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前輩?!弊邮蚩粗矍暗娜?,勉強(qiáng)笑了一下,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那一身沖天的妖氣,以及血色的眼瞳,不禁讓人懷疑,之前那個溫婉祥和的天狐前輩,這一刻已經(jīng)徹底化為妖魔!
小薇緊靠著他,悄悄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襟。
子黍心領(lǐng)神會,將自己手中那一枚誅魔令遞給了她。
天狐女子冰冷的血色眼瞳之中看不出任何感情,身后九尾飛舞,更顯出滔天妖氣。
忽然之間,她往前邁了一步,僅僅一步,卻已然出現(xiàn)在了兩人的前方,近在咫尺!
小薇變了臉色,指尖微動,而一條狐尾卻以更快的速度卷向了她,將她吊到了空中。
“前輩!你……你干什么?”子黍又急又氣,看著眼前的傾城女子,只覺得可怕無情。
天狐女子只是看著小薇,一枚金色令牌落到了地上,她看著令牌,再看了一眼那熊熊火海,問道:“你們用了我的令牌?”
“是,可這是前輩你給我們用的?!弊邮蛞а勒f道。
她抬頭看著小薇,血色眼瞳仿佛帶著無邊殺戮,瘋狂、可怕、血腥,與小薇的眼瞳對視的剎那,小薇渾身一震,閉上了眼睛,卻有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子黍焦急地看了看小薇,又看向天狐女子,“這些都是我做的,前輩你要罰就罰我!”
“你?”
一條狐尾卷動,將他也死死捆了起來,吊在了半空之中。
“她,她瘋了!”小薇緊緊閉著雙眼,喊道。
她覺得在那一刻的對視之間,仿佛有著無邊的血海涌入自己眼中,一種難言的刺痛和辛酸感涌上心頭,仿佛沉入了永無止境的殺戮之中。
天狐女子往前踏出幾步,望著眼前燃燒的火海,那飛舞的金色流焰在她的眼瞳中掠過,她什么也沒做,只是默然望著眼前的金色流焰,望著眼前的熊熊火海,那漫天飛舞的九尾忽然慢了下來,漸漸的仿佛停滯了,不再舞動。
子黍有些驚異地看著下方,小薇也勉強(qiáng)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只見這位天狐前輩默默望著眼前的金色,身子竟然在輕微顫抖著,眼中的血色也漸漸染上了一絲金色的光輝。
忽然,那金色取代了血色,天狐女子輕輕閉上眼睛,九尾落下,放下了子黍和小薇,繼而連那九尾也一并消失了。
那一個傾城的女子,默默望著眼前的一片火海,眼中是金色的流光,流光閃爍,仿佛一抹極淡的淚,一點(diǎn)濕潤,隨著一次眨眼,便再也看不見了。
“境外凄寒,人心鬼蜮?!彼_口說道,轉(zhuǎn)身看了子黍和小薇一眼,“你等好自為之。”
說罷,竟就這般飄然離去,不復(fù)回頭。
幽暗的黑霧緩緩飄蕩,將她的身影包裹在了其中,云霧翻滾,一切重新歸于死寂,唯獨(dú)身后的烈火升騰,還能聽到噼噼啪啪的響聲。
子黍看了小薇一眼,有些猶豫地問道:“我們還回去嗎?”
這回去,自然是指跟著雪前輩回去。
小薇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什么。
子黍也一同沉默,那一刻她的血色眼瞳之中仿佛有著無邊殺戮,盡管這一切最終消失了,但是到底令人不安,雪前輩如此離去,或許也是擔(dān)憂自己會傷到他人。
轉(zhuǎn)身望著燃燒的烈火,不知為何,懷里的星盤還在微微顫動,令真元自動流轉(zhuǎn)了起來,竟將之前所見的種種恐怖消退了大半,只剩下一絲淡淡的溫暖,又或者是冰寒。
“先找處安身的地方?!毙∞弊詈罂戳艘谎刍鸷?,說道。
子黍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跟著小薇離開了這一處是非之地。魔淵并不是真正的死寂,黑暗之中同樣隱藏著諸多可怕的妖魔,如今這一片地帶火光沖天,待在這里絕對不會安全。
接下來,子黍和小薇離開了火海,不知道走了十幾里,直到看不見那漫天火光,四周又陷入一片冰冷黑暗與死寂之后,這才在一處小土丘旁停下。
憑借法器飛劍,倒是在這個土丘之上鑿開了一處兩米深的洞窟,小薇的神色并不怎么好,或許是之前消耗過度,鑿了兩米之后便停下了手,默默踏入其中,升起了一小堆火。
子黍不知如何隔絕外界的極寒,想了想便只好把那些鑿出來的山石砂礫又搬了回來,堆在了洞口,一層層壘上去,只在最頂端留下一道極細(xì)的縫隙。
做完這一切,他再轉(zhuǎn)身看看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洞府”,由于高度有限沒辦法抬頭,便蹲在火堆旁邊。堵上洞口之后溫度漸漸有所上升,不過仍然是冰冷難言,小薇坐在火堆的一旁縮著身子,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四周太狹窄,除了中間那一個火堆,連伸開腳的位置也沒有,于是子黍便靠在洞口的土堆前,同小薇一般蹲下來縮著身子,一同望著那一縷閃爍不定的火光,火光里的燃油是冰原下凍死的尸骸,看上去是最常見的冰原妖魔。
光影閃爍,子黍掠過那一縷火光看向小薇,她只默默地望著篝火,眼神飄忽,似乎有什么難言的心事。
“小薇,我們會不會一直困在這里?”回想著之前所見的雪前輩,子黍突然問道。
小薇縮著身子,搖了搖頭,“不知道……”
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子黍也沒有再問,只是兩人一同望著那一縷篝火,有種難言的失落。
所謂的出口,到底只是虛無,而那魔氣的入侵,更是人人自危,子黍這一刻回想著雪前輩所說的話,默默地回想著,只覺得有種難言的凄涼。
“孤獨(dú)與絕望是魔淵最可怕的懲罰,也是注定的命運(yùn)?!?p> 說出這句話的雪前輩,最終還是一個人離去了,不知道轉(zhuǎn)身那一刻,到底是妖,還是魔。
他和小薇的失落,仿佛在火光中相互傳遞著,即便再不說上一句話,兩人卻都明白這失落到底是為什么。希望的破滅,魔障的入侵,前路仿佛已經(jīng)可以遇見,不過是掙扎著在這片絕望冰原上求活,而最可怕的,卻是身邊人的變化。
若是哪一天哪一刻,他們兩人之中有一人入魔,又該如何?
這結(jié)局似乎太明確了,明確到不需要更多的思考,無非是他被殺死,或者兩人分離,而這個結(jié)局對于他來說,比之小薇,似乎還要好那么一些。
這或許就是她的沉默吧?子黍這樣想著,在魔淵之中,更強(qiáng)的個體,反而要忍受更多的痛苦,孤獨(dú)的痛苦。
“子黍,”小薇忽然開口了,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子黍愣了一下,抬頭看著她,猛地?fù)u了搖頭,“你不會死的,就算要死,也是我先……”
小薇苦澀地笑了一下,“你想爹娘嗎?想那位清兒姑娘嗎?”
短暫的沉默后,子黍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p> “記得第一次見你,你就把我認(rèn)成了她。我和她,真的很像嗎?”小薇認(rèn)真地看著他,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她的話,又令子黍回想起了過去的一切。說不難受,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或許是回憶了太多次,又或許是如今的境況太凄苦,以至于他只是心里有些苦澀,卻漸漸能正視那一段回憶了。
“很像,聲音也很像,都喜歡穿白衣服,披著長頭發(fā),都喜歡笑,有時候還愛捉弄人……”
小薇靜靜地聽著,末了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真的這么像么?”
子黍想了一下,說道:“不過你比她蠻橫,不講理?!?p> “你!”小薇揚(yáng)起了手,作勢欲打。
子黍本能地縮了一下身子,不過并沒有真的打來,困惑中,他又抬頭看了小薇一眼。
她收起了手,眼底似乎有一絲笑意,“休息吧,我困了?!?p> 說罷,也不顧子黍的目光,微微側(cè)了側(cè)腦袋,靠在胳膊上,便閉上了眼。
子黍愣愣地看著她,片刻之后也笑了一下,之前的沉悶壓抑似乎淡去了不少。他不知這是不是小薇的用意,但想到這一刻身旁畢竟還有著一個人陪伴,仿佛身處魔淵之中,也不是那么可怕煎熬了。
一日的疲憊也早已使他感到困倦,望著那閃爍燭火,不知不覺間,悄然合上了眼睛。
朦朧的夢境里,他竟又一次回到了山村,驚醒在午后的床上,自以為做了噩夢一場。
陽光從窗口斜射而入,是夏季的暑熱,令人有些頭昏腦漲,睜開眼的時候茫然無措,只是望著窗外發(fā)愣。窗外的陽光極其的冷,好像隔著很遠(yuǎn),更像是一盞燈,閃著變動的光線,竟一點(diǎn)也不感到刺眼。
午睡的習(xí)慣,是自小就有了的。清閑的山村,常常給人一種難言的慵懶,在忙完了農(nóng)事之后,便是大把大把散漫的時光。子黍并不怎么愛讀書,山村里的書很少,都是一些讀來佶屈聱牙的古書,有時閑散下來,又不得找清兒玩,他便一個人悶在家里,午睡過后,醒來就是這種異樣的寧靜,聽不見一絲聲音,仿佛世界死了。
發(fā)愣的時候,他便會想起很多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爹娘在干什么?清兒又在干什么?山上的野豬捉到了么?村里教書的老先生還在背詩?山外邊是怎樣的?自己以后會怎么樣?一輩子都這樣么?
很多問題,想來想去,便見到日頭西斜,竟是過去了好久。于是只好搖頭把這些想法甩掉,決定到外邊走走。即便是到了外邊,仍然在想,有些魂不守舍的,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沿著路走,村里人見了他,有的會和他說上兩句話,他便同樣應(yīng)上兩聲,但從不主動叫人,仿佛覺得麻煩,又或是對這村子里其他人沒有什么感情。
作為外來戶,子黍雖然自小在山村長大,卻幾乎不被山村的孩子們所接受,只有一個清兒,是他見了后便忘不了的。村里的孩子雖小,卻也清楚男女有別,常常笑他和女孩子玩,問他羞不羞,他說不上來,只好默默地看著清兒。
清兒很小的時候便是個水靈靈的姑娘,村子里不少孩子都喜歡她,可孩子的喜歡,打鬧的性質(zhì)居多,常常是偷偷跑到她的身后,揪一揪她的辮子,便立馬跑開了。對這種打鬧,清兒總是微微噘著嘴,目光瞥向一邊,仿佛生氣了,但是從不罵人。她生氣了的時候,只是微微噘著嘴不說話,目光看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不知道在想著誰。
子黍那時也喜歡清兒,但不像別的孩子那般,想著偷偷跑過去揪她的辮子。他只是看著她發(fā)愣,她走到了哪兒,他也便跟了過去,別的小孩罵他跟屁蟲,他也不理,只是默默跟著清兒,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敢和她說一句話。
他就是那么認(rèn)識清兒的,從很小的時候,記不清了,只知道后來漸漸熟悉起來,便忘了男女之分,什么話都敢說了,但那也僅限于清兒。
走過那條熟悉的小徑,他穿過幾間村社,便到了清兒家,抬起頭看的時候,湖畔的水光漣漣,她就坐在舟邊,白色的素衣,黑色長發(fā)披散著垂下來,似乎剛剛洗過頭,背對著他,雙腳在水里劃著,漾起一縷縷水波。
那一刻他想喊一聲清兒,又有些疑惑,有些陌生,似乎坐在那舟中的不是清兒,而是另一個女子……
冷風(fēng)拂過面頰,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那太陽竟然漸漸變暗,最終顯出了一抹詭異的血色,血紅的顏色,仿佛一只巨大的瞳仁!
一陣刺骨的冰寒貫徹全身,子黍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顫抖著睜開了眼。冰冷的洞窟內(nèi),一點(diǎn)淡藍(lán)色的火光在閃爍,他低頭看了看那火堆,仿佛已經(jīng)快燃盡了。抬眼的時候,卻悚然一驚,眼里竟然沒有了小薇的身影。
一道幽幽紅芒,這時候從身側(cè)透過,冰冷、陰寒,子黍終于明白了前一刻那令渾身震顫的冰寒來自何方,慌忙看向自己的身側(cè)。
小薇默默蹲在他的身旁,是醒著的,睜著眼睛,但眼里竟然有著一絲詭異的紅色,只是冷冷地注視著他,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小薇,你怎么了?”
子黍張了張有些干癟的嘴唇,聲音也有些顫抖,這個狹小的洞窟之內(nèi),這一刻異樣地冰冷,而眼前的人眼底里竟然不時閃過一絲淡淡的紅芒,神色異常,更是令他感到難言的心慌。
小薇沒有說話,只是靠近了他一些,他竟然能夠嗅到一絲淡淡的幽香,可是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他的心里卻越來越感到壓抑和緊張。
小薇眼底那一縷血紅之色,忽然之間變得明顯起來,眼睛里竟是一片徹底的血紅,仿佛一雙血瞳,正幽幽地審視著他。
“小薇……”子黍心里一涼,不禁推開了幾步。
忽然間她伸出了手來,五指成抓,子黍眼前仿佛劃過一道白光,只聽得一陣震顫,她竟然將五指深深嵌入了山石之中!
子黍再也忍不下去了,抓住了她的手,喊道:“小薇!你醒醒!”
她血色的瞳孔落入子黍的眼中,冰冷、無情、血腥,仿佛帶著某種難言的恐懼,其中透露出一片尸山血海一般的地獄景象,萬千尸骸在痛苦呻吟和掙扎,而黑暗的死氣漂浮于半空,無聲無息間籠罩一切。
子黍覺得雙眼一陣刺痛,仿佛那可怕的血瞳映入了他自己的腦海中,一雙血色的眼瞳,即便是閉上了眼睛卻依然存在,在自己的腦海里睜著,血淋淋地睜著,甚至能夠體會到那些爆裂的血絲,死死地直視著自己的靈魂。
“砰!”
小薇推開了子黍,閉上了眼,流出了兩行清淚。
子黍卻覺得那血瞳仿佛烙印進(jìn)了腦海一般,竟然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他,詭異、恐怖,那種被凝視的感覺簡直要令人發(fā)狂。
難道這就是小薇受到的折磨?這時候他回想起了之前天狐雪前輩與小薇的對望,那一雙恐怖的眼睛此刻在腦海里閃爍,他才真切體會到這種逼得人發(fā)狂的恐怖。
幾乎難以忍受的時候,倒是他懷里的星盤稍稍散發(fā)出了一縷星光,那星光仿佛作用于自己的腦海,將那血腥可怕的一雙血瞳給遮住了,腦海中這才重新復(fù)歸一片混沌。
子黍心有余悸地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小薇,小薇緊緊閉著眼,面頰上還有兩行淚。僅僅是一會兒,他便感覺像是要發(fā)狂,而小薇卻忍受了這么久這樣的凝視,這又有多痛苦?子黍不知道,但是看著她的兩行淚,卻也感覺難受至極。
不過,小薇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卻是恢復(fù)了清明,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尤其是那刺入山石中的五指,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緩緩從山石當(dāng)中抽出五指,小薇低頭看了看,又看看子黍,“你……沒事吧?”
子黍搖了搖頭,看她眼底里的血色完全消退了,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氣,但是心底還是感到沉甸甸的,不知道這血色眼瞳再一次出現(xiàn)時,小薇還能不能恢復(fù)清明。
小薇本人卻似乎對之前的一切記憶不甚清楚,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一眼那暗淡的火堆,似乎覺得在這個狹小的洞窟之中已經(jīng)休息夠了,便說道:“我們先出去吧,在這里總覺得好悶。”
子黍有些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