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靈了一下,發(fā)覺眼前多了一盞燈籠,燈籠上的兔子抓著一串葡萄,秦婉兒的臉龐就在燈火余暉上。
她長大了,不知道才過了多久,她臉蛋有些圓潤,人卻十分苗條,亭亭玉立的少女,眼神卻不如過去單純了。
“婉兒……”秦愚遲疑的叫了她一聲。
“五哥回來了……”她看了一眼秦愚手上的的東西,然后似是沉沉的吐了一口氣,然后說:“夜色無比黑暗,宮道漫長,婉兒送五哥離開吧?!?p> “好?!?p> 就這樣,秦婉兒的燈籠一晃一晃的在秦愚眼前提溜著,秦婉兒走在他身側,道:“我似是長高了,已經到五哥肩膀了。”
秦愚點了點頭,又回頭看過去:“你過去不叫我五哥?!?p> “那我還叫誰呢?”
秦婉兒的話聽著無比傷感,可她又不無道理。
她如今還有什么哥哥?長兄薨逝,四哥遠在他鄉(xiāng),六哥青燈古佛,除了秦敘,幾乎沒有皇族去看望他。
“我本以為,哥哥要到立夏才回來?!?p> “那太晚了?!鼻赜薏灰詾榍赝駜涸谡f笑,真正的皺起眉,思量著這個時間,真的很晚。
好像現在,就足夠晚了。
“戌時正!戌正!一刻!戌正!一刻!”
秦愚看著打更的雞官朝自己行禮,然后走過他和秦婉兒,往宮道深處去了。
“還好五哥回來了?!?p> 秦愚愣了一下,目光從打更人身上轉回秦婉兒的臉蛋,她一直在說這句話,是要讓秦愚明白些什么嗎?
她挑著燈籠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他也要離開了。
秦愚把詔書遞給了青君后,自己一個人去了西市,離宵禁還有一個時辰,他要再去一趟。
而青君不想讓秦愚單獨行動,可秦愚卻說了一句沒人殺的死他。
秦愚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去桂晏酒樓。
這里的頂層已經不再被長期預備給誰了,圓案圍著的郎君公子們剛剛站起身離開,秦愚就落座了。
店里打雜的正在收拾那一片狼藉,秦愚則一個人站在窗前,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
“郎君要點什么?”
“我要清月樓的清酒,還有你們的蓮花扣碗?!?p> “這……清酒在東市……這個點買回來也該宵禁了……”
看打雜的為難,秦愚嘆了口氣,扔到桌上一袋錢,然后道:“去租輛馬便是?!?p> “騎馬的話,回來酒也撒了……”
看實在有些為難,秦愚嘆了口氣,說換成桂瓊。
他則立在窗前,看著還未撤去燈帶華彩的街道,看著錯落的街坊樓閣,看著這樣令人滿目璀璨、動人心魄的世界。
“這里就是上京?!?p> 秦愚一晃神,他猛然回過頭,就看到秦端站在自己身邊,雙目落在窗外的街道上,鬢發(fā)被夜風帶起,猶如天上云羽。
秦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那彼時的人間歲月,又與現在并無不同。
“伯正不才,難以平息內之風云和外之滋亂。我已經在這人間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倘若我草席裹尸,能填大津金甌無缺,朝野息風止雨,孤也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嗎?為了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地方。”
“把這里一排一排連起來的,是大津,是秦氏,是你我?!?p> 秦愚轉過身,就見秦端也面對著他,可他目光堅定,嘴角含笑,身姿挺拔,猶如仙,猶如神:“郎君之志向深遠廣大,方能得無盡天地?!?p> 秦愚看著眼前的秦端,看他那灼灼目光。
他也曾在秦端黑夜一樣的眸子里看到燈火,那溫熱的火焰,讓秦愚以為眼前的上京皆為虛假,真正的上京,在秦端的眼中。
可上次分別,他還活生生的站在秦愚面前,那樣的充滿希冀和不安,可如今,那真正的上京,那真正到,虛幻無比的上京,秦愚再也看不到了。
為什么還會有人對上京有那樣的憧憬,秦愚曾驚嘆秦端的定力,有時,自己卻又被秦端所感染,淪陷在那真正的上京中。
故鄉(xiāng),上京,地獄,上京,天堂,上京。
上京和無涯大陸有什么不同。他苦行的朝拜點,他跋涉千山萬水的轉折處,他浮沉于人海千百航路后要靠的彼岸。
可那帶給他希冀的人,如今消失在了他面前。
秦愚垂著腦袋,兩顆淚“啪嗒”掉在了木地板上,再抬起頭時,眼前依舊空空如也,沒有留下片影蹤跡。
今后他又該如何在這里浮沉,這找不到方向,又沒有擺渡人的苦海。
“郎君,樓下有人尋您?!?p> 秦愚看向門口,見小廝畢恭畢敬的傳信后離開,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往樓下走去。
就見二樓的座位屏風旁邊站著一個故人。
萬樓穿著一身樸衣,布冠簪頭,依舊一副書生的樣子。
“見過郎君?!彼伯吂М吘吹男卸Y,秦愚卻沒有應,他知道肯定是秦昇不便,才讓萬樓來見自己的。
“先生好久不見,不知現在官至幾品。”
“無品無階,白身一個?!比f樓笑著在秦愚對面入座,然后給秦愚到上茶:“萬某清楚郎君此次歸鄉(xiāng),收獲頗豐,然大津邊境戰(zhàn)亂,城郡起義,上京風云,大津國運之興衰存亡,迫在眉睫?!?p> “先生這話什么意思?”秦愚冷笑一聲,又盯著萬樓,等他這曲折迂回的話說到終點。
“如今朝綱混沌,黨爭激烈,內局不穩(wěn),一片狼籍。”
“和太子有關嗎?”秦愚不耐煩的把重戲點出來。
“太子薨逝,說是風寒不治,邪毒入體?!比f樓低下聲音,繼續(xù)道:“向來王木腐壞,多為丑聞,太子薨逝內情,便是與黨爭奪嫡有關?!?p> “萬先生說話果敢,你可知妄議太子薨斃之因,當誅九族。”
“我早已沒有其他親人。”萬樓坦然一笑,看不出一絲悲戚,倒是自在瀟灑。
秦愚不由得覺得可笑,卻不得不承認,平步青云者,大多都是這樣的人。
不論有沒有親人,都不被任何事物束縛,這種人若走的不長遠,便一定是他走的太快栽了跟頭,就是走的太遠惹人忌憚。
“那先生為何以為有蹊蹺,可是七郎有自己探查,且有了眉目?”
“臘八節(jié)當天,太子與晉王曾出入清月樓?!?p> “如何?”
“第二日太子就抱恙,長公主曾派御醫(yī)去醫(yī)治,但用的不是平日里太子的老人兒,用的是御醫(yī)院里一直研究毒藥相克道理的柳御醫(yī)?!?p> “柳解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