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妖都。
當(dāng)子黍趕到皇宮的時候,所見已是尸橫遍野。
守護妖都的傀儡兇獸全部支零破碎,整個妖都青銅古城凹陷下去一大半,大妖小妖哀嚎之聲震動寰宇,而皇宮內(nèi),巨大的九尾天狐趴在龍鳳殿前,身上血流不止,魔氣造成的創(chuàng)傷,即便神藥也很難緩解。
子黍一眼認出那是天狐妖王,上前先以不死筠竹枝續(xù)命,繼而暗中動用魔族手段,化去了天狐妖王身上魔氣留下的創(chuàng)傷。
天狐妖王受傷雖重,大多還是和年紀有關(guān),本身傷勢并不致命,在得到子黍幫助后,重新化為人形,捂著心口咳嗽兩聲,“咳咳,多謝,多謝小友相救了?!?p> 子黍沒有客套,當(dāng)即問道:“小薇呢?她在哪?!”
天狐妖王看了一眼跟在子黍身后的青鸞妖王,垂頭道:“那冥君手段太過詭異,我們抵擋不住,讓他沖入煙雪閣中,把少主帶走了?!?p> 子黍雙眼發(fā)紅,問道:“抓到哪里去了?!”
天狐妖王往西方指了指,子黍當(dāng)即便要往西方趕去,忽然想起什么,又問道:“過去多久了?”
“一個時辰?!碧旌醯?。
一個時辰,以冥君的速度,早已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子黍急紅了眼,忽然間怒吼一聲,抽出幽篁劍,朝著皇宮下方劈去。
“轟!”
月牙湖上激起滔天巨浪,其下便是魔淵入口,他二話不說直接沖入其中。
魔淵之內(nèi),一片凄清冷寂,不論千年還是萬年,都不曾有絲毫改變。
子黍卻在大吼,幽篁劍劈向冰霜覆蓋的大地,劍光所過之處,紫色雷霆隨之而起,千里之間盡是電閃雷鳴,大地之下的白骨亦是逐漸浮出。
“冥君!你給我出來!出來!”
他大吼著,發(fā)泄著,每一劍都掀開大片土地,連帶著將其下埋葬的白骨一并化為飛灰。
“他不在?!迸穆曇魪纳砗笥挠捻懫穑邮蝮E然轉(zhuǎn)身,卻見青衣女魃就站在他身后不過丈許的位置!
青衣女魃有著飛仙后期的修為,上古之時也是僅次于帝君、火君等人物的一流高手,即便子黍繼承了星神之位仍然不知她的深淺,然而,這一刻子黍卻是朝她怒吼道:“把他找出來!”
女魃卻是幽幽一嘆,“你先別急,她不會有事的,因為……何況,我們都被騙了?!?p> 子黍盯著女魃,她的面容有幾分鬼魅,卻依稀能夠看出小青衣的模樣,怒火稍稍散去一些,“什么意思?”
女魃道:“我們原以為,星辰子盤不在顏玉身上,便在她女兒那里。子盤是破壞母盤,打開天地束縛的鑰匙,我們必須得到它。然而,不久前天地間的枷鎖被打開了,看來早有人先我們一步打破了星辰母盤?!?p> “小薇在哪?”子黍沒心情聽女魃說這些,徑直問道。
女魃卻是幽幽一嘆,道:“我也不知?!?p> “不知道?”子黍握緊了劍,“你說你不知道?!”
女魃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或許是受到轉(zhuǎn)生記憶的影響,忽然間有種委屈想哭的感覺,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心里還是有些別扭難受,“她留在皇宮的是一道化身,真身應(yīng)該就在附近,但是藏起來了。羅睺和風(fēng)伯去找,一直沒有找到真身,而且現(xiàn)在也沒有找的必要了?!?p> “那就把他們喊回來?!弊邮蚓o緊握著手中的劍,眼里殺意絲毫不減。
女魃神色有幾分變化,隱隱猜出了子黍的心思,“現(xiàn)在還是不要再起沖突了。我們不會再針對她了?!?p> 子黍怒道:“我砍你一劍,說以后不會再砍你了,你甘心嗎?!”
女魃低下頭,“我……我……我管不了這些。”
子黍看著她,咬牙道:“好!以后我要殺冥君和羅睺,你最好不要插手!”
說罷,一劍劈開虛空,踏出了魔淵。這魔淵的封印,如今也很殘破了,恐怕要不了多久,便會徹底散去。
雖然沒有找到冥君,但是聽說小薇目前無恙,子黍還是松了口氣。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魔族虎視眈眈的情況下,顏玉又離開了南國,小薇沒有跟去,自然另有自保之策,又怎會傻傻地在皇宮中等著冥君殺上門來?化身不會離開真身太遠,如今的她不是藏在妖都,便是藏在附近的山林之中,想來不難尋找。
但是冥君和羅睺也在找她,女魃身為魔族,處于兩難之境,不阻止他就不錯了,根本不可能幫他,所以必須盡快找到小薇!
可是,她的真身會藏在什么地方?
子黍思索片刻,忽然間身影一動,沿著月牙湖上溯,直到月湖源頭。
月湖深處,那無名的隱蔽山谷之前,子黍神色復(fù)雜,輕輕伸出手。
波瀾輕起,已是觸發(fā)了山谷中的禁制,卻好似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忽然間,一陣細小的破空聲傳來,速度極快,子黍還未反應(yīng)過來,膝蓋已是一疼,緊接著痛呼一聲,身上密密麻麻被扎了幾十針。
“呀!”
山谷中的佳人見此大驚失色,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是你?”
子黍終于見到了小薇,一時間如釋重負,也顧不得身上的針了,“原來你真的在這兒……”
“別動!”小薇驚呼一聲,趕忙上來給他拔針,而子黍這時候已是渾身發(fā)麻,使不出半點勁兒了,連真元甚至魔元都無法調(diào)動,不禁變了臉色,“你……你涂毒……”
話未說完,舌頭發(fā)麻,兩眼一黑,堂堂一位星神,澤國一代帝主,竟然就這么栽在了這個小山溝里。
等到子黍幽幽轉(zhuǎn)醒時,已是繁星滿天,他躺在床上,而小薇守在一邊,見他終于醒來,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子黍只覺得渾身劇痛,酸麻無力,不禁苦笑兩聲,虛弱道:“你……你用了什么毒?”
小薇目光有些閃躲,“自、自制的毒藥啦,就是用什么菡萏香、腐骨蝕心毒、黑蜘蛛、七彩蛇……”
“打住,打??!”子黍聽得渾身哆嗦,險些又暈過去。
小薇眼里滿是歉意,“這個本來是想著用來對付冥君的,誰知道倒是你,你先回來了?!?p> 子黍苦笑一聲,躺在床上緩緩?fù)铝丝跉猓斑€好你沒有事?!?p> “對了,娘親呢,娘親怎樣了?”小薇見此,忽然有些緊張地問道。
子黍心中一緊,不知該如何開口。
小薇看著他,也有些害怕起來,“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
子黍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小薇有些慌亂地說道:“是毒還沒解干凈嗎?我這就去替你解毒!”
子黍一把拉住了小薇,什么也沒說,緊緊抱住了她。
小薇卻是慌亂無比,“你怎么了,說話呀!娘親她,她到底怎么樣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先哭了起來。
“妖君……聽說是妖君突然殺了出來,大帝和妖主都……”子黍有些艱難地開口。
小薇聽罷嚎啕大哭,實際上,先前她見到子黍身邊帶著的龍鱗劍時便已經(jīng)有了猜想,可是一直不敢相信,直到聽見子黍親口所說。
子黍說不下去了,只是緊緊抱著她,任由她哭鬧、捶打自己。
哭到后半夜,小薇哽咽道:“我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了……”
子黍聽著心中劇痛,“你還有我啊?!?p> 小薇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他,抽噎不止。
當(dāng)晨光穿過窗牖照在她身上時,就像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紗衣,空氣中的浮塵都纖微可見,四野一片寂靜,耳畔只剩下均勻的呼吸聲。
子黍低頭,看了看她紅腫的雙眼,自己也輕輕閉上眼,微微嘆息。
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他不想再出去了,若是這無名幽谷真能隔絕世外,管他人間魔界,管他春夏秋冬,自此鴻飛冥冥,又有誰管得到他?
“娘給我的……是假的?!?p> 小薇忽然低聲說道,聲音還有幾分沙啞。
“什么?”子黍不解其意。
“玫櫻留給我娘的星辰子盤,是假的。當(dāng)初,玫櫻和娘談起星辰子盤的事情,還把這子盤托付給我娘,卻又恰巧被他撞見……原來,這些都是算計好的。”
小薇睜開發(fā)紅的雙眼,聲音有些冰冷,身子也在輕輕顫抖。
她不恨玫櫻毀了她的家庭,甚至還要感謝玫櫻讓她看清了那個人,但是玫櫻欺騙了她,也欺騙了顏玉。當(dāng)初的相逢不是意外,而是命中注定的騙局,精心設(shè)計好的陷阱,就等著她上鉤,像是個傻子般自以為背負一切,實際上卻是一場空。
真正的星辰子盤一直在玫櫻身上,她卻用一枚假的星辰子盤吸引了顏玉和莫正陽的注意,吸引了所有知情者的注意。這些年來,顏玉始終守著這個秘密,甚至直到身死也不知曉內(nèi)幕,自以為背負著三界興亡的重任,卻只是握著一個鐵盤子去獨自面對一切,這怎能不說是一種報復(fù)?這是最狠毒的報復(fù)!
玫櫻是什么圣人嗎?即便是圣人,尚且要以萬物為芻狗,她被關(guān)在紫微宮禁地整整五百年,哪怕是她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戲,整整五百年的幽居又怎能沒有怨氣?而這一切的報復(fù),卻落到了小薇、顏玉和莫正陽的身上。
要怪,就怪她太傻太天真,而玫櫻的演技又太好吧。
子黍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身子輕輕顫抖,也是通體冰涼。
“我們,要去找玫櫻報仇嗎?”
小薇搖頭,“天地環(huán)境大變,枷鎖就此打開,她雖然成功,也不可能走出紫微宮了。”
子黍默然,五百年過去,玫櫻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妖主,如今修為不過是堪比天妖,隨便來一位星君都能對付,又何況是身處紫微宮。
簡而言之,玫櫻是會為了理想而獻身的人,顏玉也是如此,可玫櫻卻騙了顏玉,將所有的壓力都拋給顏玉,然后自己在無人關(guān)注的情況下做成了這件大事。玫櫻成功了,她的名字一定會被所有人銘記,可是顏玉呢?顏玉卻是帶著小薇叛出人族,背負了不知多少罵名,在南國被冥君針對,最終又在靈州邊境被妖君所殺的一位毫無功績的妖主!當(dāng)初跟隨圣國東征時,顏玉就有機會殺了莫正陽,但是她沒有,因為什么?只怕她自己也說不清,可小薇能看得出來娘親有多痛苦,她面冷心善,其實根本下不去手,南國的政治斗爭免不了腥風(fēng)血雨,顏玉身為妖主卻置之不理,一切交給小薇負責(zé),因為什么?還不是因為她狠不下這個心!顏玉這一生做錯什么了嗎?為什么要有這樣的命運?而最讓小薇無法接受的,是玫櫻將最初的理想與希望給了顏玉,卻讓她走上了一條注定不會有結(jié)果的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