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云澤。
全身麟甲,龍首鹿蹄,異獸麒麟仰天長鳴,身上卻束縛著萬千真元絲線,交織成網(wǎng),將其困在泥沼深處。
“薛師弟,守住南方陣法!”
“秦師弟,不要動,就差最后一點了!”
“師兄,我們再加把勁,別讓它逃出去!”
數(shù)十名五道教弟子之中,安常端坐東方,雙手掐訣,掌心真元絲線牢牢纏繞在異獸麒麟的一蹄之上,而他身后還有六名五道教弟子,左右各三,掌心按在前一人肩上傳遞真元之力。
在異獸麒麟的四方,分別是安常、晏玄陵、秦許和薛東臨,皆是五道教精英弟子,當(dāng)中以安、晏兩人為首,秦、薛兩人次之,各自又是七人一陣,結(jié)成二十八宿大陣,將那異獸麒麟牢牢困在泥沼之內(nèi)不得逃脫。
二十八宿大陣是中天流傳最廣也威力最大的陣法,二十八宿又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陣,若是由二十八位星官布陣,困在陣中之人即便是大星官亦難以逃脫,只能引頸就戮。
然而那異獸麒麟是上古遺種,雖然年歲尚幼,卻也堪比準(zhǔn)天妖,鳴叫跺足之時,五道教眾人皆被牽動,實力稍弱的秦許和薛東臨甚至噴出一口鮮血,身后幾名五道教子弟當(dāng)即昏迷過去。所幸五道教不止二十八人,陣法外的五道教弟子一旦見有人不濟便上前替換下對方,倒還一直維系著大陣不被破壞。
麒麟身上,女史星官盤膝端坐,任憑麒麟如何掙扎騰躍,她皆是端坐不動,周身星辰閃耀,一片星域璀璨無比。
忽然間,麒麟仰天長嘯,噴出一道水箭,正是對準(zhǔn)薛東臨的方位,水克火,薛東臨所組陣法正是南方朱雀,眼見這一道水箭射來慌忙想要應(yīng)對,卻忽然感覺全身一酸,體內(nèi)真元已經(jīng)消耗殆盡,不由得喊道:“快退!”
他一起身,身后幾位五道教弟子避之不及,兩人被水箭打中,當(dāng)即慘叫著遠遠飛出數(shù)丈,陣法破開一道口子,麒麟跺足前奔,剩下幾人哪里還攔得住,一個個皆是神色大變。
女史星官豁然起身,站在麒麟腰身之上,伸手往下一拍,竟是拍得身高兩丈,長五丈的麒麟四蹄一軟,直接跪坐下來。
五道教正統(tǒng)傳承不信得道飛升,長生久視;亦不用符箓丹藥,仙道方術(shù)。由于傳教范圍遍及中天,對于星師子弟的約束不強,眾多星師往往手段千奇百怪,然而五道教秘傳經(jīng)典《大道通玄經(jīng)》卻是讓修道者修行之后便棄絕諸多手段,一心唯有大道。這部經(jīng)書只有星官才能修行,因此在場唯有女史星官一人得了五道教真?zhèn)?,一招一式皆符合大道至簡之理,出手有莫大威能,竟是暫時制住了麒麟。
“還愣著做什么?!”女史星官眼見五道教眾人尚在發(fā)愣,不由得怒斥道。
眾人先前見女史星官一掌拍得麒麟跪地,皆是無比嘆服,此刻聽了女史星官的話才反應(yīng)過來尚未徹底降服此異獸,便紛紛趕來結(jié)陣圍困麒麟,口中默默祈禱。
五道教認為大道至高不可得,眾多修行之人,唯有一心敬仰大道,祈禱大道恩賜,方能得到大道的庇佑,擁有種種神秘不可思議的能力。此時眾人圍住麒麟所做的祈禱便是這個意思:通過向大道祝禱獲取無上偉力,進而降服異獸麒麟。
眼見麒麟鳴叫之中又漸漸沉寂下來,五道教眾人皆是大喜,心想這一次定可將此異獸一舉擒獲。三百年前五道教便曾有前輩踏入仙境之中,并且見過此異獸,當(dāng)時此獸不過初生,卻異常狡猾,數(shù)次逃竄,終于未被捉去。那前輩后來回到五道教,將仙境見聞一一記下,對此事尚頗為遺憾。如今五道教之人得以重新踏入仙境,便是為搜尋這極為罕見的麒麟而來。
麒麟最后掙扎幾下,忽然蜷縮成一團,再也不動了。
“收攏陣法,拿下它!”女史星官見此,輕輕一躍,從麒麟背上落下,五道教眾人忙將備好的金絲網(wǎng)拉開裹在麒麟身上。這金絲網(wǎng)是一件法器,纏上之后這麒麟便絕無逃脫的可能,只是他們事先不曾料到當(dāng)初五道教前輩所記載的麒麟異獸已經(jīng)長得如此高大,這金絲網(wǎng)用來設(shè)伏反倒不夠大,只好人力捕捉之后將之裹住。
正在手忙腳亂地用金絲網(wǎng)裹麒麟時,它卻忽然一動,女史星官見狀已知不妙,卻來不及出聲提醒便見麒麟頭一擺,身前兩名五道教弟子已被麒麟角頂中甩開,繼而它四足發(fā)力,猛地躥了出去,片刻間便逃得不知方向。
“師叔,怎么辦?”安常眼見手到擒來的麒麟竟如此逃脫,不由得極為懊喪,看向女史星官,卻見她神色有些凝重。
“那是什么方向?”女史星官臉色一沉,指著先前麒麟逃跑的方向,安常順勢看去,不由得心驚肉跳,只見遠遠地一道沖天的血色光柱橫亙天地,萬里天際皆是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暗紅色,仿佛整個仙境都瀕臨毀滅。
“那,那是巫山?!卑渤Uf著,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不祥之感。
兩日前,五道教眾人已經(jīng)在云澤中找到了麒麟所居之處,那麒麟不敵五道教眾人聯(lián)手之力,當(dāng)即縮在云澤深處不敢出來,卻忽然見到血色光柱沖天而上,不由得焦躁異常,幾次啼鳴,終于沖了出來,五道教之人當(dāng)即結(jié)陣將之困住,一直持續(xù)了兩個晝夜方將它耗得筋疲力盡,卻也不曾多想這麒麟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如今看它急著往巫山趕去,顯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追過去?!迸沸枪侔櫭寄暷菦_天的血色光柱,厲聲說道。
晏玄陵猶豫著說道:“師叔,巫山之上危險萬分,先賢留書記載不可輕入,我們還是……”
“花了這么多功夫,讓那畜生跑了么?!”女史星官側(cè)目看他,眼中含煞,晏玄陵忙閉了嘴,不敢再說。
于是五道教眾人當(dāng)即朝著那麒麟異獸追去,這麒麟身形便如一座小山,奔跑起來留下的足跡自然清晰可見,眾人追了半日,出了云澤,果然見到那足跡遙遙通往巫山,眼見離那血色光柱越來越近,一時間皆有些害怕。
然而,到了山腳,卻見早已聚集了不少人,皆是當(dāng)初一同踏入仙境的勢力。
“你們在此做什么?!”女史星官眼見跑了麒麟異獸,心中有氣,見了這些人,一半是問,一半是氣,倒是嚇得大多數(shù)人不敢開口。
不過,她雖然身為一等星官,山下這些人也是各大隱世門派和家族的人,有人不服,走出來冷笑道:“好大的口氣,我們在此,關(guān)你們五道教什么事?”
女史星官身形一動,當(dāng)即出現(xiàn)在那人身前,已是提起了他的衣領(lǐng),細看之下,冷笑道:“原來是山南隱宗三皇道的弟子,除了裝神弄鬼,還有什么本事!”
那青年聽了大怒,伸手便想抽出幾張家?guī)焸魇诘姆偅杀慌沸枪龠@么一抓,卻是分毫動彈不得,只漲紅了一張臉怒視對方。靈州山南郡的隱宗三皇道主修召劾鬼神,又精通符箓之術(shù),往往臨摹鬼神之圖于符箓上,對敵時便召出強力鬼神助戰(zhàn),現(xiàn)下聽女史星官侮辱其宗門,若不是被她制住,定會當(dāng)即與之拼命。
“我問你,麒麟是不是上了巫山?”女史星官不顧對方的臉色,抓著衣領(lǐng)冷聲問道。
三皇道的青年漲紅著臉嘿嘿冷笑起來,“是又如何?這幽篁迷境難進易出,你們有本事就上去!”
原來踏入仙境的眾星師星官眼見巫山發(fā)生如此驚變,皆是紛紛趕來想要上山一窺究竟。不過巫山卻非常人可以輕易踏入,當(dāng)中幽篁密布,暗不見天,又有眾多文貍赤豹,那些文貍便足以對付星師,而遇上赤豹便是星官也險象迭生,時候一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在幽篁之中找不到出路,只得紛紛逃下山來,才明白巫山幽篁之中布下了極為厲害的上古迷陣,易出難進,是以眾人都守在山下,商議進山之法。
“一處五行八卦陣也破不了,當(dāng)真廢物?!迸沸枪偻缴峡戳似?,將那青年一甩扔出去,他身旁幾位同門連忙接住,對女史星官怒道:“有本事你便上去,在這里呈什么威風(fēng)!”
女史星官冷哼一聲,竟是真的就此踏入幽篁,安常在其后大叫道:“師叔,不要沖動!”
“怎么,你們以為此陣?yán)У米∥??”女史星官轉(zhuǎn)身冷冷地看了安常一眼,安常臉色一變,連忙搖頭。
眼見女史星官消失在幽篁之中,三皇道的幾人暗自冷笑,先前上百人進山,無一個成功,皆是逃了下來,那女史星官縱然認得出迷陣,可身在陣內(nèi)又怎能輕易脫身?何況當(dāng)中還有無數(shù)文貍赤豹,她一人又怎對付得了?時候一久,也必定會退卻出來。
踏入幽篁深處,女史星官觀察四周變化,方才明白這是一處天然形成的五行八卦陣。先天八卦陣以天地風(fēng)雷水火山澤一一相對,是大道至理,用之四海而皆準(zhǔn),后天八卦則按照地勢各有變化,因而與五行結(jié)合,神妙難測。這巫山之上所設(shè)的便是一處后天八卦,卻與外界的八卦截然不同,是按照仙境內(nèi)的四季變化和四方環(huán)境所設(shè),因而乾坤巽兌艮震離坎的方位與外界流傳的后天八卦相異,尋常星師星官只懂得按照外界后天八卦的方位來推演破陣,卻不知道八卦方位早已改變,自然不能破陣。
若是換了別的星官,修為再高也難以破陣,然而女史星官既然號稱女史,自然以博學(xué)見長。歷代女史星官皆是見聞廣博之輩,這一代女史星官雖然易怒,卻也是聰明伶俐之極,幾番推演下來,發(fā)現(xiàn)這一處后天八卦的陣勢正是乾坤易位,艮坤又易位,以東方震雷為起始,東南巽風(fēng),南方離火,西南乾天,西方兌澤,西北艮山,北方坎水,東北坤地。
如今她從東南方踏入巫山,對應(yīng)的是巽位屬木,當(dāng)以金克之。眼見四周幽篁密布,高大挺拔,當(dāng)中文貍身影不時顯現(xiàn),一閃而逝,顯然不是輕易可以應(yīng)付的。
一念及此,女史星官掉轉(zhuǎn)方位,繞山而行,來到西南角,只見山石嶙峋,卻是一處陡峭斷崖,巖壁之中有一種怪石,相當(dāng)堅硬,散發(fā)淡淡金色光澤。先前她已經(jīng)看出巫山之內(nèi)的五行八卦陣是天然形成,暗和先天八卦之理,那么西南乾卦屬金,應(yīng)當(dāng)有相克之物,如今見了這些怪石,將之取下,略加錘煉,制成劍形,便又回到了東南角。入山之后,那些幽篁?qū)こ5秳坏?,她以真元灌注于兵刃之?nèi),亦只能砍出一道淡淡的印痕,然而以劍形怪石劈砍,當(dāng)即便將一株青竹斬斷,可見果是相克之物。
“吱吱!”幾只文貍見她闖入,憤怒地跳躍起來,朝著她撲來,女史星官也怡然不懼,一揮手中怪石長劍,當(dāng)即斬殺了兩只文貍,剩下的幾只看看她手中怪劍,眼里隱隱有恐懼之色,紛紛退散奔逃開去。
女史星官見此,也不追殺,徑直闖入巫山深處,四周陰氣一開始極重,后來轉(zhuǎn)為陽氣,之后又漸漸淡去,終于達到陰陽調(diào)和,自知已是闖出了五行八卦陣,朝上方望去,距離巫山山巔亦不遠,才發(fā)現(xiàn)已是到了山腰。
正要打探麒麟蹤跡,卻見幽篁深處走出兩人,相距不遠,一時沒有察覺,已是避之不及,唯有凝神戒備。
那從幽篁深處走出的是一老一少,老者眉毛極長,垂到了臉頰兩側(cè),正是火德星官杜青冥,此時卻已是神色萎靡,嘴角帶著一絲血跡,左手扶著胸口,右手搭在那少年的身上。那少年神色緊張,見到女史星官時一愣,扶著杜青冥站住了,正是杜子卿。
“咳咳,原來,女史道友,咳,也在?!倍徘嘹ご藘煽跉猓粗沸枪?,苦笑了一下,看上去傷得極重。
女史星官皺眉問道:“火德道友這是怎么了?”
“孽障,孽障……”杜青冥搖頭苦笑,“不提也罷,咳咳……”
杜子卿低聲說道:“爺爺,他們追來了,還是快些走?!?p> 杜青冥點了點頭,有些忌憚地看了女史星官一眼,從另一個方向繞開,徑直上山而去。
女史星官急于尋找逃跑的麒麟,顧不得理會杜家二人的情況,問道:“等一下,你們可曾見過一只麒麟異獸?”
杜青冥一愣,正要搖頭,杜子卿卻暗暗扯了一下爺爺?shù)募绨颍劾镩W過一絲精光,說道:“是那只害人的麒麟嗎?我爺爺先前正是遇到了這只異獸,可恨上清派和紫微宮的天璇星官勾結(jié)我們杜家叛逆,背后偷襲爺爺,還說那麒麟除了他們誰也不能動,所幸那麒麟跑得快,他們一時沒抓住,現(xiàn)在正滿山追蹤那只麒麟?!?p> 杜青冥瞬間懂了杜子卿的意思,捂著胸口咳嗽兩聲,悲聲說道:“子卿,別說了。咳咳咳咳!家門不幸,出了這等孽障,實在是無顏見人??!”
女史星官聽后大怒,揮袖之間,真元激蕩,將兩株參天的青竹攔腰截斷,怒斥道:“虎口奪食,他們找死!”
杜子卿進一步說道:“女史姐姐可要小心,這批人陰狠毒辣,人多勢眾,最好還是不要撞上他們,不然恐怕……”
女史星官柳眉倒豎,怒道:“一幫宵小之徒,便是人數(shù)再多,我又豈會怕!”
杜子卿仍是好心勸道:“姐姐自然是天下無雙,諒那些人怎是姐姐的對手?只是這些人卑鄙無恥,最會施暗算手段,姐姐還是避一避得好。如今他們在山南抓那麒麟,說是任何人膽敢靠近一步都格殺勿論,姐姐可千萬別去?。 ?p> 女史星官聽后,冷笑道:“好大的口氣,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有什么本事,敢出此狂言!”
杜子卿還要再勸,女史星官已是拂袖而去,方向正是他們的來路,他先是一副驚惶的表情,扶著杜青冥匆匆往山上跑了一陣,眼見距離女史星官遠了,這才松了口氣,大笑起來。
“哈哈哈,好小子?!倍徘嘹るm是身受重傷,也忍不住拍著杜子卿的肩膀哈哈大笑。
“爺爺,我們趕緊上山,讓他們自己狗咬狗去?!倍抛忧湫α艘魂嚕鲋徘嘹ふf道:“這巫山發(fā)生了如此異變,肯定有重寶出世。以前兩位老祖都說過,這巫山上有一株神藥,等我們得了神藥,爺爺不但傷勢盡復(fù),還能功力大進,到時候再去殺了那個叛逆,搶下神劍,整個仙境還有誰是敵手?”
杜青冥聽到此處,想到屆時稱霸仙境的場面,一時間心潮澎湃,緊緊抓住了杜子卿的手,說道:“子卿你說得對,我們快走,別讓人搶了先,咳咳,等我們得了神藥,養(yǎng)好了傷,再去弄死那個孽障!”
杜子卿點頭,想到先前的失敗,眼里閃過一絲極深的恨意,冷冷地道:“對,弄死他!”
說罷,兩人步履蹣跚地往巫山山巔走去,路上想到先前的經(jīng)歷,又想到即將取得神藥的情景,心中一時間悲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