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書房。
李瑜坐在堂下的小案后,蘇介在大書案后扶著椅子休息。
門外進來一個小廝,將兩盞香茶奉上。
李瑜見蘇介靠著椅子閉目養(yǎng)神,憂心道:“老師,按您的身子,這一上午講學(xué)近兩個時辰,恐怕太過勉強了。
按學(xué)生的想法,不若一日只講一個時辰如何?”
蘇介抬起蒼老的手揉了揉眉心,說道:“無妨,仍舊是一日兩個時辰,往后早晚各一個時辰便是?!?p> 說罷,又道:“逾明昨日同我講了,你在高郵湖大捷,俘敵百余人,干凈利落,不曾走脫一人??梢娔阒笓]得當(dāng)?!?p> 李瑜聽著老師夸獎,謙遜道:“學(xué)生有自知之明,那逆賊遇伏不知,遇險不察,徒呈匹夫之勇,而懷畏懼之心,又兼麾下將士以逸待勞、以強對弱,便是換做旁人,又豈有不勝之理?”
“如今尚有一事,想向老師請教?!崩铊ゎD了一會,又朝蘇介說道。
蘇介擺手道:“有何事,但問無妨?!?p> 李瑜問道:“老師,學(xué)生派人跟蹤傳信逆賊之人,尋得其一落腳之處為大銅山。
如今高郵一勝,雖則不曾走脫逆賊,不過想來大銅山中已得了消息。
如今若想取大銅山,恐怕逆賊防備,難以輕勝啊?!?p> 蘇介聽了,問李瑜道:“大銅山中有多少賊人,你可知道?”
李瑜搖了搖頭,道:“學(xué)生已派錦衣衛(wèi)前往偵察,目前尚未回信?!?p> 蘇介道:“大銅山在儀真縣西北、胥浦河?xùn)|岸,其山在附近算得最高。若真要藏敵,恐怕能藏下幾千人。
凡山地者,易守難攻,地形崎嶇、道路稀少,兵之所利,地之所助。若想強攻,恐怕極難。
如今你不知其內(nèi)情,不曉其地勢,倘若盲目進取,非智者所為。為今之計,你當(dāng)親往大銅山附近一行,訪查周圍地利,探明其內(nèi)虛實,方可定計出兵,一戰(zhàn)而下。”
李瑜點了點頭,道:“學(xué)生明白了,待午后便往大銅山一行?!?p> 二人正說著話,方勇敲門而入,對蘇介道:“老爺,現(xiàn)下將過午時,倘若無事,便先用飯吧?!?p> 蘇介叫方勇去前廳布置,便要起身。
李瑜早邁步至他身邊攙扶,師徒二人一言一語間便慢慢往前廳去了。
……
林府,東邊小院。
李瑜正在屋外亭內(nèi)思索大銅山一事,范二在屋內(nèi)收拾行囊。
一陣風(fēng)吹過,葉影搖晃,落在庭前空地,斑斑點點。
忽聞一股細微的香味隨風(fēng)飄來,李瑜抬眸看去,見順著青石板緩緩踱步過來的黛玉、雪雁主仆二人。
李瑜將斜靠在欄桿上的身子坐正,起身走出亭外,待黛玉二人走至身前,先開口問道。
“林妹妹怎的來我這兒了?”
黛玉一件大斗篷裹住了瘦削的身子,臉上因吹了冷風(fēng)變得紅彤彤的,煞是可愛。
她見李瑜攔在亭前問話,道:“我同母親說了,此來瑜哥哥這兒,乃是有事相詢的。”
李瑜點了點頭,讓至一旁,請黛玉在亭內(nèi)坐著休息。
黛玉坐在逆風(fēng)的一側(cè)石凳上,雪雁將手上揣著的手爐給她暖手。
李瑜坐在黛玉對面,又問道:“妹妹不在屋里讀書,來找我有何事要問?”
黛玉沒好氣地道:“便是要讀書,也沒個人來教?!?p> 李瑜聽了,暗道原是為賈雨村之事來的,便笑道:“妹妹可是為賈先生一事來的?”
黛玉道:“原本今日先生續(xù)講《孟子》,一上午不至,待午間問了父親,乃知哥哥說他為人不賢,將他氣走了?!?p> 李瑜道:“妹妹既在讀《孟子》,當(dāng)知‘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那賈雨村為大如州知府時,貪婪酷弊、恃才侮上、自私自利、不顧民生,乃為上官參劾,故而免職。
如此小人,四維不正,四端不存,如何為人師者,使人昭昭?”
黛玉聽了,乃辯解道:“瑜哥哥同賈先生素不相識,僅以一人之言,而定其秉性,豈不是偏聽偏信?你也不曾昭昭,如何使人昭昭?”
李瑜暗嘆,果然是伶牙利嘴,自己乃是先知賈雨村其事,所謂從揚州衛(wèi)百戶口中聽得,也不過是臨時杜撰的。為的便是將賈雨村從林府趕走,使他不能搭上賈府的線。
不想如今黛玉倔脾氣,倒來討要說法了。
李瑜道:“那賈雨村之言與我所聽得的大相徑庭,我方提議,使人往大如州問個真切,那賈雨村便慌制止,自顧逃離了,豈不是怕人知曉,不打自招么?”
黛玉搖了搖頭,道:“倘或是他心氣高,不愿為人質(zhì)疑、平白受辱,故而憤慨離去呢?那我等所為,豈不是傷君子之心?
況且我隨賈先生學(xué)習(xí)這幾月間,他一向有禮有節(jié),毫無錯漏,品性風(fēng)度,堪稱君子。實不能以瑜哥哥偏聽之言,便質(zhì)疑其人品行不端。”
李瑜見她執(zhí)拗,知她不明前因后果。因其一家同賈雨村相處期間,的確如她所言那般和諧。
倘若不是李瑜心中清楚,使他處在黛玉的角度,恐怕也覺著這樣的賈雨村乃是仁人君子。
李瑜想了想,乃說道:“我知妹妹乃重所見所聞,絕不隨意揣度他人品性優(yōu)劣。
既然妹妹信他,如今姑父也派人往大如州考證了。那不妨便同我打個賭如何?”
黛玉奇道:“不知瑜哥哥所說打賭如何?”
李瑜道:“如若賈先生乃是實誠君子,則是我偏聽偏信,那我親去尋他,當(dāng)面賠禮道歉,務(wù)必使他回心轉(zhuǎn)意,再來府中教導(dǎo)妹妹讀書。另外我再應(yīng)允妹妹一件事,如何?”
黛玉聽了,點了點頭,又道:“倘或哥哥所言為真,又如何?”
李瑜笑道:“倘或我所言屬實,也不需其他,只要妹妹也應(yīng)允我一事便可?!?p> 黛玉暗暗思索了一會,道:“哥哥要我應(yīng)允何事,須得先說好才是?!?p> 李瑜也不猶豫,道:“如若是我賭贏了,也不要妹妹做什么難事,只需妹妹往后少哭便可。”
黛玉聽了,臉上羞得緋紅,暗想道:“莫非上次我因他身世而感慨哭泣落淚的事被他知曉了?那豈不是母親說的,真真是羞人?!?p> 李瑜見她在那發(fā)呆,半天也不見回話,臉紅如朱砂,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又出聲提醒她。
黛玉方被驚醒,瞪了李瑜一眼,嬌嗔道:“賭便賭,往后你若見我流一滴眼淚,便算我另欠你一事還你?!?p> 李瑜見她罥煙眉微蹙,雙頰染紅,氣勢頗足,不禁笑道:“看妹妹這勢頭,便知你一諾千金,絕不食言的。
既如此,賭約便算立下了,便由雪雁做個見證。我們過幾日再看結(jié)果?!?p> 雪雁聽李瑜提了自己,乃轉(zhuǎn)過去看黛玉,問她的意思。
黛玉道:“雪雁,便由你作證,往后他輸了,再賴不得的?!?p> 雪雁輕笑一聲,道:“既如此,便由我在作證,不論誰輸誰贏,都賴不得的?!?p> 說罷,黛玉也不多坐,起身說道:“瑜哥哥,我便告辭了,咱們過幾日再見分曉。”
李瑜起身將她送出亭子,待其離去,乃回屋子里找范二。
見其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囊,乃同他一道出府,吩咐小廝,待林如?;馗?,稟報他說自己離府兩日,叫他不必擔(dān)心。
翻身上馬,領(lǐng)著范二一路出城,往西邊儀真縣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