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星空卻驟然消散。長星極快反應過來,轉身,斂了神色,將袍子穿好、袖子重新束起,利索道:“頭一次見將軍穿如此艷麗的顏色,被將軍神采折服,一時失態(tài),還請將軍見諒?!?p> 越笙極快地眨了下眼,突兀而又合理地丟出一塊鐵:“看看這個?!?p> 長星接住,一眼看到那個“召”字。粗糲的指腹在邊緣摩挲,篤定道:“這令牌只有半塊?!?p> 令牌……
越笙眼珠微動,想起來一件事:“百年前漢青皇帝曾得一塊隕鐵,命涂瀚打造一枚兵符。正史記載那兵符歷時三年才造好,但剛入宮便丟了。不久后,涂瀚便傳出發(fā)現(xiàn)古藏,那古藏鑰匙恰好也是一塊鐵。而涂瀚山上一任家主正好是葛青昭,‘日’‘召’昭。”
“這便對上了?!遍L星點頭。
這一路行來,許多蛛絲馬跡都指向涂瀚山。這令牌或許就是他們參與當年之事的鐵證。
只是那涂瀚山上全是流匪,并無精兵,且這塊牌子并不是虎符……他們造這么一塊物什作甚?
“涂瀚山可有古藏一類的傳聞?”長星忽然問。
越笙凝眉,搖頭:“不曾聽聞?!庇烛嚨仡D?。骸暗垮V脈極多,前朝時曾挖出過古墓,但其中并未有奇珍異寶…又或許有但未曾上報……”
話鋒未盡,一只海東青攜風而至。
是九桃的桃花。
越笙伸手,桃花落在她臂上翹起細腿。竹聽里的信箋只有短短一行,越笙快速掃完,將鐵令卷入袖中,飛身下山。
辰時正,一大批賓客浩浩湯湯地入了蒼山,象征性地在棺木前插了香,撇下隨從,整整齊齊碼在議事堂的木椅里。
這議事堂建得雄偉大氣,金絲楠作門、琉璃作頂,描金的燈籠掛滿屋檐。獸類的皮毛夾在木縫里,室外寒風陣陣、室內溫暖如春。暖爐上香煙環(huán)繞,嬌美丫鬟雨后春筍般冒出,扭著腰給賓客上了茶,又頃刻退得干干凈凈。
“這老小子倒會享受?!庇腥擞醚劬⒀诀叩囊路兊酶筛蓛魞簦沃璞K說。
“誰說不是呢!聽聞他夫人月前受了傷,這下更沒人管他了?!迸赃吥侨艘豢趷炏聝r值千金的茶水,將白毫銀針的殘渣吐回去,渾濁的眼中盛著猥瑣的笑。
“那不正好嘿嘿嘿嘿……”
一些心照不宣的東西在相撞的目光流轉,眾賓皆歡。
“咳咳”,堂上傳來兩聲輕咳,底下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俱抬頭齊刷刷望向首座的主人。武其重頭戴金冠、穿金衣,紅潤富貴的面龐笑出褶皺,戴了碩大玉扳指的手端起茶盞,吟吟道:“諸位遠道而來為我兒媳送葬,武某感激不盡,先飲此杯以敬諸位!”一仰而盡。
“敬武家主!”
“豈敢豈敢!”
滿堂賓客寒暄著一同舉杯,有人一飲而盡,有人拿袖子遮面裝裝樣子應付過去,也有人懶得應付,縮在角落里輕“切”,道一聲“人模狗樣!”
武其重放下茶盞,直入正題:“想必諸位心中早有猜測,我請大家來不只是為了替我那冤死的兒媳送葬,實不相瞞,武某確有私心。”他雙手疊起,腦袋埋下,袖袍往前一推,鞠了個大大的躬,再開口,已帶哽咽:“還請諸位替我蒼山討個公道!”
可憐巴巴的受害者模樣和模棱兩可的言語如同巨石,砸得滿堂賓客炸了鍋。
無數(shù)猜測頃刻間在堂內蔓延開來。
唐家老頭顫顫巍巍捋一把山羊胡,顫顫巍巍道:“武家主何出此言,蒼山位列北巍四大世家,有何等公道竟要我等小族來替討?”
王家公子朝他擠眉弄眼,拿手捂著嘴道:“聽聞蒼山少夫人是死于那位之手,連夫人回娘家省親都遭了毒手。”
唐老頭咽了口唾沫,惴惴地用口型比劃:“白山那位?”
他身后,金氏老爺臉色煞白,惶惶道:“那可是一尊殺神?。≌l能惹得起!”
柳家娘子隔著面紗巧然一笑:“您二位可別瞎猜,蒼山和白山乃是姻親,論起來,武家夫人可是那位的親姑姑,如何也不至于對自家表嫂子下手??!您二位這話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不是平白給自己惹一身騷嗎?”
倆老頭得了提點,陡然噤聲。
小門小戶的當家人只敢沸沸低語,高門大戶的便直接跳出來發(fā)言。
“武家主此言差矣!”左首站起一彪形大漢,一身短打、身形粗獷,光溜的臂膀上溝壑分明,端得是一副威武模樣。葛青鋒摸了把絡腮胡,高聲道:“若是有冤當集眾世家共議,也好集眾人之力為你好好出口氣,怎的我看,人還沒到齊吧?”
這話一出,眾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北巍有頭有臉的人物皆聚于此,獨獨少了那世家首位--白山越家!
楓城那事傳得這許久,涉事雙方都未曾出來辟謠,今日蒼山家主又是這般模樣……難不成白山竟當真蠻橫至此!可這本是他們兩家的事,怎的竟要他們當炮灰去找越笙尋仇?
一個是名震四方的殺神,一個是富甲一方的大族,他們這群螻蟻在夾縫中求生本就艱難,如今更簡直是難逃一死!
心思活絡的人打完小算盤,驚出一身冷汗。
“那個…武家主啊……”錢姓公子緊張地攥著衣袖,試圖用蚊子般的聲音與主人溝通:“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啊……”
錢家敗落已久,當家公子又是個懼內的軟蛋,堂內并無人聽到他的話。
倒是武其重“哼”了一聲,聲淚俱下道:“武某也有意召開世家大會,奈何有人收了帖子卻不肯出席,武某也實在是……”
“腿腳不便,來晚了,還請諸位海涵!”緊閉的雙門忽地打開,兩隊紅衣護衛(wèi)開路,一少年坐在輪椅上颯爽抱拳,爽朗地笑。
外面有人唱道:“白山越家,越無虞?!?p> 武其重面色倏地暗下來。
但眾人目光都聚在門口,將輪椅并少年一一打量,最終停在那八位紅甲佩刀的護衛(wèi)身上。
“越無虞?誰???”魏小公子著實年幼,不懂就問,還問得頗為大聲。
有人敢問有人敢答,王公子掀了掀眼皮,不屑地撇嘴:“聽聞越家有位病秧子少主,打娘胎出來就一直喝藥,難不成便是他?”
有人嗤笑:“少主什么少主,就他那身體能不能活到弱冠還是問題,越擎怎么會把那么大的家業(yè)交到他手上……”
魏老爺點頭:“是這個理,那位的名望畢竟在那兒放著……”
有人聽不得這話,刻意壓了嗓子也粗著臉反駁:“但那位到底是女子,怎可讓女子來當家?”
錢公子倒松了口氣,暗暗道:“白山來人了,那我們豈不是不必……”
又是一陣交頭接耳。武其重早早換了神色瞇著眼睛看戲,彪形大漢葛青鋒再次出來控場,他雙臂一振,堂內只余一種聲音:“你是何人?”
折扇“啪”地打開,角落里斯斯文文站起一儒生打扮的青年,離慕?jīng)龀娙诵辛藗€斯斯文文的禮,斯斯文文開口:“聽聞葛青家主前些時日同武家主同上白山討要楓山,怎竟不識得白山少主?還是說,葛青家主并未將其放在眼中?”他又轉向武其重,道:“葛青家主眼神不好使,不認得也情有可原,但武家主乃白山姻親,仔細算起來也是越家少主的親姑父,怎的連自家侄子都認不得,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又轉向眾人:“方才那小廝不是報了姓名來路,諸位莫非是耳朵不太好?又或是腦子不太好,竟堂而皇之編排那位?”他說完“啪”地合上扇子,斯斯文文拂一拂衣袖,安安靜靜坐回去。
這位諸隱谷的少主不常出來走動,打進堂便一聲不響地坐到現(xiàn)在,不少人正覺著他是個悶葫蘆,哪知是位一鳴驚人的主。那幾人被他懟得面色鐵青,眾人面面相覷,最終選擇裝聾作啞。
“多謝慕?jīng)鲂终塘x執(zhí)言?!痹綗o虞慢吞吞將披風蓋在腿上,笑吟吟朝他拱手,又笑吟吟看向主位:“敢問姑父,小侄座位在何處?”
武其重木著臉賠笑,眼珠子看向葛青鋒。葛青鋒穩(wěn)穩(wěn)坐在位置上喝茶,一副高高掛起的模樣。武其重只得趕緊招手讓人在首位再添一把椅子,嘴上道:“今日貴客眾多,下面的人辦事出了岔子,我已經(jīng)讓人重新去準備了。”
卻是不好再添的。
北巍大大小小的氏族都接到了帖子,堂內本就人滿為患,蒼山的仆役里里外外忙活了些時日才收拾出如今這場子來。況且,此番是為煽動眾人圍攻白山,他又怎會給白山遞勞什子請?zhí)?!眼下兩大世家的人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絲毫沒有相讓之意,倒是有小家族的人起身獻殷勤,但他卻不敢讓越無虞坐人堆里去。
腿腳麻利的仆役已搬來了椅子,也因無處可放只好杵在外頭,隔著滿堂人頭和自家主子面面相覷。
剎那間,堂內詭異地安靜下來,連一絲呼吸聲都聽不見。滿堂眼珠子來回轉的人似乎都成了心眼子眾多的僵尸。
離慕?jīng)觥斑辍钡匦Τ雎暎骸吧n山執(zhí)掌千里、富甲一方,竟連一個有用的小廝都養(yǎng)不出來?!彼麚u著頭,一臉可惜的模樣:“在下有心幫武家主排憂解難,奈何在下的位置只配在下,與白山少主之尊實在是相差甚遠??!”諸隱谷的位置其實在右側之首,只是離慕?jīng)鱿騺響械酶颂撆c委蛇,又仗著沒幾個人認識他,便推了自家?guī)煹茼敯?,自己躲到后排偷閑。
分明是他自己縮在角落,這話落在旁人耳里倒成了武其重目中無人。
堂內的目光一時又復雜了幾分。
武其重氣得咬碎一口銀牙卻不得不繼續(xù)端著笑:“是武某治下不嚴……”
“你治下不嚴不是一回兩回了,眼下最要緊是趕緊給小公子安排個位子?!背赜耙灰u粉衫婀娜,妝容嫵媚,一出口卻活生生噎死人。
偏還有人接腔。
云錦城城主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水靈相貌,云煙般的錦緞貼身剪裁成最時興的樣式,婦人的發(fā)髻高高挽起,略施粉黛、三兩珠玉,端的是嫻靜溫婉。錦容素手在杯沿走一圈,掩唇笑道:“池影姐姐這話便不對了,蒼山家大業(yè)大,武家主一人治理困難極多,不比你我城小,二三人手也有富余。”
眾人聽這姐妹倆一唱一和,大氣也不敢出,目光直視鼻尖,拿耳朵去聽主位的風向。
離慕?jīng)霰镄Ρ锏秒U些去世,趕忙壓了口茶水,“啪”地開扇揭過這開幕式。
離揚聽得動靜立刻起身讓坐,還尋了個漂亮的由頭:“白山是眾世家之首,不好坐上頭,便坐我這兒吧?!毖粤T,還特意去看武其重:“武家主,您說呢?”
“離公子說得是!”武其重面上連連點頭,笑出了牙齦,袖中的拳頭卻越捏越緊。
“那便多謝離公子!”越無虞朗聲道了謝,任護衛(wèi)撤了椅子將自己推過去,然后一臉天真無邪地發(fā)問:“姑父,您方才說讓諸位替您討公道,敢問這公道要向誰討?又是誰接了您的帖子不出現(xiàn)?”他雖是看向武其重,卻并不等他回答,而是自顧自地點了一隨從:“阿湯,你說?!彼幍淖o衛(wèi)屈膝頷首抱拳,朗聲回:“屬下不知是何人讓蒼山受了委屈,但我們并未接到請?zhí)?,想來應當不是我們。?p> 越湯回完話,起身,盡忠職守地守在越無虞身側。
滿堂嘩然,竊竊聲愈隆。
越無虞端靠在椅背上,嘴角輕扯,好整以暇地看向武其重。
卻正正迎上數(shù)支冷箭!
越無虞臉色大變,下意識側頭去躲,但終究行動不便。好在護衛(wèi)們一路跟隨,剎時抽刀將箭盡數(shù)劈了個粉碎,然后將越無虞圍在中間,警惕地看向四周。
賓客們被這巨變驚得失色,不少人尖叫著沖向門口又被護衛(wèi)攔下,一部分人則陰沉著臉質問武其重:“武家主是做了何等見不得人的事竟要將我等盡數(shù)斬殺于此!”
“莫不是方才胡亂攀咬白山怕我們去告狀?”
“就是!給我們個說法!”
“給個說法!”
武其重臉上血色盡失,倉惶擺手辯解:“不是我…武某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
離慕?jīng)鰳O快反應過來局勢,朝自家人放了撤退暗號,又召集十城城主,悄摸搜尋放箭之人。
那箭覆蓋范圍雖廣,卻是從一個方向射過來的。而這堂內陳設一目了然,唯武其重兩側有巨幅屏風遮擋。
他與越湯對視一眼,紅衣護衛(wèi)們圈著越無虞迅速后退,兩把刀同時飛出,砍破屏風。
“你…你們…”武其重癱坐在地,臂膀顫抖地指著越無虞,面上驚怒參半:“放肆!”
放肆的卻另有其人。
破敗的屏風后現(xiàn)出一把輪椅,以及輪椅旁排了一長串的弓弩,箭滿待發(fā)。
越瑩瑩覆著面紗,把玩著手中的細繩,得意洋洋、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諸位,好久不見啊?!?p> “這…這是…武夫人?”有人咽了咽口水,猶疑不敢認。
武其重一骨碌爬起來,抬手便是一巴掌:“你這賤人!瘋婆子!你可知這是什么場合也敢出來撒野!還不趕快滾回你的院子去!”
那巴掌極重,聲響清脆地在堂內回蕩。越瑩瑩的面紗被扯下,露出一張可怖的鮮血淋漓的臉。
“瘋婆子?”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忽地冷了面色,陰狠道:“那便做瘋婆子吧?!?p> 話落,武其重應聲倒地。
他心口上正正插著一支長箭,鮮血從口中噴涌,雙目不可置信地瞪大,碩大的玉扳指劇烈抖動,試圖維護一家之主的權威,卻終究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響。
也不會再發(fā)出任何聲響了。
“哈哈哈哈哈哈-”越瑩瑩嫌惡地擦掉手上的血,癲狂地笑,陰毒的眸子盯著越無虞:“聽聞你和那賤人的關系還不錯,你說,她會不會來救你?”
隆隆腳步聲傳來,無數(shù)灰白守衛(wèi)手持長弩將議事堂團團圍住。
越瑩瑩又看向驚慌失色的賓客們,慢悠悠拿出火折子吹亮,繼續(xù)道:“諸位莫急,我在這四周埋了炸藥,若是你們有誰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或是做了不該做的,我手一抖,嘣!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唐老爺面色粗紅,抬手指著她,想要質問又怕真的激怒她丟了小命,又憤憤放下手。
離慕?jīng)銮那拿皆綗o虞身邊,低聲道:“公子先走,我們殿后?!?p> “不?!痹綗o虞緊緊盯著對面某個縮成一團的人,斬釘截鐵道:“阿湯,抓住他,要活的。慕?jīng)鲂?,我拖住她,你們撤?!?p> “不行!”離慕?jīng)黾奔比プニ?p> 卻落了個空。
紅衣護衛(wèi)們遵主令分為兩半,一隊將十城城主護著退后,伺機突圍;另一隊則隨越無虞移至中央,與越瑩瑩對峙。
“金戈鐵馬半生愿,爾伴海棠心上開。平生只聞孤煙大漠沂水壯闊,一朝別離,方知吾也貪戀人間煙火?!痹綗o虞看著越瑩瑩的眼睛,忽地念了這兩句。
越瑩瑩再也笑不出來,憤怒地顫抖,凄厲地叫:“你閉嘴!你閉嘴!”
越無虞偏不,他好整以暇地繼續(xù)挑釁:“聽聞當年的勇武將軍凌少安文武雙全,倜儻卻不風流,一桿長槍掃盡天下不平,一場洗塵宴便引得滿京城的閨秀傾巢而出,無數(shù)佳麗許了傾心,最終卻只一人勝出。”他嘴角扯出意味深長的笑,聲音漸漸帶著蠱惑:“聽聞當年的越家小姐天生麗質,顰笑卓然,只一支素簪便在人群中得了凌將軍青眼,先帝也大贊其‘天賜良緣’,一時被傳為佳話?!?p> 蛇打七寸,越瑩瑩生平最過不去的便是凌長英。那紙蓋了章卻沒能公之于眾的賜婚圣旨,那位驚才絕艷卻始終不肯多看她一眼的良人……若是當年她能嫁給他,是不是也能過上那樣令人艷羨的日子,是不是就不必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越瑩瑩竟真憶起曾經(jīng),憶起金光著甲的少年郎,憶起月水橋上的長笛,憶起萬人稱頌的門當戶對……
越無虞迅速比了個手勢,身旁侍衛(wèi)看準時機飛身上臺去捉越瑩瑩。越瑩瑩卻忽地回神,按下機關將侍衛(wèi)盡數(shù)射殺,瞪著越無虞:“佳話又如何?門當戶對又如何?有了圣旨又如何?還不是被那賤人捷足先登、偷天換日!”她扯斷細繩,恨意伴著冷箭盡數(shù)射出:“一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鄉(xiāng)野丫頭竟將我堂堂越家嫡小姐逼到如此地步!她該死!你們都該死!”
這瘋發(fā)得猝不及防,越湯已潛去捉人,可用的護衛(wèi)又撤得太遠,眾人早已團團避到了門邊柱后,以桌椅做擋,唯越無虞孤零零停在堂中面對數(shù)百箭矢,無遮無攔、無路可退!
那冷箭“嗖”地便聚在他身前,劃破長空,眨眼便可將他射成篩子!
寒風及時趕到,將那箭盡數(shù)甩回去,其中一支穿破越瑩瑩的手腕,火折子帶著薄煙落地。
“阿姐!”越無虞驚喜叫道。
一襲彩衫立在他身前,墨發(fā)飛舞,唇角如霜,眼神冷冽。
那排長弩已盡數(shù)毀去,越瑩瑩揚著鮮血淋漓的腕坐在一片廢墟中,惡狠狠地看著越笙,嘴角翹起詭異的弧度:“你來了。”
回答她的是一柄匕首,短而鋒利,直入肺腑。
越瑩瑩驀地吐出一口鮮血,癱在地上桀桀地笑。
“阿姐快走,她在四處埋了炸藥!”驚喜之后是恐慌,越無虞緊緊拽著越笙裙擺試圖將人拉走。
越笙回頭看他一眼,叫了另一個名字:“長星?!?p> “我在。”另一襲彩衫悄然而至,獠牙鬼面后傳出古怪的聲音:“蒼山兵力悉數(shù)聚集于此,共一千五百人,看不出有沒有蠱毒,皆手持長弩,不好對付,若要在場者皆全身而退須拼死一搏。炸藥是真的,時間太短,我尚未確定埋在何處。”
“別白費力氣了,要留下堂堂戰(zhàn)神,自然得從天到地、從里到外處處都做足準備!小賤人,你馬上就可以去你的情郎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越瑩瑩笑得癲狂,凄厲和恨意響徹云霄。
“帶他們走?!痹襟享暱套龀鰶Q定,一掌扇暈了她,揚聲道:“離慕?jīng)觯 ?p> “在!”離慕?jīng)霰蛔o衛(wèi)擎著雙臂,艱難回應。
“沿江十城不容有缺,各自回護,跟著長星走!”話落,寒風掀開屋頂,將門外護衛(wèi)盡數(shù)卷開,清出一條路。
凌風乍現(xiàn),長星穩(wěn)穩(wěn)接過,喝一聲:“不想死的都跟上!”一馬當先去開路。
“慕?jīng)鲂??!卞\容認出那桿槍,低低叫了聲。
“聽將軍的,走!”離慕?jīng)鰧⑺耙煌?,反身去找越無虞,堂內卻還有散箭射來,一把寬刀替他擋下,陸離站在他身側,嘴角噙笑:“別愣著啊離公子,快去救人!”
未及弱冠的少年意氣風發(fā),匯合飛至的越湯將兩旁攻來的人盡數(shù)砍掉,離慕?jīng)龀脵C推著輪椅奪路而出。越無虞卻不肯走,卡著機關大叫:“阿姐,快回來!”
越笙一劍穿透三人胸膛,拂袖扇出一道寒風到他臉上,“啪”地一聲,利落干脆。
“走吧小公子,我們在此只會拖累將軍。”離慕?jīng)龀榱税l(fā)帶,熟練地將越無虞捆個囫圇,一踢機關,極滑溜地沖到了門口。
卻是不好突圍。
越笙如今有傷在身,妄動神力已是勉強,萬不敢殺人,只能幾次三番將人卷走還要控制著不能見血。那群人見傳說中無可匹敵之人不過如此,一時精神振奮,迅速爬起、利落放箭。
長星更是憋屈,礙著炸藥不敢凝靈,身后跟著累贅,有萬千飛花也不能用,只能揮槍掃落箭雨,一出一進取人性命,防大于攻。
沿江十城各以絕技名冠天下,唱腔、織染、裁剪、書香、醫(yī)術,在此險境下全無用處,唯有因仰慕越笙的陸離有一身武藝,卻在諸多酒囊飯袋、老弱病殘面前顯得杯水車薪。
越無虞從白山帶來的護衛(wèi)也折了一半,此刻只靠越笙撐著防衛(wèi),伺機拼殺。
一片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越將軍,讓越家軍上山?。 ?p> 長星如醍醐灌頂,摸出腰間鳴鏑,將要放出,天空卻飛出一群海東青。
越笙抽出紅刃,于空中與他對視,輕輕搖頭。
經(jīng)半刻廝殺,口蜜腹劍的家主們已死傷過半,剩下的已學會就地取材胡亂砍殺。眾人護著越無虞沖出議事堂?;野咨纻円驳瓜麓蟀?,遠遠退守著,收刀上箭。
又是新一輪的箭雨將至。
扎著垂髫的姑娘忽地取出一副弓箭,對著敵人眾多處射出。那弓玲瓏小巧,箭卻長而銳利,還泛著銀白的光。
是長鳴箭。
長星瞳孔狠狠一縮,抬手凝靈,在箭穿破凡人胸膛前將其截下,深邃的星目盯著陰蘿豈,怒火噴涌,古怪地腔調從齒縫中擠出來:“不可!”
陰蘿豈比他還生氣:“你做什么!我差點就殺掉他了!”
陰蘿城擅精巧機關,但大多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自當年戰(zhàn)中險些喪生,陰蘿豈便違背祖訓偷偷研究起殺人的物什來。那長鳴箭一城不過五支,她今日來只帶了一支!
小姑娘掐著腰,氣鼓鼓地瞪著長星。
我滴個姑奶奶呦!現(xiàn)下可不是吵架的時候!
離慕?jīng)鲅杆賹㈥幪}豈拉到身后,刻意大聲道:“閣下是金袖?”
眾人的注意力霎時聚集。
長星點頭,將箭收入袖中,鄭重道:“別用長鳴箭,我?guī)銈兂鋈??!?p> “為何……”陰蘿豈憤憤出聲,被離慕?jīng)鲅奂彩挚煳孀∽?,在她耳邊低聲道:“將軍說了,聽他的?!?p> 陰蘿豈倏地閉嘴。
“此地離炸藥太近我施展不開,再往前些。”長星率槍跳出去,一槍挑掉一隊長弩,爾后長槍撐起,按下機關,無數(shù)毒針自腕間飛出,大片灰白衫倒下,緊接著是漫天飛鏢。
陸離抽刀高喊:“沖??!”
后面的人群便烏泱泱跟著他跑。
長星飛出數(shù)里,抬手召出長鞭,燦爛的火舌便揮舞著將弓弩手盡數(shù)卷下山。
局勢終于翻轉。
當空卻突現(xiàn)一支鳴鏑。
灰白衫們商量好了般,各自擲出一顆火彈,疾速往山上撤。
火紅的靈力頃刻收攏,火彈在落地前被冰霜挾裹,摔做齏粉。天空忽地飄起雪花,一片一片墜落,殺人于無形。
長星驀地回頭。
銀骨在手卻不好傷人。越笙抽了腰間軟劍,長劍短匕配合寒風在后方筑起城墻。灰白衫們攻后未果,本欲從前突破,哪知碰上另一道神力。
渾濁的雙目悄移,鳴鏑炸起,“捕神”行動正式開始。
灰白衫們不要命地往越笙那去,皆棄了長弩,短兵肉搏。
寒風雖可抵擋一時,但終究傷重力竭,一時不慎,那寒刃便“嗖”地割破他人喉嚨。
越笙半跪在地,衣衫喋血,眼底殺意彌漫。
無論是何處的越家軍支援都尚需一段時間,只憑長劍,獨木難支。況且,越瑩瑩極有可能在滿山埋了炸藥,再耗下去橫豎是死,倒不如……
念起,雪至。
寒風卷著白花紛飛,銀骨握于素手,翻飛的衣袂在人群中穿行,頃刻取走全部性命。
風止,戰(zhàn)休。
彩衣盡紅,銀骨驟然消散,越笙墜落時已是滿身冰霜。而她身后,暈厥的人忽然睜眼,鋒利的箭矢摩擦出火花。
頹敗的議事堂轟然爆炸。
火光沖天而起,將四周山路、殘骸,連同空中殘破的蝶一同吞沒。
長星堪堪將人抱在懷里,火紅的靈光沖破天際,收掉肆虐的硝煙,護著主人安穩(wěn)落地。
眾人尖叫著四散逃竄,重重煙霧中,紅光流竄、長槍插地,木制的鬼面不知所蹤,越無虞忽然看清故人的臉,怔怔呢喃:“少安哥……”
人群里的野獸
這一趴終于是寫完了!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大開殺戒。凌少安大型掉馬現(xiàn)場!嘖。 那啥,就...這章實在是要了我老命......可能要斷更一段時間(心虛)(小聲bibi)(求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