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興嶺中,篝火點點。
臨笑和老胡又忙起了生火做飯之事,只可惜身上無糧,眾軍士只在山中獵來一些雉雞野兔,煮一鍋肉湯來喝。
臨笑和老胡煮好肉湯后,指揮他們上了戰(zhàn)場的那名指揮使又走了過來,他們也不知這位指揮使到底是何等人物,只聽得別人喊他趙指揮。
趙指揮看了看鍋里的肉湯,點了點頭,老胡端起一碗遞給他,他接過后正要喝,張了張口,又嘆了口氣,將之放下,道:“去給華將軍端一碗肉湯?!?p> 老胡和臨笑對視一眼,臨笑舀了一碗盛滿肉的肉湯,說明來意后,進了華詢的軍帳。
華詢中了箭傷,臥在簡陋的竹架木床上,看著手里的地圖,眼里滿是苦悶。
“將軍,該吃飯了?!迸R笑走入軍帳,端上了肉湯。
華詢皺眉看了那碗肉湯一眼,雖是極餓,心思煩躁,卻是毫無食欲,擺了擺手,道:“先放下吧。”
臨笑于是轉(zhuǎn)身將碗放下,恰好見到那地圖上的標(biāo)記,指明了各處的行軍路線,不禁道:“這里不對!”
華詢皺眉看了他一眼,心想這無名小卒,哪里懂什么兵法,不過此時身陷困境,一籌莫展,也就多問了一句,“哪里不對了?”
臨笑也不謙虛,上前指著地圖上的線路,道:“從一開始就錯了。鎮(zhèn)北郡是軍事要地,雙方都在這里屯兵。不過北國和中天的邊境線很長,能夠突破的點有很多,蒼州最西方是冀北郡,與之相對的則是天府的伊汗省。對于天府來說,伊汗省已是西方省份,與域西三十六國接壤,可中天的冀北郡后方還有禹州和皇州的軍隊,若是從此突破,物資運送困難,短期可能會有奇效,長期卻是必敗無疑。
“至于冀北郡以東的北???,與之接壤的是天府的冰海,天府軍隊絕不可能為此專門訓(xùn)練一只水軍來偷襲北??ぃ@樣做是得不償失。至于天府的東方,臺沃省和神州接壤,中天軍隊現(xiàn)在大多還在神州駐扎,完全不用擔(dān)憂。值得注意的,也就是鎮(zhèn)北郡以東的北寒郡,以及鎮(zhèn)北郡后方的北滄郡。如今羨天郡的軍隊已經(jīng)調(diào)往北寒郡,朝廷既然注意到了北寒郡的邊防問題,那么唯一的漏洞就只剩下北滄郡?!?p> 臨笑說到此處,看著華詢手上的地圖,食指在其上劃動,穿過霜雪臺,經(jīng)過天府荼浪川的兩座名山,然后饒了一個圈子,又回到藏龍谷,沉聲道:“霜雪臺后方的藏龍谷狹小難行,四周全是山陵,中天軍隊出了藏龍谷幾乎就沒有了退路,只能和天府鐵騎死戰(zhàn)。藏龍谷谷道狹小難行,或許能堅持很久??蛇@個時候,天府鐵騎若是暗中調(diào)轉(zhuǎn)方向,退出蒼狼山和白鹿山所組成的關(guān)口,穿過荼浪川進入伊汗省,沿冰海東線往下,打入毫無防備的北滄郡,之后再從背后進軍鎮(zhèn)北郡,奪下藏龍谷,藏龍谷外的守軍必定大亂,恐怕有全軍覆滅之虞?!?p> 華詢聽后,再看看地圖,不禁冷汗直冒。想當(dāng)初神州之戰(zhàn),圣國就是利用了中天的輕敵冒進,一舉奪下東門關(guān),來了一場甕中捉鱉。以天府鐵騎的速度,完成這樣的戰(zhàn)略迂回只需要短短幾天時間,若是中天真的把所有軍隊守在藏龍谷外,便是自尋死路了。
一念及此,他再看看眼前的少年,當(dāng)真是驚為天人,不顧箭傷,忙起身拉住了臨笑的手,道:“不料在我軍中,還有如此人物!按照先生說法,這一仗又該如何打?”
臨笑聽華詢忽然稱自己先生,也是一怔,臉色微紅,道:“我,我只是隨口說說,將軍您太客氣了。”
華詢緊緊攥著臨笑的手,道:“有此見識,定非凡人,稱一聲先生又有何妨?此戰(zhàn)關(guān)系到我中天萬千生民,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臨笑聽華詢都這般說了,只得嘆了口氣,道:“說起來,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要是有一只守軍留在后方,北國的迂回戰(zhàn)略就毫無作用。這次南征,北國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不計代價擊潰中天軍隊,若是正面交鋒,中天也并無多少勝算。但要是一味避戰(zhàn),他們用迂回戰(zhàn)術(shù),可以直接打入中天腹地。北國鐵騎不僅能征善戰(zhàn),數(shù)量上也占據(jù)優(yōu)勢,中天想要一鼓作氣擊退對方,說實話有些癡心妄想,最好的辦法是集中優(yōu)勢兵力,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打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將戰(zhàn)局盡可能拖延下去,三五年內(nèi),不用我們出擊,北國自己就先垮了?!?p> 華詢聽后精神一振,忙問道:“方才先生也說了,北國鐵騎能征善戰(zhàn),正面交鋒,我們確實不是對手,那又該如何集中優(yōu)勢兵力去戰(zhàn)勝對方?”
臨笑道:“鐵騎下了馬,便也和普通軍士無異。要想戰(zhàn)勝北國鐵騎,天地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人和不難理解,背水一戰(zhàn),置之死地而后生,到了無路可退之時,自然人人奮勇。地利卻也不難,藏龍谷兩側(cè)山巒疊嶂,便是絕佳的地利,屆時可安排弓箭手于山嶺之上放箭。而最難的,便是天時。如今已是五月,霜雪臺雖然位于中天極北之地,也該到了霜雪解凍之日,估計要不了多久,便會下一場大雨,大雨之中,道路泥濘難行,北國鐵騎縱然在草原上縱橫無敵,可在泥淖之中,卻又與常人何異?”
華詢聽后,忍不住拍手叫好,“妙計!當(dāng)真妙計!明日回軍,我這就帶你去見李都督!”
臨笑也笑了起來,他當(dāng)初參軍,便是為了能有一日在軍中出人頭地,奈何命運弄人,卻是先當(dāng)了一段時間火夫。不過如今看來,若非是當(dāng)了火夫,他還接觸不到華詢這般的人物。一念及此,想到那碗肉湯,忙端了過來,道:“將軍先喝了這碗湯吧,不然可要涼了?!?p> “哈哈,好,好!”華詢心情大好,也有了食欲,端著肉湯便狼吞虎咽起來……
翌日,藏龍谷口,李靖元軍帳之中。
李靖元正和姚廣恩、鞠孝昀兩人商議軍事部署,卻聽得一名郎中進入軍帳,道:“回稟都督,華將軍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少年?!?p> 李靖元一聽,大喜道:“華將軍無恙便好,快快請來!”
那郎中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兒,果然見到華詢在一名少年的攙扶下進了軍帳,身上的箭傷還未痊愈,神情卻是十分歡暢。
李靖元見此,忙迎了上來,看看華詢的箭傷,感慨道:“將軍身先士卒,為國效力,實在是令我等汗顏。不過一軍之主,若有閃失,豈非是國家之痛?還望將軍以后切勿這般以身犯險了?!?p> 華詢擺擺手,道:“區(qū)區(qū)小傷,不足掛齒,說起來此次雖是遇險,卻也讓我發(fā)現(xiàn)了一位奇才。”
“奇才?”李靖元將目光放到了臨笑身上,“所謂的奇才,就是這位小兄弟么?”
華詢哈哈一笑,拍了拍臨笑的肩膀,“年紀(jì)雖小,見識卻不一般?!?p> 李靖元微微一笑,正要考量考量眼前的少年,卻聽臨笑率先說道:“谷口扎營,萬人足矣。如今都督布軍百里,箭矢力所不及,鐵騎沖來,后方數(shù)十萬大軍,豈非毫無用武之地?”
李靖元聽后臉色微微一變,問道:“小兄弟可有良策?”
臨笑道:“不如依山設(shè)營?!?p> 李靖元沉聲道:“若于山上設(shè)營,敵軍圍山斷援,豈非自尋死路?”
臨笑道:“東西山嶺連綿千里,絕非孤山,北國鐵騎又如何能做到圍山斷援?何況中天軍陣之中,弓弩手居多,居高臨下,箭矢必速,滾木礌石,足可傷敵。”
李靖元聽后沉吟片刻,道:“說是如此,數(shù)十萬將士性命系于一身,恐怕未可輕舉妄動?!?p> 臨笑還欲再說,卻見華詢給了他一個眼神。
華詢道:“都督言之有理,不過谷口守軍,十?dāng)?shù)萬人足矣,屬下愿攜東山軍鎮(zhèn)守后方,確保糧草往來無誤,還望都督允諾。”
李靖元心想東山軍這一趟損失慘重,收斂殘部,估計還不足兩萬人,留在前線對戰(zhàn)局的影響也不大,倒不如讓他鎮(zhèn)守后方,于是點了點頭,道:“華將軍既然有心,這后勤保障,便交給將軍了?!?p> 華詢拱手道:“定不負都督所托?!?p> 說罷,帶著臨笑出了大帳。
臨笑看看華詢,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跟著他。
“是不是有些失望?”華詢倒是主動問了臨笑一句。
臨笑搖搖頭,道:“能得將軍看重,已經(jīng)很好了?!?p> 華詢道:“你畢竟年紀(jì)還小,又無軍旅經(jīng)驗,說得雖好,都督聽了,也怕是紙上談兵。北國和中天這一戰(zhàn),關(guān)系到兩國國運,他自然是處處以小心為上,你也不必灰心。”
臨笑道:“其實,我也沒想過要怎樣出人頭地,當(dāng)個了不起的將軍。只是從小對軍陣有些興趣,又……”
說到此處,他低下了頭,臉色稍暗,顯然也有些難言之隱。
華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事,你以后就跟著我吧?!?p> 臨笑心中一暖,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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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仙子……”
扎羅雪山之上,少年躺在冰床上,想著雪山下的女子,和那美妙的邂逅,不禁有些魂牽夢縈。
可是,不知為何,每每想到她時,心里總有些難言的刺痛感。
燥熱,干渴,難受。
仿佛只有見到她,那種難言的痛苦才能消弭。
“少爺,該吃飯了?!?p> 白衣侍女一如既往地推開他的房門,放下一盤淡而無味的蔬果。
少年從床上起身,侍女默默退去,他看著餐盤上的雪蓮根,以及別的靈果,有些麻木地抓在手中,往嘴里塞去。
沒有味道,甚至沒有感覺,他咬著雪蓮根,眼里流露出了憤恨的神情,忽然一推盤子,將白玉盤砸落在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冰宮之外,仍是一片寂靜,甚至看不到一個人影。
他左右看看,懷著隱秘的激動,又一次跑下山去。
淡淡的幽香,指引著他的方向,不一會兒,他便在山下見到了那魂牽夢縈的仙子,仍是手持一株羽葉蕓香,對著他甜甜地笑。
在這樣冰冷而蒼茫的雪山里,還能有這樣一個女子,如暖陽一般溫馨,如清泉一般純凈,澆滅他心頭所有的躁動和不安,豈非是天上的仙子?
他甚至以為,這是長生天對他的庇佑,對他的恩賜。
當(dāng)他帶著癡癡的笑容回到冰宮時,只覺得四周的凄冷越發(fā)難以忍受,簡直惡心得要吐出來一般。
他和她說了私奔的計劃,逃離這噩夢般的冰宮,逃離這噩夢般的雪山,那個時候天大地大,想去哪兒都可以,只要他身旁有她。
可這美妙的邂逅,卻如美妙的夢境一般,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
當(dāng)他懷著難言的煎熬忍受過又一個死寂的夜晚后,那淡淡的幽香卻消失了,曾經(jīng)指引著他的方向的蕓香氣息消失了!
他跑到山下,再看不到那個手持羽葉蕓香的女子,甚至看不到任何女子。
白茫茫的雪,白茫茫的山,又冷,又黑,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踉踉蹌蹌地回到冰宮之后,他縮在床上,想著過去的種種,竟分不清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他真的見到過那樣一個女子嗎?這究竟是他的幻想還是真實?若是真的,她現(xiàn)在在哪?若是假的,不!不可能是假的!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少年忽然大吼起來,又一次感受到了難言的燥熱,干渴,和痛苦。
他從未感受過這樣的燥熱和干渴,他需要一個女人,需要她,可她到底是誰?她到底在哪里?她為什么出現(xiàn),又為什么消失?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知道自己仿佛掉進了無間地獄,受著烈火的炙烤。
“仙子,仙子……”
他哆嗦著嘴唇,渾身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
“??!啊!啊?。?!”
那種燥熱干渴的感覺越發(fā)強烈,仿佛身上燃起了熊熊火焰,只有見到她才能緩解,只有她能緩解!
可是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少年從冰床上滾到了地上,渾身抽搐,不能自已,眼淚也跟著流了出來。
“少爺,該吃飯了。”
仍是那個白衣侍女,仍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可當(dāng)她看到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少年時,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先是錯愕不解,繼而變?yōu)轶@恐,手里的餐盤也啪地一聲落地,砸得粉碎。
很快,冰宮外便圍住了一群人,都盯著那犯病的少年,看著他痛苦的表情,卻無人敢于靠近。
“讓開!”
一聲急切的呵斥響起,這些白衣神侍紛紛退去,只見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匆匆踏入冰宮,扶起了那渾身抽搐的少年,急道:“烈兒!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少年仍在抽搐,痛苦地留下眼淚,卻是閉著眼睛搖頭,仿佛不愿看見眼前的婦人。
“烈兒!你說話?。 眿D人搖了搖他,見仍是毫無反應(yīng),眼里閃過一抹厲色,喊道:“小桃!小杏!去叫教主!快去!”
“是!”小桃和小杏見此,當(dāng)即轉(zhuǎn)身出了冰宮,往神殿最高處跑去。
蕭如雪則是抱著自己孩子的腦袋,急道:“烈兒!你醒醒!”
少年雙目緊閉,臉色發(fā)青,好似已經(jīng)暈厥過去。
過了片刻,守在冰宮外的一眾神侍紛紛散開,恭敬地半跪下來。
北國之主,太微天帝,穿著一身雪白長袍,幾步間已是踏入冰宮。
蕭如雪見到太微,扶起少年,哀求道:“夫君,救救孩子,快救救孩子!”
太微沉著臉,伸指在少年身上點了點,封住了他全身的穴道,道:“烈兒中毒了。”
蕭如雪聽后又驚又怒,“誰下的毒?”
太微背負雙手,看著少年痛苦的神色,卻是久久無語。
蕭如雪臉色幾番變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里閃過一抹狠厲之色,又抹了抹眼淚,道:“烈兒命苦,生下來便不能修行,又多災(zāi)多病,生活在冰宮之中,平素都不與人來往,想不到竟然還會有人想害他……”
說著,便幽幽啜泣起來,太微眼角微微跳動,自然明白蕭如雪的意思。
下毒的人害的雖然是烈兒,真正想報復(fù)的,卻是他和蕭如雪。
蕭如雪哭了一陣,眼角含淚地看著太微,“夫君你權(quán)掌天下,難道不能替烈兒找出兇手?”
太微默然,看著他自己的兒子,唯一的兒子,眼神卻是復(fù)雜萬分。
“我會處理的?!蹦话肷?,他只是說了這么一句話,便轉(zhuǎn)身離去。
仿佛,這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件公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