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拜師（上）
天色漸深，月朗星稀，群山歸寂，諸稽無辭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瘦削的黑衣青年和綠衫少女周圍散發(fā)出炫彩的光芒，引得溪中的小魚小蝦向著光源游去，在水畔聚作一堆，吹出無數(shù)水泡。
“多年之后，趁著允常領(lǐng)軍攻吳的時機，沈師一人一劍撕開吳國邊關(guān)守衛(wèi)，終于回到了越國，從此開始了他助越軍斬將奪帥，名震吳越的輝煌生涯……”
“我還記得闔閭被靈姑浮將軍用戰(zhàn)戈重創(chuàng)的那場戰(zhàn)役，沈師御劍無數(shù)，以一敵吳將王孫雒、被離、吳慶乾等十七人，斬殺了其中的四位，那真是越國前所未有的大捷……”
這一次的畫面終于回到了最初的檇李城，而且前所未見的清晰。兩軍交戰(zhàn)之際，戰(zhàn)場中每個人的動作和表情都栩栩如生，兵戈的肅殺氣息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真實到了可以讓任何見到畫面的人，不可避免地懷疑自身正處于這片戰(zhàn)場中的某個角落，親眼目睹著這一切的發(fā)生。
然而，諸稽無辭卻看得出來，趙青并沒有陷入難以分辨真實與虛幻的界限的困惑中。
她的雙眼一片朦朧，如煙似霧，白暫的手臂在輕輕揮動，周圍被帶起的氣流仿佛被附上了幾分鋒銳。
那是一套劍法，從兵戈刀劍中總結(jié)領(lǐng)悟出來的一套精妙劍法，并沒有固定的招式，但能夠微微引動一些天地間的金行之氣。
原來趙青是陷入了頓悟中。她在以手作劍，不斷比劃。
諸稽無辭的嘴角已經(jīng)彎出了弧度，這是他多日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認(rèn)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有多么難得。但現(xiàn)在他就在這里微微地笑著，給人以一種很純粹潔凈的感覺。
他明白自己的判斷并沒有出錯，趙青成功通過了考驗。
她果然領(lǐng)悟出了自己展示畫面的目的，而且表現(xiàn)出了一等一的心性悟性。
最后的戰(zhàn)場情景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比前面的場景多出了幾分神蘊，并非簡單的記錄，而是將精神與真意融入隱于其中，并施展了虛假的幻象以作干擾。
若是一個人雜念太多、心有旁騖，即使悟性絕世，也決然無法從中領(lǐng)悟到什么。
雖說他之前在對趙青的考驗上設(shè)下難題，但實際上，他無比渴望著越國能再出一位沈師般的人物，卻不遂人愿。
誕生了歐冶子大師、沈師這兩位絕代天才仿佛已經(jīng)耗盡了八萬里越地的靈秀之氣。以他的眼光來看，越國這一代的修行者們，似乎最多也就止步于故將軍靈姑浮的層次了。
之前自己所說那一句“未來的越國第一高手”，究竟是在表達(dá)對趙青輕視了沈師、越國各路高手的不滿，還是對年輕人快速成長、以成為國之棟梁的企盼，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待到趙青停下動作，朦朧的雙眼重新恢復(fù)清澈，諸稽無辭鄭重地開口了：
“與沈師一樣，你的父輩也都是被吳國人所殺。夫差兵圍會稽山那段時間里，無數(shù)越國勇士為了家國出征反抗，鮮血染紅了若邪江?！?p> “我是大越前小司徒，諸稽無辭。你可愿意入我門下習(xí)武，為家為國報仇？”
趙青當(dāng)然愿意入諸稽無辭的門下習(xí)武，也并不覺得日后的越國第一高手向他人拜師是什么令人羞恥的事，畢竟自己以前也不是沒對一些長輩行禮過。
不過自己并沒有學(xué)過周禮，不太清楚拜師的時候要不要做出向?qū)Ψ娇念^之類的動作，畢竟封建禮儀是隨著時代而變化的。
“陽氏趙青，拜見老師！”只猶豫了一瞬，她似模似樣地躬身連拜了三下。
面前的青年不以為意，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少女無需繼續(xù)行禮。
“師父你是煉氣士嗎？”趙青問道。
諸稽無辭的身形看起來不算強健，并不像是一名武者，因此她一直有這個猜測。
但諸稽無辭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輕輕點在趙青的眉心處。
巨量的信息涌入趙青的腦海，《五象陰陽化神篇》、《天兵煉形引氣法》、《越醫(yī)注解》，每一篇都有著大量的注釋與圖解，令她恍惚了好一陣。
果然，修行到后期是可以用神識傳輸信息的，趙青想道。
“《五象陰陽化神篇》，是你師祖計然真人所創(chuàng)?！?p> “總綱為：虛無、平易、清靜、柔弱、純粹素樸，道之五象也。虛無者道之舍也，平易者道之素也，清靜者道之鑒也，柔弱者道之用也……”
“純粹素樸，這是師父借宿時言行與現(xiàn)在不一致的原因嗎？”趙青終于想明白了，師父之前這樣做的原因，不僅僅是為了考查她的品性，也是他修行功法的所需。
怪不得之前給她一種純樸、真性情的感覺，與后來的嚴(yán)肅平靜大不相同，讓她還以為他有人格分裂之類的問題。
諸稽無辭將贊賞的眼光投過來，繼續(xù)說道：
“人有六氣，精、氣、津、液、血、脈。擁遏營氣，令無所避，是謂脈也。而經(jīng)脈與穴竅，正是煉氣之法蓄氣所在之處?！?p> “煉氣與練勁本身是有沖突的，體魄生勁，混元如一，遍布體內(nèi)每一處，并沒有留下能夠煉氣的場所，是以只有不曾練勁或練勁已至極巔之人才能煉化御使六氣?！?p> 趙青很快就理解了，大致意思就是，人體內(nèi)建立了一套能量循環(huán)系統(tǒng)之后，想在保留第一套的前提下再建立更高級的一套新系統(tǒng)，那就只有在完美掌握前者、將其改造到能夠適應(yīng)融合后者的地步后，才能夠做得到了。
而師父應(yīng)該是沒練過勁直接煉氣的那一種了。
她繼續(xù)傾聽，同時翻閱師父剛才傳過來的功法資料作為參考印證。
“但先人前輩歷經(jīng)無數(shù)嘗試，最終創(chuàng)出了以天地靈機消彌沖突的秘法，使得煉氣之道可以與勁力同修。前提是需要陰勁陽勁大成，加上一道‘神種’作為引子。”
“沈師也是你的師祖之一。這篇《天兵煉形引氣法》就是他的創(chuàng)作。所謂天兵，指的是天地間孕育而出的神兵，以之作為融合‘勁’‘氣’的神種，則修行速度極快，且殺伐威力十足?！?p> “之前我專門提及一年半后出世的那件神兵，原因就在于此。雖說你是我十五年來收的唯一一位弟子，但仍得自己去爭?！?p> “只有拿出了成果，才是算得上我的真正傳人；不然，就算天資再高，也只能算得上我的普通弟子，待遇就要差上一籌了?！?p> 趙青表情不變，第一步的拜師已經(jīng)邁出去了，也得到了功法的傳授，就算后續(xù)不成，也并沒吃到虧。
事實上，她對于諸稽無辭能夠掘棄男女之別，收自己為徒，已是相當(dāng)感激?？鬃娱T下三千門徒，其中有任何一名女弟子嗎？
春秋時期的教育就是這么壟斷，如果自己不是在越國這個被中原諸國視為“蠻夷之邦”、并不怎么遵從周禮的國家，再加上處于百廢待興、積蓄力量對吳國復(fù)仇的關(guān)鍵時期，恐怕是根本沒有這個機會了。
也許是旁觀了前輩高人艱苦修行的大半人生，目睹了血腥可怖的戰(zhàn)場廝殺，她的心靈已有了一些升華，在處事時平靜安寧了許多。
而且她也有自信，并不認(rèn)為自己會輕易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