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描影,落案成繪。卷卷墨跡無,張張有畫圖。坐在桌案前,管殷膏了膏筆,又膏了膏筆……盡量沒有讓墨點滴落在薄如蟬翼的宣紙上。
光憑管殷和劉姣安的收入,當然是買不起這紙的,求稿的人自會送來,不過余量不多,以至于管殷已經(jīng)浪費了兩張,幾乎算得上是極限。
劉姣安就坐在不遠處用小拇指呃指甲劈開線,一針針的繡著:“再過些時候,山上的茶采下來,雖然不算多,送到那收茶的商販手里,算算也能勉強填補家用?!?p>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nèi)齻€人都好好的,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p>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道理嘛,管殷懂。
幾日相處下來,管殷已然知道劉姣安定然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包括原身,也是。
“若是寫不出,就叫三恒先去回了?”
“若是可以,再等上兩三日?!奔葋碇芤蟛幌氚仓?,卻不能干等著什么也不做,只靠劉姣安一個人支應,三個人遲早要餓死。
閨房中早就把這些女紅練得游刃有余,心中想著事,口中談著事也不妨礙劉姣安手下的針線穿梭:“晚些時候我把這些帶出去賣了,前兩日剛好有人家想要我這針線,說是一位教書先生?!?p> 管殷沒做過針線活兒,不代表管殷沒有去過博物館。平密的針腳,顯然不可能只值那么些銀錢,無非是劉姣安沒有走遠,沒有到那些豪門富戶云集的街巷去。
再不知道這前因后果,管殷也看了不少故事,總能知道劉姣安不走遠的背后定然又少不了那些貴族大戶之間的故事,此時也不好主動去問,只是默默看著后者,想著自己的辦法。
“好了,你先多休息,也不要想那么多……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p> 劉姣安身上有一種似乎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沉穩(wěn)和溫柔,舉手投足之間,讓人不得不承認劉家家風濃厚,劉姣安也實在是個妙人兒。
只是這樣的妙人兒似乎嗯符合封建環(huán)境下,對于一個大家閨秀的要求——那這樣的劉姣安為什么又會選擇離開劉家,來到山腳下,緊挨著這片不大的茶田生活呢?
這件事一定是和自己,也就是原身這位“管相公”有關的。
兩只飛鳥劃過窗邊的屋檐下,幾聲鳥叫喚醒了清晨,也喚醒了正在發(fā)呆的管殷。
當然了,這兩天來管殷也不是什么也沒有做。比如在柜子里發(fā)現(xiàn)了原身寫的這些東西都留下了一份底稿,才把內(nèi)容謄抄到這好紙上……這么多的破綻,劉姣安真的不會懷疑自己的身份么?
“相公?”三恒叫了一聲,可管殷就好像入了定一樣,不停的膏著筆。
三恒一連叫了幾聲沒有人應,于是轉(zhuǎn)頭看過去。只見那紙上面端端正正落了一個看上去不算好看的“管”字。
“管”?不是相公的姓么?三恒不知道自家相公在紙上落了這個字做什么——相公在外都以“殷云山人”自稱。
三恒不知道相公的全名叫什么,只當相公的名字就叫“殷云”。可是有聽說人家名、字之外的號又是不一樣的……撓了撓一點兒也不癢的頭,三恒試圖化解掉自己這沒有人注意到的尷尬。
“三恒?”管殷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看見三恒撓著頭站在自己面前,不知道是疑惑還是有什么想要說的,卻不敢開口,“三恒,你剛才是叫我么?”
“啊,相公……”原來相公聽見了??!三恒斟酌了一番措辭,終于還是開口道,“夫人不要我同相公說,只是近來總是有人和夫人搶生意。”
“怎么算搶生意?”
搶生意也總得是有同樣的質(zhì)量才能搶的來吧?管殷有些疑惑:以劉姣安的手藝,這山間鄉(xiāng)下,又能有幾個人媲美得了?
“夫人繡得精致,自然也就費時間?!比阋灿X得這事情對于自家夫人來講很不公平,恨恨的說著,像是想要給那些人咬下一口肉來一樣,“于是他們那些粗制濫造的,就比夫人賣得便宜?!?p> “那夫人做得……”
“許多人哪里懂那么多?”長嘆了一口氣,三恒咬牙切齒道,“夫人很多都是擺了個樣子,要的時候便把做得差不多的繡補全它,怎么就比不上那些粗制濫造的成品了?”
“更何況……”
說著說著,三恒的眼圈都泛起紅來。三恒很想為自家夫人鳴不平,可是這樣的話又去和誰說?
懂的人自然會懂,不懂的人或許還能說得通——不懂裝懂、懂了又裝傻的人,才是那些最麻煩的。
“好了,好三恒不氣了?!惫芤笠裁靼诪槭裁丛S多顧客并不會主動的站出來替劉姣安說話。
有競爭了,也就更好把劉姣安繡樣的價格打下來。能便宜就便宜,畢竟誰也不試冤大頭,考慮了賣繡的,又有誰來替他們考慮呢?
“相公……夫人她怕你擔心,說什么也不讓三恒同你說。”
劉姣安是怕給“管相公”帶來更大的壓力,管殷能明白,卻不知道能夠拿什么話勸慰面前的三恒。
“嘎呀?!?p> 是幾米外籬笆間小門被推開的聲音,兩個人都知道這是劉姣安回來了。
管殷終于放下手里那盤了一天,沒有盤出包漿,卻早就捂得發(fā)暖的筆管站起身來:“夫人……”
“還算可以,只是那教書先生原本約好今日要來的。”
一主一仆兩個人都能明白劉姣安在愁什么。
如果能踏踏實實接下來這單生意,往后一大段日子里面都不用愁了——讀書人出手未必闊綽,可偏偏勝在守約。
只是如今這教書匠甚至都沒有按時來赴約,看來這份期望又要打了水漂。
“夫人,其實我也可以出去做教書先生?!?p> “不行!”劉姣安的否決很是干脆,“難道你忘了……”
“我……”
目光相交錯的剎那,兩個人心中不知各自在想著些什么,只是劉姣安皺了皺眉,倒也把語氣緩和下來了:“是我的錯,忘記你病體未愈?!?p> “但教書這件事……你做不得?!?p> 怎么就做不得?管殷很想說一句自己穿來之前可是做老師的!但,自己是,原身又是做什么的?
真的只是寫寫豆腐塊這么簡單么?就劉姣安的反應來看,管殷知道事情絕沒有表面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