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賢眉頭皺了皺,明明比畫角大不了幾歲,但總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不知是性子使然,還是書讀得太多了。
他走到畫角面前,覺得她相比幾年前又不同了。
她成了大姑娘,多了以往沒有的婀娜多姿,但眉宇間依然可見純?nèi)坏那鍤狻?p>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有幾句話與你說。祖母年紀(jì)大了,你不要再氣她。鄭敏如今到了說親的年紀(jì),姐妹打架,傳出去終歸不好聽,于名聲有損。你也是?!?p> 畫角挑了挑眉,眸光瞬間有些黯然。
其實(shí),她早就料到他會(huì)說這些話,但真的說出來,她還是有些失望。
終歸,他并不當(dāng)她是妹妹,一句問候的話語都沒有。
她卻因著兒時(shí)的一句好話,居然對他有所期盼。
“敏姐姐還沒定親嗎?”畫角笑盈盈說道,“她可是比我還大了幾個(gè)月呢,我都定親了噯?!?p> 鄭賢有些意外:“你定親了?”
“是啊,夫家并不嫌我名聲不好呢?!碑嫿茄銎鹉槪浇枪雌鹨荒ǖ靡獾男τ?。
言下之意,名聲好不好,我不在意的,我也不用再在意。
雪袖拽了拽畫角的衣袖,生怕她惹惱了鄭賢,低聲提醒他:“娘子,別說了?!?p> 鄭賢是個(gè)性子溫和的人,聽到畫角的話,并沒有惱,反而問道:“不知是哪家的郎君?”
畫角笑了笑:“大哥哥又不是真的想知道?!?p> 鄭賢愣了下,欲言又止,想了想說道:“我說的話,還請你謹(jǐn)記。祖母已經(jīng)等著了,你且進(jìn)去吧,我還有公干,便不作陪了?!?p> 說完,他大步離去。
雪袖望著鄭賢的背影,小聲說道:“娘子,我覺得你這堂兄人還不錯(cuò)?!?p> 畫角也覺得他不錯(cuò),不過,只是對他的家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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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所居的院落很大,她不喜花木,反喜農(nóng)事。
院內(nèi)栽種了各色蔬果,還專門挖了一條窄窄的溝渠,便于引水灌溉。西墻處以竹竿搭了架子,幾株長豇豆已開始向上攀爬,只是還未曾開花。
徐嬤嬤早迎了出來,早早給畫角挑起了簾子,滿臉堆笑:“二娘子請進(jìn)。”
畫角思及前幾日她到府中逼林姑交出房契時(shí)的嘴臉,實(shí)在懶得搭理她。
她正欲進(jìn)屋,驀然察覺到若有似無的妖氣在院內(nèi)縈繞。
她心中一驚,頓住了腳步,目光飛快掃過一叢叢菜畦,輕笑道:“這菜長勢不錯(cuò),都是什么菜?”
畫角說著,緩步向菜畦走去。
徐嬤嬤忙放下簾子跟了過去。
“老夫人閑來無事,喜好侍弄這個(gè)。這是波棱菜,這薤菜,還有那邊的長豇豆,都是老夫人親自栽種的?!鼻飲邒咧钢粎矃驳木G菜說道。
畫角并無意聽這些,目光流轉(zhuǎn),卻見院內(nèi)并無一物,方才那股妖氣也無影無蹤。
她疑心是自己感覺錯(cuò)了,怎會(huì)走到哪里都有妖?也許是這幾日在繞梁閣待久了,到哪里都有些疑神疑鬼。
她隨著徐嬤嬤進(jìn)了門。
老夫人坐在正中圈椅上,面目瞧著慈和,微捺的嘴角卻顯示出骨子里的威嚴(yán)來。畫角的祖父過世的早,多年來,這個(gè)家多虧老夫人操持,她辦事很有手段。
她身旁坐著的是大伯母王氏,她出身世家,待人總是淡淡的,樣貌生得極是端麗。
鄭敏便隨了她的長相,肌膚白膩,容色嫻雅明麗,乍看之下,總讓人錯(cuò)以為她是一個(gè)嫻靜的小娘子。然而,此時(shí)此刻,鄭敏那雙望著畫角宛若能噴出火焰來的明眸卻泄露了她骨子里的烈性。
鄭敏身旁坐著一個(gè)小娘子,年紀(jì)不過十四五歲,圓臉上尚有一絲稚氣。她好奇地望著畫角,想必這便是大伯的妾室柳氏所出的鄭惠。
畫角環(huán)顧一圈,未曾看到柳氏。
她走上前,笑盈盈地施禮:“畫角見過祖母,見過大伯母?!?p> 老夫人從鼻子里淡淡哼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王氏欠了欠身,微微笑道:“你回來了便好,日后多來府中走動(dòng)。”
畫角笑了笑:“我曉得,多謝伯母。日后一定常來,說不得過幾日我就要搬過來住了?!?p> 鄭敏聞言一驚:“什么?你要搬過來?”
畫角掩唇一笑:“阿姐,祖母前幾日派徐嬤嬤過去,說讓我將那處宅院典賣了,存起來做嫁妝。我尋思了幾日,覺得如此也不錯(cuò),正著人去牙行打聽行情。過幾日宅院典賣后沒了住處,我自然是要搬過來了。是不是啊,祖母?”
畫角心中其實(shí)很清楚,老夫人原想趁她不在典賣了宅院,得了銀兩自然便落入西府。如今畫角自己典賣卻又不同,銀兩自然要落到畫角手中。倘若她再搬到西府,算是穩(wěn)賺。
老夫人面色有些尷尬,輕咳一聲說道:“哦,我是讓徐嬤嬤那么說過。”
鄭敏一聽自然不愿意,她每年來闌安待兩個(gè)月便鬧得闔府不安寧,倘若搬到府中居住,那還不把府中鬧翻天。
當(dāng)下第一個(gè)反對。
“不行?!编嵜艋舻卣酒鹕恚㈨嫿?,冷笑著說道,“你是誰啊,為何要接你過來居住。”
畫角柔柔一笑:“阿姐,我自然是老夫人的孫女,是你妹妹啊。”
鄭敏輕嗤一聲:“你這么厲害的人,我可不敢拿你當(dāng)妹妹?!?p> 畫角似笑非笑,望著鄭敏梳得齊整繁復(fù)的高髻,說道:“阿姐這綰發(fā)的手藝真好,這發(fā)髻綰得真好看,我就不會(huì),正好搬過來阿姐教教我?!?p> “你……”鄭敏臉色微變,抬手撫著發(fā)髻,“你竟然威脅我?”
“我哪有?!碑嫿且粩偸郑瑹o辜地說道,“我只是夸贊阿姐發(fā)髻綰得好,也不行嗎?”
鄭惠并不知她們之前的事,怯生生拽了拽鄭敏的衣角,低聲說道:“我覺得二姐姐并未威脅你啊?!?p> “你懂什么。”鄭敏一把將她的手推開,抬眼望向老夫人,“祖母,你不會(huì)允她搬過來住的,對吧?”
“好了,別鬧了?!崩戏蛉肃凉值仄沉肃嵜粢谎郏D(zhuǎn)向畫角,“畫角,這里是西府,不是你的家。你莫要胡鬧,便在東府好生住著吧?!?p> 畫角唇角揚(yáng)起一抹冷笑。
她就曉得,老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會(huì)讓她回府的。
阿爹未過世前,有些話輪不到她一個(gè)晚輩來說。如今,阿爹阿娘都故去了,這些話她若不說,便無人再說。
“祖母怎么能這么說呢,我阿爹雖說出府單過了,但他也是你親生的孩兒。我雖沒在這府里長大,可也是你的孫女。我就想知道,我阿爹到底犯了什么錯(cuò),臨終你都不愿認(rèn)回他。他官至中書令,為人正直,為官清廉,便是你不認(rèn)他,他逢年過節(jié)還厚著臉來探望,送銀送物,該盡的孝道一點(diǎn)沒少盡。我聽聞大哥哥如今在大理寺任職,當(dāng)初也也多虧阿爹斡旋。該做的他都做了,我今日便想替阿爹問一問,他是殺人放火了,還是給鄭家丟臉了?他不過是娶了心愛的女子,沒有按照你的心意去聯(lián)姻,這就罪不可赦嗎?”
老夫人臉色霎時(shí)黑了下來,猛然一拍桌子,厲聲道:“放肆!你簡直和你阿爹當(dāng)年一個(gè)樣,他為了你們和我吵架。我當(dāng)年給了他兩條路選,是他自己棄母求妻,他又有何顏面回西府?”
“若非你阿娘那個(gè)妖孽迷惑他,還有你這個(gè)小妖孽,他早就回來了!你以為我不愿意認(rèn)回他嗎?但凡你們在他身邊,我這輩子都不會(huì)認(rèn)回他。”
妖孽?
畫角腦子一懵。
“你說什么?”畫角一字一句問道。
她阿娘總是讓她不要怪罪祖母,總是為祖母說好話。
到頭來,就得到一句妖孽?
月出云
今日是暴怒的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