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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二百四十一章 燕歸

中天 河梁 4658 2023-05-24 20:22:00

  當(dāng)天槍星宿從天空中黯淡下去的時候,子黍也正在仰望星空。

  中天的星占,本就可以從觀星中推演出許多大事。

  收回目光時,他不禁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中原的波譎云詭,比之北國,也是不遑多讓。

  此刻的他,正在盛樂城北的一間民宅屋檐上。

  北門已被封禁,城墻上貼著他和元亓音、龍勿離的通緝令,甚至有不少薩滿把守關(guān)卡。

  雖然這些都攔不住他,但北國薩滿手段詭異,他不太想與之交手。

  “我問過了,只要有宇文家的通行令,是可以出去的?!痹烈羟娜簧狭宋蓓?,在子黍身后說道。

  子黍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怎么在意,“實(shí)在不行,我?guī)泔w出去。”

  元亓音眼里閃過一抹異色,道:“聽說宇文府今日有晚宴,要不要去看看?”

  子黍默然片刻,問道:“你們?nèi)业娜?,是不是很多都去前線了?”

  元亓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

  “包括星君?”

  “是?!?p>  子黍吐了口氣,看來這盛樂城內(nèi),目前只有一位負(fù)傷的天狼星君,而且傷勢嚴(yán)重到了不能出手的地步。

  不然,根本不必用這種手段來攔他。

  “走吧,去宇文府看看?!?p>  他躍下了屋檐,元亓音和龍勿離跟著落下,兩女都罩著一件黑袍,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宇文府,此刻正一片燈火輝煌。

  放眼之間盡是火樹銀花,彩燈初綻,星辰滿天,府中美景如畫,酒饌佳肴,燕歌侍女,無不動人腸。

  北國地處嚴(yán)寒,時人著裝卻與中天不同。中天多是褒衣博帶,盡顯雍容風(fēng)雅。北國則尚胡服,胡服的特點(diǎn)便是貼身緊窄,適于馬上奔馳。子黍初到宇文府外,沿著院墻往內(nèi)望去,所見之人,多是高帽短袖,褊衣長靴,腰間蹀躞帶上大多掛著彎刀,正是道地的戎狄裝束。

  不過宇文府中的人,衣著服飾卻與中天相近,一個個皆是褒衣博帶,高頭大履,與緊身的胡服比較起來大有不同。中天服飾多以寬大舒適為準(zhǔn),衣帶并不貼身,易于散熱,卻不易于御寒。當(dāng)然,這種寬大的服飾用于女子身上,不僅可以遮掩發(fā)胖的身材,更可在起舞之時產(chǎn)生一種飄飄欲仙之感。昔日曾有宮女于宮中起舞,忽刮來一陣強(qiáng)風(fēng),竟要將這宮女吹走,身旁之人爭相拉扯,衣裙為之起縐,遂成后世之留仙裙,足可見其飄逸。

  宇文家仰慕中天文化,府中衣著,多效仿中天,當(dāng)宇文燕秋出場之時,長裙之下,更是只穿了一雙連齒木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若是在中天,不穿履而著屐,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便是大大的失禮,不過宇文燕秋身為女子,在自家之中穿木屐卻也不算過分,北國之人到底不像中天那般死守禮法,見了之后不但不覺輕浮,反倒有不少人暗暗咽了口唾沫,同時將目光往一位青年公子身上投去。

  元亓音趴在院墻邊,見了這人,不禁神色一變,眼里多出了幾分復(fù)雜情緒。

  那人正是元亓浩,手持酒樽笑容滿面,看來便是今晚宴會的主角了。

  “元公子到訪,燕秋有失遠(yuǎn)迎,還望公子見諒。”宇文燕秋見了元亓浩后,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元亓浩連忙擺手道:“宇文姑娘不必多禮,我這次來,其實(shí)只是……是想看看你?!?p>  宇文燕秋聽后微微一笑,眉眼燦然,若有彩光,動人心神。

  墻角的元亓音看了卻是銀牙緊咬。

  子黍見了,低聲問道:“你很討厭她?”

  元亓音恨恨道:“哥哥就是被這狐貍精迷了眼的。”

  府中,元亓浩主動上前和宇文燕秋說了幾句話,之后便見宇文燕秋沿著廊道走入深處,元亓浩也跟了上去。

  元亓音見此,左右看了看,翻身進(jìn)了宇文府。

  子黍和龍勿離也跟了上去,走上廊道,遠(yuǎn)遠(yuǎn)見一名女子走入西廂房中,正是宇文燕秋,身后卻并無他人。

  元亓音見了,不知她將元亓浩弄到了哪去,到底兄妹情深,不能再等,翻手推開了房門。

  房中一名女子驚愕地抬起頭來,模樣與宇文燕秋有八分相似,可眼睛和嘴唇都稍小一些。

  “你們是誰?”

  子黍和龍勿離見了,也是一怔,不過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不妙,龍勿離先動手捂住了她的嘴。

  這女子驚恐地想要掙扎,奈何使不上一點(diǎn)力氣,元亓音抓過一旁燭臺細(xì)細(xì)看她的臉,嘆了口氣,道:“認(rèn)錯人了,她是宇文燕歸。”

  “宇文燕歸?”子黍適時問道。

  “就是宇文燕秋的妹妹。宇文家的姊妹兄弟不少,就她和宇文燕秋長得像,不然我還認(rèn)不出來。”元亓音放下燭臺,嘆了口氣。

  彼此都是盛樂城中的千金小姐,宇文燕歸此時也已經(jīng)聽出了元亓音的聲音,正睜大了眼睛看她。

  子黍問道:“她身上有沒有通行令?”

  元亓音道:“她自己就是通行令,你不是很擅長這些手段嗎?”

  子黍臉色一紅,在宇文燕歸的耳畔低聲道:“不要喊,不要叫,我問你幾個問題?!?p>  他如今精通御風(fēng)之術(shù),只要不是遇見星君,沒幾個人攔得住他,到宇文家來,主要還是心中有困惑未解。

  宇文燕歸倒是很聽話,聽他這般說,連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子黍松開了她的嘴,問道:“認(rèn)識宇文晏嗎?”

  宇文燕歸道:“他是我親哥哥,本來叫燕翔的,后來離家出走后才改了名字。”

  子黍聽后一驚,不料這么巧,抓到的正好是宇文宴的親妹妹。

  宇文燕歸轉(zhuǎn)身看看他,見到他腰間掛的那枚狼首令,眼睛一亮,沒等他發(fā)問,已是主動問道:“你們認(rèn)識我的哥哥?他現(xiàn)在在哪里,過得還好嗎?”

  子黍道:“他很好,現(xiàn)在在中天?!?p>  宇文燕歸聽后松了口氣,雙手合十祈禱道:“長生天在上,愿哥哥一生平安。”

  子黍見她也是個薩滿教徒,不禁有些頭疼,卻也暗自松了口氣。

  虔誠的信徒口風(fēng)很嚴(yán),而且極少說謊。這是缺點(diǎn),也是優(yōu)點(diǎn),就看怎么利用了。

  待到宇文燕歸祈禱完,睜開雙眼后,子黍又問道:“他當(dāng)初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宇文燕歸看了眼元亓音,似乎她也知道一些內(nèi)情,猶豫片刻,緩緩說道:“是因?yàn)榇蠡鸸?。?p>  子黍聽后一怔,“什么是大火罐?”

  不待宇文燕歸回答,元亓音已是脫口而出,“古魂罐,這是宇文家的至寶。這個古魂罐里面有祖靈魂火,看上去像是個裝滿火炭的罐子,所以也叫大火罐。”

  宇文燕歸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大火罐是我們族中的至寶,歷代先祖的祖靈都會在大火罐內(nèi)得到安息,庇佑我們宇文一族。因?yàn)榇蠡鸸奘俏覀兿茸嫠篮蟮募耐兄兀宰鍍?nèi)都將它看得神圣無比,直到大姐說她能感知到大火罐內(nèi)的呼聲。”

  “大火罐內(nèi)的呼聲?”子黍重復(fù)了一句,忽然有些毛骨悚然。聽宇文燕歸的說法,這個大火罐有些類似于常人火化后的骨灰壇,只不過其中裝的卻是亡魂。在北國,星君又稱大薩滿,死后亡魂不滅,稱為祖靈,這樣一個藏納祖靈的罐子,便是星君只怕也要敬而遠(yuǎn)之。

  宇文燕歸繼續(xù)說道:“不錯,大姐說她能夠聽到大火罐內(nèi)有聲音在呼喚她,此后就常常在大火罐下修行,而且進(jìn)境極快,短短幾年便成為了神教薩滿。”

  “這個大姐,就是宇文燕秋?”子黍忍不住問道。

  宇文燕歸又看了元亓音一眼,沒有回答,算是默認(rèn)了。

  元亓音冷笑道:“我就說她有問題,沒想到成天抱著死人罐子修行?!?p>  宇文燕歸聽她這般說,非但不怒,神情反倒越發(fā)怪異,“今天你們元家來向我們宇文家提親了?!?p>  元亓音臉色一白,聲音也有些發(fā)顫,“你……你什么意思?”

  宇文燕歸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她不但是我的大姐,也很可能是你的嫂嫂。”

  元亓音頓時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做夢!我死也不會答應(yīng)的!”

  宇文燕歸眼里閃過一分譏諷,“怎么,舍不得你哥哥?”

  元亓音臉色一紅,搖頭道:“誰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宇文燕歸道:“以我們大姐的天賦、容貌、家世,哪樣比不上你們元家?這門婚事,只怕還是你們元家高攀了呢?!?p>  元亓音呸了一聲,道:“像她這樣的怪人,誰愛要誰要!”

  不知為何,她從小就很厭惡宇文燕秋,說不出來的厭惡,從第一眼開始就已注定,直到如今也沒有半分改變。

  難得的是,宇文燕歸聽后輕嘆一聲,竟是附和道:“不錯,大姐確實(shí)有些怪。”

  子黍適時問道:“宇文晏當(dāng)初離家出走,也是與她有關(guān)?”

  宇文燕歸點(diǎn)頭道:“是的,哥哥他當(dāng)初勸過大姐不要去碰那個罐子,可是大姐還是碰了。碰了大火罐后,大姐就變得神神叨叨了起來,喜歡上了占卜,性子也清冷許多了。哥哥勸過幾次,可大姐心意已決,他沒有辦法,恰逢爹娘過世,便改了名字,自己去南方闖蕩了?!?p>  子黍默默聽完,道:“聽你這么說,他和宇文燕秋的感情原來很好?!?p>  宇文燕歸低下了頭,喃喃道:“是很好的,他對我和大姐都很好,大姐是族內(nèi)修行天賦最高的人,他當(dāng)年刻苦修行,就是為了趕上大姐的腳步。他本來就是個有些心高氣傲的人,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大姐當(dāng)時是他最尊敬的人,卻變成那個樣子,他心里免不了要有些難受。我們宇文家仰慕中天文化,那時的他就常和我說,哪一天在這個家待不下去了,就要去南方闖蕩。后來爹娘過世,我也長大了些,他再無牽掛,就一個人走了?!?p>  元亓音問道:“這么多年,他就沒有回來過嗎?”

  宇文燕歸默然不語,子黍解下了腰間的令牌,遞給了她。

  “留著算是份紀(jì)念吧。”

  宇文燕歸接過令牌,輕輕摩挲,忽然雙手合十,將這枚令牌夾在掌心,“謝謝。”

  她這般做時,眼里似乎也有一絲淚光。

  子黍道:“我還有些話想問你。”

  宇文燕歸柔聲道:“你說吧?!?p>  子黍看了眼元亓音,問出了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玄武靈廟,真的有成就星君的機(jī)會?”

  宇文燕歸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皺眉思索了片刻,道:“是有的。不過很渺茫。”

  “怎么說?”

  “靈廟之中,有一處寒潭,寒潭之下,相傳有著昔年神獸玄武的遺骸,還有諸多上古遺物,甚至是能助人突破星君的仙丹。不過寒潭之上是一處上古大陣,便是長生天神亦無法突破,只有大薩滿以下的人方可進(jìn)入?!?p>  長生天神便是太微天帝,子黍聽她這么說,不禁想到了妖都之下的魔淵。當(dāng)初妖主顏玉為了救小薇,聯(lián)合四大妖王用上古破陣之法才破開一道縫隙,太微天帝都對這寒潭無可奈何,看來當(dāng)中的兇險不會低于魔淵。

  宇文燕歸接著說道:“千百年來,進(jìn)入寒潭的薩滿不下百位,當(dāng)中大多都是無功而返,還有一些則是因?yàn)檫^于深入,寒氣入體,活活凍死在了潭底,真正成功走出并成為大薩滿的,只有一位?!?p>  “誰?”

  宇文燕歸看著元亓音,緩緩說道:“天狼?!?p>  子黍一愣,亦是看向元亓音。

  元亓音哼了一聲,道:“看吧,我就說了玄武靈廟里有突破星君的法門,你還不信?!?p>  子黍道:“若真有那么容易,你們元家為何只有這一位星君?”

  元亓音攤開雙手,道:“寒潭之下那是九死一生,老祖宗知道我們的水準(zhǔn),真要下去就是送死,所以從未讓我們?nèi)ミ^。不過雖然沒真正下去過,寒潭下的路該怎么走,我還是聽老祖宗講過一些的。”

  子黍確信了此事為真之后,也不再多問,又看了看宇文燕歸,“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宇文燕歸點(diǎn)點(diǎn)頭,道:“知道,你們是哥哥的朋友?!?p>  子黍苦笑一聲,道:“那現(xiàn)在城里到處都在通緝我們,你知道嗎?”

  宇文燕歸眼里閃過一絲歉意,道:“我會求大姐撤銷通緝令的。”

  子黍卻聽出了些端倪,“是她想抓我們?”

  宇文燕歸忙道:“她也是順了元家的意思辦事,畢竟,還有這么一門親事……”

  元亓音聽后,冷笑了兩聲。

  子黍沒有理會她,接著問道:“宇文燕秋真的想嫁給元亓浩?”

  問到這個問題,宇文燕歸眼里多了幾分迷茫,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大姐的心思我們誰都猜不透?!?p>  子黍最后問道:“她在哪?”

  宇文燕歸道:“你們?nèi)粽嬉娝?,還是由我?guī)銈冞^去為好?!?p>  子黍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p>  宇文府錯綜復(fù)雜,若無熟人帶路,確實(shí)很容易走錯。

  “要是她帶我們到死路了呢?”一直沒有說話的龍勿離忽然發(fā)問。

  子黍一怔,他確實(shí)沒想過這種可能。

  龍勿離幽幽道:“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所以當(dāng)初才會挨上一掌?!?p>  元亓音聽了有些不舒服,卻難得的沒有反駁。

  這確實(shí)是子黍的缺點(diǎn),很多時候,他心里不是沒有懷疑,只是比起懷疑,他卻更愿意選擇相信。

  宇文燕歸聽后,又轉(zhuǎn)過身來,淡淡一笑,道:“放心吧,距離這么近,我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p>  龍勿離看著她,并沒有因此增加多少信任。

  宇文燕歸伸出了手,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牽著我的手?!?p>  她說這話時,眼神純真,一如當(dāng)初的宇文燕秋。

  龍勿離眼里的懷疑淡了幾分,也慢慢伸出了手。

  宇文燕歸輕笑一聲,拉上了她的手,道:“你們跟我來,你們是哥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p>  子黍看著她的身影,目光也溫柔了許多。

  輕信確實(shí)不是一件好事,可當(dāng)一份信任擺在眼前時,又怎能輕易辜負(f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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