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秋末,廣袤無垠的長白山林海,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其間哈爾巴嶺山麓的積雪已經(jīng)一尺多深了。它南接牡丹嶺,北至嘎呀河的源頭,水系連接著牡丹江上游與嘎呀河、布爾哈通河上源分水嶺,這座林海深處的雪嶺最高峰可達百丈。
黃昏的時候氣溫變得陰冷無比,眼看太陽的影子越來越微弱,馬腿一步步艱難的跋涉在皚皚的積雪中顯得那般吃力,稍一個不小心馬蹄踩在雪下的碎石上打了個趔趄,騎在黑馬上的年輕人干脆跳下了馬背牽著馬走,他正是劫后余生的薩巴爾·卓欽。望著這片無邊無際的針葉林他年輕的臉上長出了一絲憂慮,因為黑夜馬上就會吞噬整片天地,包括眼前的這片林海。
他長途跋涉多日風餐露宿至此,嚴寒疲倦和饑餓無時不在蠶食著他,此刻他清楚最要緊的是趕緊在天黑之前找到一處安全避風的角落棲身,否則單憑這溫度就能要了他的命。正在躊躇間,忽然左斜側方向百步遠的方位似乎有了動靜,他敏銳的感覺到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拉馬隱蔽在了旁邊的那幾棵百年老榆的后面,靜靜的觀察那邊的動靜,稍許就在一陣樹枝折斷的脆響后,十多只狍子矯健的從白樺林里竄了出來,后面一前一后緊追不舍的是四五只青灰色的森林狼,在它們呼嘯而過的后面激起了層層的雪沙。
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xiàn)了,獸群的動靜打破了原本靜謐的原始叢林,幾只雪兔驚恐的逃離了已經(jīng)臥暖了的雪窩,快速的逃向遠方,就在一躍一跳之間很快就消失了身影。棲息在樹頂?shù)镍B群也受到了驚嚇,噼里啪啦展翅的聲音立馬傳遍了附近的山頭,頓時一片黑壓壓的鳥影騰空而起,震落了樹枝上的積雪,林子里立馬下起了一陣簌簌的小雪。
就在這時,幾只松雞撲扇著美麗的翅膀從他藏身的樹旁飛過,松雞雖貌美但卻飛不高,每隔一段距離就得落一次地緩沖,厚重的積雪無法給予松雞有力的蹬踏,每一次起落都要掙扎一段時間。說時遲那時快他從馬靴的筒子里抽出一把半尺來長的蒙古刀朝著雞身迅猛的擲了出去,手起刀落間隨著一聲尖叫,只見一只花翎公雞落在了積雪里拼命的撲打著,他知道得手了。待撿起松雞時發(fā)現(xiàn)蒙古刀把公雞穿了個透心涼,他年輕的嘴角展露出了一絲興奮,至少今晚可以填飽肚子了。
不久夜幕來臨了,入夜后陰風鬼吼,嶺上的林海爆發(fā)出海嘯般的氣勢,霎時間吹得雪沙四起,猶如發(fā)怒的白毛妖魔肆虐的渲泄。那座結實的松樹皮小木屋被吹得咯吱作響,半透明的河貍皮做的窗紙上,一盞油燈驚恐的搖曳著并不自信的火苗。
屋子里那只渾身漆黑四腿如柱的長毛巨犬,站起身支楞起一對尖尖的耳朵警覺的望著緊閉的門口,鼻腔里不停的發(fā)出怪異的警覺聲。爺爺帶著另一只大狗多日前去了山外,二十歲的女真姑娘白音獨自守在這座林海木屋。自打黃昏后她一直覺得西麓那邊的林子不肅靜,鳥群凌亂的陣型和黑狗警覺的表情更加證實了她的疑慮。
大雪封山了,林子里好多的動物冬眠了,剩下的也迫于生存的壓力深居簡出,所以狩獵也變得更加艱難。但對于一種動物來說這確是一年中少有的收獲季節(jié),那就是獵人。草青林茂的夏秋季節(jié)縱然鳥獸繁多,但相對于大雪封山之后清晰的痕跡以及艱難的逃脫機會而言,林木中人更偏愛于冬季。居住在長白山區(qū)的眾多民族都是靠狩獵維生的,因此他們倍加珍惜這段時光,然而哈爾巴嶺的這座木屋的主人卻并不太一樣。
傍晚薩巴爾找到了一處山坳作為宿夜地,這里有幾棵不知在多少年前就已經(jīng)枯死的老樹,觸摸著樹干上那歷經(jīng)滄桑的糙皮,他感到一絲生命的追溯。幸運的是在其中最粗的那棵樹干的底端,有一個直徑寬約兩尺的樹洞口,漆黑的洞口在這片蒼白的天地間顯得那般詭異。他把馬扔在旁邊,慢慢的走過去打量著面前的樹洞,洞口的積雪平整如壁,木頭邊緣的纖維上沒有任何的動物毛發(fā),這說明樹洞里面并沒有動物居住。他爬上老樹的枝干瞭望了一下周圍的情況,不料一只花尾巴的小松鼠,突然從樹頂?shù)亩囱ɡ锉е活w飽滿的松子竄了出來,吱吱叫著爬向了更高的頂端,望著它驚恐的表情,薩巴爾嘴角一裂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笑了。
跳下樹后,他開始在周圍尋了些干枯的樹枝和枯木準備生火,很快足夠燒半夜的燃料準備好了。薩巴爾清掃出一片堆放柴堆的空地,從懷里掏出了一根火折子來迅速的摩擦出了一簇火花,干枯的老草著了,老草引著了上面的樹枝,樹枝引燃了枯木,瞬間熊熊的火苗溫暖了他的身照亮了他年輕的臉。
黑馬自己走到一片露著三寸草尖的地方,用它的馬蹄熟練的刨食著積雪下面的老草,自顧自的啃食著。薩巴爾提起那只斃命的野松雞開始褪毛和放血,那雞剛死不一會兒,身子還沒完全僵硬住余溫尚存。片刻之后那只雞被送上了火架上刑,他自言自語了句:“你看著挺肥,拔了毛連一半不剩,誰叫你自己不長眼找死,不過你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填飽我的肚子。”
接著薩巴爾從身上掏出一個羊皮舊荷包,原來從癟癟的袋子里面滾出了幾顆粗鹽粒,他把袋子倒過來控了好幾遍,結果再沒有一顆出來。他知道人活著可以吃不飽喝不足,但唯獨不能沒有水和鹽分,眼下真不知道明天的日子該怎么辦。索性不去想了,還是吃飽雞肉烤著火睡一覺最迫切。
當烤的焦黃的第一口雞肉咬下去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此時一陣冷風襲來,燃燒的火苗劇烈的晃動了幾下,燎焦了他披散的一縷頭發(fā),正當他欲咬下第二口的時候,忽然樹頂?shù)哪侵换ㄋ墒蟀l(fā)出了一陣犀利的叫聲,他感知到了不妙。迅速的躍過火堆抄起了一根燃燒正旺的松枝,殘存著松油的樹枝燒的茲茲作響。刨食的黑馬驚恐的叫了起來,恐懼迅速蔓延了整個場面。
薩巴爾雖年輕,面對危機卻是鎮(zhèn)定自若。隨著一聲粗獷暴躁的咆哮,四周樹枝上的積雪劇烈的落下,落進了火里,噼啪作響。他看到一個如斗大的黑頭,長著一雙嗜血的眼睛從茂密的林子里鉆了出來,緊接著后面龐大的身軀也現(xiàn)了原形,他清楚的看到了那是一頭巨熊。他這輩子從沒有見到過如此巨大的熊,火光下那巨熊的兩只眼睛放射出血紅的兇光,鮮紅的大舌頭從兩排雪白的獠牙間吐露出來,黏黏的唾液滴滴答答的流到雪地上,它的熊掌猶如蒲扇般大小。
面對如此巨熊,薩巴爾緊緊的握住了手里的火棍,此時他能想到的辦法首先是利用火光來驅散它,這時巨熊突然朝著那匹黑馬發(fā)起了攻擊,也許在一頭饑餓的巨熊眼里一匹馬的價值要遠遠勝于一個人,他站在幾丈開外猛的把手里的火把投向了巨熊,黑馬掙斷皮繩驚恐的朝火堆跑來?;鸢褱蚀_的砸到了巨熊的頭上,只見那家伙先是一驚隨即抬起熊掌將火把打落在地,野獸都怕火或許它是下意識的舉動,結果那燃燒的火把落進了沒膝深的雪地里快速的熄滅了。就在這時受驚的黑馬惶恐之間竟然沖進了火堆,四蹄連拖帶踢將火堆沖的散了架,燃燒的火棍瞬間落進了周圍的雪地。
薩巴爾頓時喊道糟了,原本他可以趁巨熊撲殺黑馬時趁機逃命的,可是那匹黑馬卻是把他一路千難萬險馱到這里來的,孤寂的跋涉艱難的旅程,唯有這匹馬可以為伴,他不想丟下它逃命。誰料這家伙竟然把唯一用來恐嚇巨熊的火堆自己毀了,他此時已顧不上憤怒。眼看著一堆燃燒的火棍瞬間熄滅在了雪里,他抽出了腰間的長刀準備搏命,他知道此刻騎馬逃走已經(jīng)沒有可能了,在這兇險的林海載重的馬匹會瞬間遭到巨熊致命的追擊和撲殺。薩巴爾從胸腔深處發(fā)出一聲長吼,也許人類的先祖在征服自然的漫長歲月里,與天斗與地斗與各種野獸搏命的記憶中或許殘存了一些狂野的原始本性。危機時刻的一聲大吼可以鼓舞自己的斗志,可以暫時麻痹自己的膽怯,激起全身的戰(zhàn)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