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心
“這是……冷梅香？”
呂伊音調(diào)不自覺抬高，無他，冷梅香千金難求，乃是西域貢品，今年上供的也不過三盒，除了太后那里，皇后一盒太子妃一盒，連珠城長公主都沒有，如今？
蕭橫玉淡淡道：“長姐素來不愛用香，就隨手送了我，那日初見看嫂嫂穿的素凈，身上卻好聞的很，想來嫂嫂是愛香的?！?p> 她又指著另一個匣子：“嫂嫂多年不歸家，府中自有人想念嫂嫂，這便是趙姨娘托我送嫂嫂的東西?！?p> 呂伊指尖打顫，微微顫顫打開匣子，東西不名貴，不過是一方繡帕，呂伊卻幾乎是打濕了眼眶。
蕭橫玉道：“二姐說：趙姨娘很想你，惟愿你好好的。”
淚珠從臉頰滑落，呂伊掩面不欲叫人看見，蕭橫玉別過頭對郁離杜若說：“這兒風(fēng)有些大了，你們先回去拿件衣裳來。”
待她轉(zhuǎn)過頭，呂伊已整頓妝容，勉力笑道：“多謝?！?p> “你我本是一樣?！笔挋M玉笑道：“我亦是庶出，知曉在嫡母手下如何過日，只是比嫂嫂運(yùn)氣好些，父親祖母對我多了幾分關(guān)照，但何嘗又不是仰人鼻息呢？”
呂伊乃是長公主駙馬的妾生子，這事不算什么秘密，只是許多人不知，她還是公主過門前便生下的庶長女。
據(jù)說當(dāng)年珠城公主元宵燈會對城安伯一見鐘情，非卿不嫁。陛下疼愛妹妹，卻看不上一個承爵到最后一代又無功名在身的沒落子弟成為他外甥的爹，干脆心一橫將城安伯連升幾等封為城安王，又在長公主誕下一子一女后立刻封為世子和相城郡主。
連陛下妹妹的夫婿都能靠著裙帶關(guān)系混個郡王虛名，她怎么說來著，本朝的郡王就是這么不值錢。
言歸正傳。
總而言之，珠城公主為了她的愛情不愿意因為一個庶女讓兄長責(zé)怪自己的丈夫，甚至大度的容下了這個庶女的生母，而為了報答公主的大恩大德，這些年城安王對公主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公主讓他往東他絕對不敢往西。
有這樣不作為的父親，呂伊的日子可想而知，珠城公主不愿旁人說她刁蠻善妒，每每宴會也都愛帶著她，可卻打算將她嫁給年過六十的定國公為續(xù)弦。
若不是呂伊自己不知道如何勾上淮南王燕濟(jì)這條線，如今早成她先前夫婿第不知道多少的娘了。
說不定，也活不到現(xiàn)在的年歲。
蕭橫玉這人小心眼，可她在這兒舉目無親，燕照一來就欲至她于死地是指望不得了，德妃又是個泥菩薩，平日里連個影都看不見，何況她心偏到姥姥家，思來想后策反這位同樣庶出的大嫂倒是方便不少。
一來，她的確比她更加了解王府情況。
二來，淮南王那邊還需要她多加轉(zhuǎn)圜，一些小事，比方搬個屋子，還需要呂伊去解決。
第三嘛……
蕭橫玉目光落在那盒冷梅香上，呂伊固然聰明，可知道她所求，那便有了她的弱點，不足為懼。
就看她愿不愿意接受她的示好了。
“弟妹的意思我明白了?！?p> 呂伊合上蓋子，長長舒出一口氣：“弟妹給我們新備的客房也很好，這些我都會稟告母妃和王爺。”
蕭橫玉點頭，寬慰道：“我與嫂嫂本來也沒什么沖突，如今嫂嫂想開，有什么麻煩難事，也不妨來找我?！?p> 呂伊苦笑一聲，也不多說，只道：“你們家的事情我又何曾想插手……”
“罷了罷了?！彼龜[擺手，道：“既然收了你的東西，也不能什么不做，這些事我會處理，不會讓王爺鬧去母妃那里，你且寬心?！?p> 看她的樣子，想來是有十足把握勸說燕濟(jì)放棄揩燕遲歸的油水了。
蕭橫玉挺滿意這個結(jié)果，寒暄兩句便告辭離去。
徑直走向燕遲歸房內(nèi)，還未走近，便聽到一陣絲竹雅樂聲，曲調(diào)悠揚(yáng)遼闊，有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之雄偉。
蕭橫玉失笑，曲中含情，不似宮中所授，倒是別致。
她推開門，燕遲歸正倚在床邊坐直，手中執(zhí)簫，一身月白鑲邊刺繡長袍，面白似玉，墨眉似劍，一頭黑發(fā)披散，像是月光一樣。
聽她開門，他也將頭轉(zhuǎn)過去，道：“橫玉回來了？”
蕭橫玉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一陣失落，坐到他旁邊道：“殿下喜歡吹簫？”
燕遲歸搖頭，回她：“打發(fā)時間學(xué)的。”
蕭橫玉剛搞定了呂伊，心情大好，便多問道：“那殿下喜歡干什么，我叫人準(zhǔn)備？”
燕遲歸拒絕，淡淡道：“年少時喜歡拿著樹枝亂畫，畫的并不好。但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喜好了?！?p> 蕭橫玉啞然。
她倒是沒想到會是如此，訕訕岔開話題：“我初見殿下時，殿下一桿銀槍使的很好。
燕遲歸道：“那是戢?！?p> 他又說：“兵器有靈，的確比人可貴?！?p> 蕭橫玉有點尷尬，別扭道：“那我命郁離杜若送些兵器給你……摸著玩?！?p> 又想起剛剛燕遲歸的回答，沒忍住問起：“殿下還記得十年前的事？”
燕遲歸眉頭微蹙，整個臉龐都呈現(xiàn)出難以辨識的復(fù)雜之色，漸漸地，一切好似都平靜了下來，只剩一抹深刻的思慮之色，濃重如霧，幾乎要將他包圍起來。
他說：“本王是失明，并非失憶，橫玉是不是太……輕看本王了。”
不不不。
蕭橫玉連忙擺手辯解：“我只是覺得殿下日理萬機(jī)，定然不會記得這樣的小事……”
燕遲歸不認(rèn)同：“你的性命，怎么能算小事?！?p> 說起這事。
西邊的月亮也是十六圓。
寒風(fēng)呼嘯，大漠沙如雪，吹的人臉冷骨痛。
殘陽似血，映在人臉上。
那一年的漠北，梁軍凍死千萬。
十二歲的燕二披甲上陣，從宮中人人可欺的二皇子，變成西風(fēng)軍最普通的士兵。
也是那一年，蕭家二郎領(lǐng)命隨軍，領(lǐng)了個副將的職責(zé)，正巧燕遲歸就在他手下做事。
沒人想到皇帝的兒子會來當(dāng)個籍籍無名的小兵，但蕭鳴卻發(fā)現(xiàn)這個叫嚴(yán)二的少年根骨絕佳，天賦異稟，是個可塑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