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江夜雨
今天,是二零二三年的立秋日。
秋風(fēng)并沒有來,秋雨,也沒有來。夏天與秋天并無交接,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了,沒有留下半點來與去的痕跡。
從我出生的那年秋天算起,這應(yīng)該是我人生中經(jīng)歷的第七十二個秋天了。七十二個秋天,對于人的一生來說,說長不算長,說短不算短。
關(guān)于秋天里的記憶,對于我來說,大多是沒有顏色的。如果,非得要給它賦予色彩,那也只能說是灰色——象土坷垃一樣的灰色。
土坷垃沒有記憶,而我的記憶則是附著在土坷垃的上面。
十三歲的那年秋天,我讀完了六年小學(xué),從此便失學(xué)了。
秋蟲,在那間庇屋臨灶的墻角低吟淺唱。天還未亮,父親就早早地出門了。母親去江南有半個多月了還沒有回來。十四歲的男孩承擔起母親的角色,為四歲的妹妹和一歲不到的弟弟洗衣做飯。弟弟想念媽媽,他傷心地哭了,我坐在弟弟的搖籃邊,一邊哄著他,一邊哼唱著流淚的眠曲。
一輪清冷的秋月懸在空中。一個十五歲瘦弱的少年,凌晨三點從老街出發(fā),挑著幾十斤的米擔,行走在通往縣城的沙石公路上,去趕縣城早上的米市。月光下,看不見一個人影,也聽不見一點聲響,只有他自己腳下“沙沙”的腳步聲。
一九六九年的農(nóng)歷六月初一,那場百年不遇的洪水,沖毀了圩畈區(qū)的田野和村莊,兩個多月后仍然遍地狼藉,牲畜以及各種動物的尸體散發(fā)出陣陣惡臭。月亮還沒有下山,一個形單影只的少年扛著扁擔繩索,在秋夜里行走在掛滿飄浮物樹梢的河畔,去三十里外的縣城購買編織屋蔓的竹黃。
月亮剛剛爬上山崗。朦朧的月光下,田壟間男女社員三三兩兩,整地的整地,打宕的打宕,還有糞桶與糞瓢碰撞的聲響。那是秋收秋種的季節(jié),我與所有的男勞力一樣,一趟又一趟地來回往返,挑糞擔水,“分享”著秋夜的月光與脊背的汗水被夜風(fēng)拂過的微涼。
忙過了秋收秋種,經(jīng)歷了幾場秋風(fēng)秋雨,露冷霜降,已是深秋的季節(jié),樹葉黃了,天氣涼了。一年四季,田上田下,難得有極少的空閑。為了多掙一點工分,只要稍稍有空,我便挑起糞筐,手拿糞扒,沿途拾糞積肥。雙墩、五擔、連山、觀塘,我的足跡踏遍了方圓十幾里地的田野村莊、大路小路、墳地荒崗。
那是深秋的一個夜晚,我從大隊書記家回來,想起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樣,想起他說得那么官冕堂皇,幾句冷冰冰的回答,他送給我無盡的絕望。想起曾經(jīng)憧憬的詩與遠方,此刻我的世界卻一片荒涼。蒼涼的月光瀉在靜靜的山崗,我獨坐在無人行跡的枯草皮上,仰望夜空,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土坷垃沒有記憶。關(guān)于我和那年的秋天,那些斑駁酸澀的記憶和著淚水,依然附著在土坷垃上。
今夜,天空灰濛濛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寫於2023年8月8日夜
農(nóng)歷六月二十二
春江夜雨
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