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0日,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西安咸陽國際機場。
距離過年還有三天,廣州至西安的下機甬道里擠滿各色行色匆匆的人們,每個人都是大包、小包,洋溢著節(jié)日的喜慶。
閆叔一襲深灰色耐克運動休閑裝,手里一只金利來手包,時尚而不失莊重,我夾克衫配牛仔褲,單肩挎一只不大的旅行包,里面裝著閆叔準備的十萬賭資,裹挾在滿是歸心似箭的人群中,雖算不得顯眼,但也顯得格外輕松。
此刻我的心情極為“踏實”,從辦理登記手續(xù)到落地安檢,“馮冠材”這個名字,似乎已徹底安在我的頭上,不知是閆叔真的神通廣大,還是那幫負責檢查的工作人員流于形式,竟沒有一個人產(chǎn)生過任何懷疑。
出了機場,閆叔徑直朝地下一層停車場走去,邊走邊四處踅摸,突然,他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順著他瞧的方向看去,不遠處一輛奔馳S級轎車旁邊,一個留著圓寸、瘦的跟猴一樣,流里流氣的家伙正滿臉堆笑朝我們招手,見閆叔停住,趕緊鉆進車子,朝我們開過來。
奔馳車在我們跟前停下,那家伙來不及熄火就下車,小跑著奔到閆叔跟前,躬著身子伸出雙手,那份恭敬勁兒,別提了!閆叔卻沒有伸手,淡淡一笑,隨即看向我說道,“冠材,這是小吳。”
又看看他,“小吳,這是我跟你提起的冠材,這幾天,你要好好照顧!”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閆爺,沒說的,沒說的,您交代的事我哪有不盡心的!”那家伙操著一口沈陽口音順勢轉(zhuǎn)向我,兩眼賊溜溜得打量我一番,邊說邊收回左手,右手伸向我,“兄弟,叫我海田就行!”態(tài)度也不似對待閆叔那般恭敬了。
我也不在意,自知想在他心里有閆叔般的分量絕不可能,禮貌得握住他的手,說一聲,“拜托您了,吳哥!”
見我們已彼此認識,閆叔拍拍我的肩膀,“這幾天你的行程讓小吳安排,我就不陪你了,記住,剛‘轉(zhuǎn)業(yè)’,少惹事,玩幾天就回家吧!”說完又轉(zhuǎn)身朝吳海田笑笑,徑直朝出租車等待口走去。
吳海田狡黠得看我一眼,他自然明白“轉(zhuǎn)業(yè)”二字是什么含義,趕緊朝閆叔追過去,邊追到閆叔身邊邊喊,“閆爺,賓館給您安排好了,希爾頓,就在雁塔區(qū),這兩天有時間,我?guī)奖R俑、華清池看看,您也得給小的們一個給您接風的機會不是!”手卻自覺得與閆叔保持距離,不敢拉他一下。
閆叔立住,像撫摸孩子般摸摸他的圓寸頭,他靦腆得低頭笑了,又將目光投向我,說道,“我在西安看望兩位老朋友,年前就回沈陽,你照顧好他,他要輸?shù)倪B褲衩都不剩,給他件棉衣,再加回家的路費,就算幫我的忙了!”說完攔下一輛出租車,鉆進車廂后沖我們擺擺手。
吳海田一直搖著手目送閆叔離開,直到出租車拐彎、再也看不見,才肯收回因使勁搖晃而僵硬的手,快速跑回我這邊。
一上車,吳海田探過身子湊近我,兩眼閃著賊光,“兄弟,閆爺說你是來躥場子的,帶了幾方,跟我說說,我好給你安排!”
“躥場子”是黑話,指從外地來西安賭,“幾方”指幾萬,來之前閆叔與我交代過,我沖吳海田笑笑,沒有說話,拉開提包拉鏈,露出嶄新的十沓紅票子,每一沓上的銀行紙帶都沒拆,一看就是新取出來的。
誰知吳海田竟立刻顯出一股失望的表情,不屑得撇撇嘴,縮回身子啟動汽車。我驚詫而又尷尬得瞅瞅他,心里暗下琢磨,“呵呵!看來這點兒小錢,還真不是能入人家法眼的,不知道究竟能賭到多大,可千萬別把本錢輸光了,那個叫辮子的毛都看不見!”
“現(xiàn)在去哪?”我下意識問道。
吳海田歪過頭看看我,“跟我走吧,閆爺交代的,你玩好就是了!”語氣里透出一種無奈。
約么一個小時后,車子穿過熱鬧的雁塔北路,路過大雁塔,又沿北大街駛近回民街,因為快過年了,滿街都是大紅的燈籠,來往穿梭的人們流連在一個個特色攤位前,格外熱鬧,我忍不住打開窗戶,迎著冰冷的寒風欣賞長安城和諧而美好的景象,不知不覺,又經(jīng)過幾條馬路,車子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前停下,估摸離老城墻不遠,依稀可以看見。
“走吧,別全帶,用多少帶多少,不夠再來拿?!眳呛L锟纯次?,囑咐一句,率先下了車,我從提包里掏出五萬塊錢,裝在羽絨服寬大的內(nèi)兜里,緊緊衣服拉鎖,跟在他后面。
摸黑來到一幢民房前,兩扇破舊的鐵門,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吳海田上前敲三下門,里面立刻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男聲,“哪個?”
吳海田捏著嗓子、壓低聲音答道,“找老蔫!”
“睡下啦,明個來!”里面不耐煩得回一句,聽聲音,似乎離門口不遠。
“哎呀,急事!”吳海田嗔怪著喊一句,“有麻達,當面說,快開門!”
等了幾秒鐘,門被打開一條只容一個人穿過的縫,吳海田拉上我,迅速一下鉆進門里,隨著我們站定,門“哐當”一聲被重新關(guān)上。
剛一立定,我急忙警惕得掃視四周,手不自主捂住胸前裝錢的部位。
嚯!還真是別有洞天!這是一套二百來平方的民房,各屋均被打通,形成一個大空間,五六張牌桌前圍滿了人,有擲骰子的、有玩撲克的,向里觀望,與之相連的另一個大空間里擺著幾張麻將桌,也是座無虛席,靠墻一溜老虎機,老虎機旁的角落里,一位穿著性感的美女守著一個柜臺,柜臺里整齊得碼著黑、紅、黃、白四種顏色的籌碼。
兩個手持棒球棍的大漢立于門口,幾個滿臉橫肉的家伙在各個賭桌前來回穿梭著,時不時朝剛進門的我和吳海田瞅上兩眼。
“換碼子吧!”吳海田用手肘懟懟我的胳膊,拉著我朝柜臺走去。
“三姐,我兄弟,第一次來,照應著點兒!”剛到柜臺,吳海田雙手支在臺面上,笑嘻嘻得對美女說道。
“沒問題,你老吳帶來的客人嘛,換多少?”美女起身朝我拋一個媚眼兒,染滿紅指甲的纖纖細指輕輕搭在柜臺上,有節(jié)奏得敲著。
“五方!”我毫不猶豫掏出五沓票子扔在柜臺上,那種一擲千金的感覺真爽。
美女卻像見慣了似的,隨手從柜臺里掏出4枚紅色的“10000”面值籌碼和10枚“1000”面值的黃色籌碼,又隨手拿了幾個“100”面值的白色籌碼,一齊放在托盤里推到我面前,身子湊向我,柔聲說道,“帥哥,送你幾枚小的試試手,慢慢玩,不夠了再來姐姐這換?!闭f完媚然一笑。
我接過托盤,瞅一眼美女,笑著回一句“謝了,姐姐!”又轉(zhuǎn)向吳海田,“吳哥,廁所在哪,這一路上也沒找個地兒放水?!?p> 吳海田從我手里接過裝籌碼的托盤,指指兩個房間相連的角落,“從里那出去,外面有個桶,湊合吧?!?p> 我答應著快步走出去,卻在出門的一剎那,悄悄戴上耳機,“呵呵!好戲開始了!”。。。
我托著籌碼“認真得”游走于各個牌桌之間,好一會兒了,耳機里很安靜,沒有丁點兒聲音,這讓我頗為不安,邊偷瞄四周的人群邊琢磨,“閆叔,你說的‘智囊團’在哪呢!可千萬別出差錯,這牌桌上紛飛的骰子、撲克,它認得我,我可不認得它!”
正當這時,耳機里一陣流行音樂響起,嚇了我一大跳,趕緊觀察四周,幸虧人們的注意力都在牌桌上,根本沒人注意到我,緊接著音樂聲減弱,一個男聲響起,“別四處亂看,更不要回應我們的話,去老虎機!”話音剛落,音樂聲再次響起。
我按指令徑直走向老虎機,找一個臺空機子坐下,投入一百籌碼。
“賭雙瓜!”耳機中男聲再次響起,我毫不猶豫點下“雙瓜”按鍵,隨著屏幕光標跳動,最后竟真的停留在“雙瓜”上。
“一賠二十!”我心里一陣悸動,如果不是聽見“嘩啦呼啦”籌碼抖落的聲音,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的開門紅吸引來周邊幾個人的目光,但人們也只是看看,便很快回到自己的角色里。
“賭西瓜!”又是“一賠十”。
“賭雙星!”“一賠三十”。
“賭雙七!”“一賠四十”。
我的老虎機籌碼抖落聲不斷,逐漸有人圍到我這邊,三兩個,四五個,直到自發(fā)形成一個半圓,把我周邊圍得水泄不通。
“這小子真神啊,一會兒等贏一兩萬了吧!”看著我托盤里漸漸盛不下的籌碼,周圍人開始小聲議論。
“是啊,手氣真好,誰帶來的?沒見過他呢!”
“是老吳吧,我剛才看老吳帶他換籌碼來著!”
“待會兒跟著他玩兒!準贏!”
“別瞎說!運氣這玩意兒沒準兒,說不定一會兒他就把贏來的錢全輸進去呢!”。。。
周圍人的聲音逐漸湮沒籌碼抖落的碰撞聲,我心里說不出的美滋滋的,卻要裝作不動聲色,下意識把耳機往耳朵眼兒里使勁捅捅。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死死鉗住我的手腕,我回過頭,一張令人惡心的麻子臉映入我眼簾,正惡狠狠盯著我。
“你干什么!”我上下打量他一下,不客氣得問道。
他瞅瞅兩邊,剛才圍住我的人識趣得散去,又冷笑著看向我,“聽什么咥活,我也聽聽!”說著搶過藍牙耳機,塞進自己耳朵。
我壓制著驚恐的心跳望向他,卻要強迫自己鎮(zhèn)定,硬擠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