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身披風(fēng)塵不敢擁月

　　寒風(fēng)蕭瑟衣難舍，霧靄重重遮住月。

　　街巷里彩燈閃爍，車流與人流交匯，好看的氫氣球和人們的歡笑一起裝點夜色，好一幅盛大的煙火人間圖，卻與竺宴和然徹沒有關(guān)系。

　　楊萍走后，竺宴抱著自己啜泣了多久，然徹就在衣帽間無聲流淚了多久。直到客廳的呼吸聲變得微弱平穩(wěn)，然徹才敢輕輕按下把手一探究竟。門開的剎那，一只手伸進(jìn)來抓著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撂，然徹剛察覺到腿麻就被竺宴扔出了門，伴隨著鋁合金門關(guān)閉的還有一聲響亮的“滾”。

　　然徹抱著外套，和海綿寶寶和派大星面面相覷半響，最終委委屈屈在走廊找了個角落蹲下。他的大腦一片混沌，二十幾年的生活經(jīng)驗完全排不上用場，他甚至沒捋清整件事的因果關(guān)系，但是，她受傷了……

　　既然竺宴不想見他，那他找個她看不見的地方守著好了。她的腰傷成那樣，萬一有個什么狀況他也能第一時間提供幫助。

　　屋內(nèi)，竺宴蜷縮在床角，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后腰的麻木感退散，錐心的疼痛取而代之，右手腕抑制不住地發(fā)抖，她的后脖如針扎蟻噬，大半個肩膀卻毫無知覺。竺宴掙扎著、緩慢地放平身體，費力地拽過枕頭放到腰側(cè)，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腰，就那么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叫她大汗淋漓，光是呼吸就耗盡全部力氣。

　　竺宴側(cè)著頭，怔怔地望著黑漆漆地窗子，怔怔地想亂七八糟的事，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腦海里閃過一句話，出自楊萍之口。

　　竺宴，你活該。

　　床上的人在疼痛中睡去又在疼痛中醒來，腰疼得像要斷掉，竺宴抹了把眼角的汗，胳膊用力撐著床爬起來去找膏藥。她把床頭柜扒了個底朝天，又蹣跚進(jìn)衛(wèi)生間看見空空如也的置物架，驀地想起來，她的頸椎病和腰上已經(jīng)很久沒犯過了，她這段時間過得太開心，得意得忘了形，竟連這些常備藥都沒買。

　　滿頭發(fā)絲凌亂得貼在臉上，弓腰駝背好似女鬼。竺宴看著鏡子里狼狽的自己，輕微扯了扯嘴角，扶著腰準(zhǔn)備回臥室自生自滅。剛抬起腳腹部傳來劇痛，身下一股熱涌。她下意識打開洗漱臺最下面的柜子，看到里面的兩包衛(wèi)生巾松了口氣。

　　從廁所出來，竺宴腿軟腳軟，連吸口氣都費勁。她大腦卻清醒地運轉(zhuǎn)著，她直到廚房里的大餐冷在鍋里，燒水壺里沒有熱水，家里沒有紅糖，就算有，她也沒有力氣煮紅糖水。

　　701一共不到80平，從臥室到廚房就幾米的距離她都走不過去。竺宴費力地扒著墻回到床上，打開手機點了碗紅豆粥。商家還沒有開張，訂單顯示十點開始配送。

　　正好，她先睡一覺，等外賣到了她就有力氣去開門了。

　　竺宴這樣想著，昏睡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竺宴上完廁所才想起來外賣還沒到。她昏昏沉沉間好像接了個電話但是忘了說了啥了，似乎好像是讓小哥把粥放門口？

　　如果是真的……那粥這會兒應(yīng)該涼透了。算了，她懶得熱。

　　竺宴隔著窗看了眼天色，決定滾回床上自生自滅。

　　她睡了一覺感覺好了點，但小腹絞疼的厲害，她還是老老實實滾回狗窩躺著。

　　比起大出血，餓算什么。

　　但她剛出廁所就發(fā)現(xiàn)不對，客廳好像被人清理過，紙盒子從大到小捆成一摞跟沒拆的快遞一起堆在墻角，掉在地上的刀好像也不見了……

　　竺宴皺著眉轉(zhuǎn)身，果然在流理臺上看見那把刀插在刀座里，菜板也靠在水池邊瀝水……等等，她沒收拾菜板啊！

　　她一步一步挪到廚房，發(fā)現(xiàn)只有電飯煲亮著燈，其他的鍋具全都被洗干凈收進(jìn)櫥柜里，冰箱里全是新鮮的水果蔬菜，垃圾桶里空無一物。

　　呃…有人進(jìn)來偷了她的菜還替她打掃了廚房和客廳？

　　纖細(xì)的手指按下開關(guān)，電飯煲蓋子彈開，里面的紅糖小米粥冒著熱氣。

　　還給她煮了鍋補氣血的粥？

　　竺宴捂著咕咕叫的肚子盯著鍋里翻滾的小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

　　這夢也…忒真實了…

　　竺宴咽了咽口水，莫非進(jìn)來的不是小偷是田螺姑娘？

　　那這粥…能吃吧？

　　她拿勺的手伸出又收回，糾結(jié)了半響還是決定給物業(yè)打個電話問問情況，畢竟小命重要。

　　但是她沒拿手機。

　　竺宴淺淺嘆口氣，蓋上電飯煲轉(zhuǎn)身往回挪。

　　門口“咔嗒”一聲響，防盜門打開又關(guān)上。竺宴一驚，迅速蹲在流理臺下面，拎起刀對著門口。

　　然徹一進(jìn)門就差點去世，一大袋東西掉在地上，他舉著雙手后退一大步，和弓著身子舉著刀的人面面相覷。

　　兩人只對峙了一秒，刀掉在流理臺上，竺宴捂著小腹，身子一歪往下栽。

　　剛才那套動作用力過猛，她疼得兩眼一黑。

　　然徹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撈住竺宴。

　　“沒事吧？”然徹低頭去看懷里的人。

　　有事……

　　竺宴一腦袋撞到他肩膀上，此刻天靈蓋和小腹的疼痛不相上下，她靠在然徹肩頭急而短促地呼吸，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然徹看著她一腦門汗，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手忙腳亂地把人打橫抱起，小心翼翼地放上床用被子裹好，又沖回廚房。五分鐘后，他推著一張可移動的床邊桌再次進(jìn)了臥室。

　　竺宴昏昏沉沉蜷著身體，幾乎快要睡過去。被子冷不丁被人掀開又蓋上，她猛地睜眼，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眸。

　　“你干什么？”

　　然徹似乎沒想到會吵醒她，他局促地抽回身子，端端正正地蹲在床邊，低下頭：“熱…熱水袋，會舒服一點?！?p>　　竺宴渾身冰涼，暖意這會兒才隔著衣服傳到小腹。她立刻覺得自己有些兇了，下意識想要道歉，嘴剛張開一條縫又趕快閉上，冷冷抿出一條縫，只剩一雙斂盡情緒的眼看著那人的頭頂。

　　兩個發(fā)旋，好聰明的人……

　　兩人一躺一蹲，半晌無言。

　　然徹有一腦袋疑惑想問，比如你為什么不讓你媽媽看見我又趕我出去，比如你為什么不問我怎么進(jìn)來的，再比如，為什么看到我就放下刀，你就，這么相信我嗎？

　　還是說，其實你也喜歡我？

　　他在腦海天人交戰(zhàn)許久，最終扶著膝蓋起身：“藥涼了，我去給你盛碗粥?！?p>　　他濃密的睫掩下所有情緒，力圖云淡風(fēng)輕地走出臥室。

　　可他的背影斑駁，光暗明滅交織紛繁復(fù)雜的少年心事。

　　竺宴緊緊閉著眼，假裝自己一點也不貪戀那人給的溫暖，假裝自己的本能里，沒有“靠近然徹”這一項。

　　篳路藍(lán)縷的人清楚地知道她有多期望神明心軟，她無時無刻不在期盼神跡出現(xiàn)，予她溫暖護她心安，可是當(dāng)光真的降臨，不偏不倚地籠在她身上，甚至，光明正大地偏心只跟她走，她卻捂著衣衫不敢沉淪，生怕神明透過她不堪的傷口看到她不堪又骯臟的靈魂。

　　他該如星璀璨似月皎潔，不該讓她一身風(fēng)塵拉下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