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將事情做絕?!
葉青釉翻了一個白眼,眼見自家老爹卻是因為葉老爺子的話停下腳步,心中著實是捏了一把汗。
不過這次還好,葉守錢雖然停下了腳步,卻并不糊涂,只是原地站定,甕聲道:
“爹......我想有個活路?!?p> 雖然這活路很渺茫。
畢竟任誰都知道,流放是條不歸路,更別提還要帶上妻女。
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葉守錢若是今日松軟半句話頭,大房一家三口,就只有搓扁捏圓,抽骨扒髓,吸血啖肉,被榨干直至最后一滴血的份。
一貫的老實人不愿意受欺負(fù)......
如今,又當(dāng)如何呢?
葉老爺子一臉病容,臉上死灰氣彌漫,令無端和他對上視線的每個人都心中一顫:
“你是打定主意,不做工了?”
“到時候若是只有你家沒有交上,官差那邊怎么應(yīng)付?”
葉守錢還是一手抱著閨女,一手緊緊牽著媳婦,不曾回頭,甕聲道:
“到時候就讓官差來抓我吧,我一條爛命,不值一提,屆時......就是苦了爹了?!?p> 這三兩句的對話,蘊含的信息量太大,葉青釉思考幾息,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葉老爺子并非是怕大房一家子被流放,而是在關(guān)心自己。
此時的差雇制,以工匠之家能做工的男丁數(shù)量算差事,算是包工制的原型。
一家通常有一位擔(dān)保的‘差主’,統(tǒng)管數(shù)位,或者數(shù)十位不等的‘雇員’。
沒錯,這就是‘雇員’二字早期的發(fā)展起源。
差主必須為每一位雇員作背書,雇員未有完成指定的任務(wù),不但雇員會面臨既定的處罰,甚至差主也會面臨一定程度,甚至是和雇員同等的處罰。
葉老爺子的心思完全沒有絲毫的掩飾,幾乎明明白白的擺在大家的眼前——
‘其他人都交得上,你不干活,交不上瓷,本次差雇怎么辦?’
‘你到時候不會讓你兩個弟弟替你完成本次差雇吧?’
‘難不成還是我?我一把老骨頭還得去燒瓷,替你完成差雇?’
‘你就真的打算不交瓷器,讓我被你連累?’
......
葉青釉精準(zhǔn)捕捉到葉老爺子那雙下三白十分明顯的眼睛里面雖未開口,卻想要傳達(dá)的數(shù)十句話語,心念轉(zhuǎn)動分析之間,對葉家老爺子的觀感越發(fā)不善——
他分明早知道葉家中其他人交的上任務(wù),可偏偏就要縱容一大家子苛待老大葉守錢,讓葉守錢替一大家子完成差雇。
當(dāng)葉守錢不愿意吃虧,葉老爺子又開始畏懼官差,迫切的想要清楚得明白,或者說聽到一句準(zhǔn)話,此次葉守錢是否真的心傷,連親爹有可能受刑也不管不顧.......
總之,給葉青釉的感覺,就像是葉老爺子在試探,到底本次是否有刺激到葉守錢,又多有決心決裂.......
惡心。
簡直就是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葉青釉忍著喉間的不適感,憋著勁兒拽了拽葉守錢的衣袖,葉守錢不再猶豫,抬腳便跨過門檻,走出了主屋。
三人連著走了好幾步,眼瞧已經(jīng)瞧見了后院的籬笆墻和自家的屋門,不遠(yuǎn)處卻傳來一道尖利的喊聲:
“.......回來!回來!”
“你爹說還有話要說,走那么快干什么,趕著去投胎?!”
黃氏的喊聲。
這是黃氏繼‘手指探洞測蛋’‘能準(zhǔn)確記住油罐子中油體的刻度,以精準(zhǔn)算出兒媳婦一頓飯到底用了多少油’等等之外,為數(shù)不多有用的特點.......沒有之一。
她天天哭喊著自己有心悸之癥,可每次聲音總是全家最大的那一個,算是個絕佳的傳聲筒。
葉青釉一家三口既然有決心離開主屋,已經(jīng)快到自家小屋的門口,自然更加不可能回頭,眼見沒有人回答,主屋里的聲音便又更高亢了幾分:
“回來!”
“.......你爹商量商量怎么分差雇的事兒!”
“要按我說,不用給他那么多,老大先前不是已經(jīng)做了一批青瓷嗎?剩下的青瓷,老大家做一半,剩下的咱們湊湊,先把這次差雇做完先.......”
“好,那就原先做的那批青瓷也歸給老大家,這樣總行了吧?”
“如此一來,老大只要再補上些許,就可以完成本次差雇,活計少了不少?!?p> “死沒心肝兒的!怎么還不來?!”
“都這么說了,你還想要咋滴?!你不如拿把刀,將你親生老娘的心肝都剜走算了!”
院落里面空落落的,只回蕩著黃氏不停咒罵的聲響。
葉青釉一家三口站在自家屋前,彼此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無奈的神情。
有人掏心掏肺,受盡苦楚,好不容易清醒,想要擺脫原先的困境。
可有些人,卻始終不將他人的真心放在眼里,到如今,還是不斷試探對方的‘底價’。
從原先的想要將葉家全家的活計,減少到所有活計的大半,又變成所有活計的一半.......
說句不好聽的——
這是還把這事兒當(dāng)菜市場砍價呢?
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一句‘這個價格你到底賣不賣,不賣我可走了!’
葉青釉心中只覺譏諷,可下一秒,又有了主意,悄悄靠近自家老爹說道:
“阿爹,咱們一直不回,老二老三他們不說為了老爺子,哪怕是為了自己,也會做出青瓷?!?p> “而且是,他們做全部的差雇?!?p> 此時孝道大過天。
雖然葉守財葉守富兩兄弟一看便不像是多有仁義的人,可眼睜睜看著老爹被官差帶走還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家人想要玩無恥,那就比他更加無恥。
只要交工前后,葉守錢往床上一躺,咳嗽幾聲,再搞點兒雞血,官差來了一看,這個雇員著實交不上東西,便會去催問差主,到時候燙手山芋就交到主屋一群人手里.......
屆時,便不是葉守錢被主屋那一群人威脅吸血的時候,若是葉守錢再狠下心一些,說不準(zhǔn)還能夠?qū)⑦@群吸血蚊子的血倒吸一點兒,反向啃老啃兄弟.......
“青兒!”
葉守錢面容嚴(yán)肅,一張無甚特色,放在人群中瞬息之間便再也找不回來的普通臉上,難得是幾分從前不曾有過的嚴(yán)肅:
“得叫二叔,三叔?!?p> “況且......不能,不好?!?p> 剛剛在廳屋之中激昂話語,誠摯論調(diào)的聲音還在耳畔未有消退,可葉守錢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惜字如金的悶葫蘆。
葉青釉滿臉問號,試圖分析老爹到底想要說什么,但是完全失敗,只能轉(zhuǎn)向白氏,希望她充當(dāng)翻譯。
白氏伸出纖細(xì)的手,摸了摸葉青釉的頭,輕聲說道:
“你爹是在說,不能做將自己的活計都推給別人的事情?!?p> “別人是亡賴,咱們卻不能因為被亡賴苛待幾頓就成為下一個亡賴.......不然這天底下哪里還有好人?”
前后卿
亡賴:無賴,1.指不務(wù)正業(yè)。 2.指不務(wù)正業(yè)的人。 3.謂小兒頑皮狡猾。 還是趕上了....我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