哧吭哧的搗起來。
“回去跟我擦藥啊,可別流膿了。”她拉起趙蟬兒,一并歸家。
一堵青石墻隔開趙張兩家,小時候立夏之際,趙蟬兒餓得不行,總癡癡望著墻外那棵結(jié)滿黃登登枇杷的枇杷樹,不敢翻墻爬樹,就只望著。直到一日,一身緋衣似同她一般年紀的小姑娘三兩下攀上了樹,與隔墻下的她面面相覷。
對視了一陣,她笑著摘下一串枇杷,朝她舉了舉,“接著!”
她趕緊抱著懷里的枇杷,躲了起來,小心剝開,急切放進嘴里,真的很大很甜。不過,還是沒能偷偷吃完,就被趙明宇奪了去,還嚷叫:“爹,娘,小賤蹄子偷吃好的,不給我!”
最后自是被趙夫人好一頓打罵。
這送枇杷,幫洗衣服的姑娘,就是趙家隔壁開喜鋪的老張女兒,因著商業(yè)競爭加之趙氏夫婦的小動作不斷,相鄰的兩家便短了來往。張巧兒遺傳了她爹爹的仁善心腸,對這個身世凄慘的姑娘憐惜非常,平時不是送些吃食,就是悄悄幫忙干些活兒,減輕一點她的負擔,也多虧張家暗地照拂,不然這可憐的人早磋磨的不成樣子了。
“快快長大,離了這吃人的爹娘,你的好日子在后頭呢?!边@般大的姑娘最容易對未來寄予期盼,兩人擁在一起,最溫暖不過于此。
世事總無常,他老爹的身體不知如何垮掉了,大限將近。
彼時,趙家關(guān)起門來打量,將張家女娶進門,好吃了絕戶。
可心思伶俐的她豈非不知他們一窩子蛇蝎心腸,提過一次后連門都讓進了。
“我爹還在世呢,他們就打量起身后事了,真不是積德的?!彼字蠓堪舅?,抬起手迅速抹了把淚,接著搖扇扇火。
“張伯父一生行善,定有福報,”趙蟬兒抱住身形單薄的她,繼續(xù)說:“無常索錯了人,不過多時伯父就會被好好回來的,還許你們喜樂安康呢?!?p>

云客鶴池
“神佛在上,弟子別無他求,只求每天多死幾個人,該死一個的死一雙,該死一雙的就死三對!” 原句出自85版濟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