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寒風(fēng)中，齊菲菲背著包像這天氣一樣冷靜地坐上去火車站的車，坐在靠后的座位，帶著耳機，雙眼微閉，頭靠在車窗上搖搖晃晃，她希望就這么搖晃著睡著，一睜眼就可以到終點站，這樣就可以避免經(jīng)過趙朗學(xué)校那個站時心中又激起不必要的漣漪。齊菲菲這么想著，睡意卻始終不見蹤影，即使帶著耳機，還是聽到了熟悉的站名，齊菲菲緩緩睜開眼睛，好幾個拖著行李箱的大學(xué)生上車，想著趙朗應(yīng)該也放寒假了，眼睛下意識在車上車外的人群中尋找，心里悸動又抗拒，她是那么想偶遇趙朗，卻又懼怕偶遇。她想看趙朗看到自己，眼中是否會有絲毫后悔和歉意，卻又怕遇到了，那還是一雙坦蕩的眼睛。
下車踏上村前新修的水泥路面的時候，齊菲菲嘴里呼出白氣，等車門又關(guān)上走遠(yuǎn)，齊菲菲才挪動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所有可能偶遇趙朗的地方都沒有遇到他，甚至連一個老同學(xué)都沒有遇到。
快走到家的時候，也不見灰子蹤影，想著可能跑到別處玩去了。齊菲菲回到家，兩扇木門都敞開著，但是家里沒人。齊菲菲回自己房間放下背包，便出門去后屋菜地，果然爺爺奶奶在菜地，奶奶在一旁撿一些樹枝，爺爺用麻繩在捆幾顆白菜。齊菲菲叫了爺爺奶奶，他們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子，爺爺說：“回來啦！”奶奶問：“吃飯了沒？”。齊菲菲走到菜地接過爺爺手中的活，把剩下幾顆白菜捆好，抱起奶奶堆在一旁的樹枝，三個人走回家。齊菲菲將樹枝整齊地堆放在燒柴火的土灶邊，出來和爺爺奶奶一起洗手。
爺爺用一條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是什么顏色的毛巾擦著手，邊擦邊問：“菲菲，你們學(xué)校什么時候開始分配工作呀？”
雖然這個問題爺爺以前問過幾遍了，齊菲菲還是耐心地跟爺爺解釋：“現(xiàn)在大學(xué)都不分配工作了，畢業(yè)了要自己去找工作?！?p> “不分配呀？那你什么時候畢業(yè)呀？”
“還有一年多?！?p> “奧，那你畢業(yè)做什么工作呀？”
“現(xiàn)在還不知道呢，要畢業(yè)了去找?！?p> “那你們學(xué)校不分配嗎？”
“嗯，現(xiàn)在都不分配了?！?p> 爺爺搬了椅子做到門口，拿出煙斗塞了煙葉開始抽起煙來，他猛吸一口，煙斗里的煙葉發(fā)出紅亮的火光，當(dāng)他望著對面的山吐出灰白色的煙時，煙斗里的紅光暗下去，覆蓋上一層灰色，像是熄滅了一樣。爺爺沉默地抽著煙，煙葉燃燒的紅光忽隱忽現(xiàn)，爺爺褶皺的眼皮時不時眨一下，目視前方，看不出目光停留在哪，像是在思考極其復(fù)雜的人生哲理。
齊菲菲洗完手，去包里取出給爺爺奶奶買的點心，奶奶開心地收起來，說過年家里來人可以擺盤子。齊菲菲又拿出另一盒點心和一本書，是要送給叔叔嬸嬸和堂弟的，跟爺爺奶奶說了聲就出門了。從叔叔家回來，還不見灰子，就問奶奶怎么沒看到灰子。
奶奶邊從簸箕里的黃豆中挑出壞豆子邊說：“灰子冬月的時候就死了。”
“??？”齊菲菲像是沒聽清楚奶奶剛才說的話一樣。
奶奶挑著黃豆頭也沒抬地繼續(xù)說：“秋天的時候就有些跑不動了，后來瞎了，喂的飯也不吃，冬月初就死了，你叔叔就在屋后泡桐樹底下挖了坑埋了?！?p> 齊菲菲聽著奶奶平靜地說著，仿佛看到灰子日漸虛弱的佝僂，但是卻怎么也想象不出它最后的樣子。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說：“奧?！比缓笞呋胤块g從包里取出給灰子買的兩根火腿腸，一路不停地吐著氣往泡桐樹走快步去，生怕在路上遇到鄰居。
當(dāng)齊菲菲到了樹下，放眼尋去，看不出灰子到底埋在哪里，看著滿是落葉的土地，仿佛灰子并沒有埋在地下，只是像以前一樣跑去很遠(yuǎn)的地方和別的狗一起玩耍去了，要天快黑的時候才會就著發(fā)白的暮色，張著嘴，咧著舌頭跑回來。
一陣風(fēng)起，地上的葉子微微抖動，有幾片被風(fēng)吹得翻滾幾下又停下來，齊菲菲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像是一根枯枝卡在兩肺之間，每呼吸一下就刺痛一下。她蹲下來，撿一塊石頭在地上刨了一個坑，把火腿腸埋進(jìn)去。齊菲菲好想放聲大哭，卻用盡全身力氣把要噴涌而出的悲傷擠回身體里，這讓她覺得快要炸了，盡管努力控制著，可是就當(dāng)?shù)谝坏窝蹨I掉出來的時候，身體就變成了一個透風(fēng)的墻，再也抵擋不住這山風(fēng)。
齊菲菲沿著小路又往山里走了一段，走到?jīng)]有沒有莊稼地的山腰，尋了個山間快干涸的小溪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想要痛快哭一場，眼淚還是在往外流，可是確卻沒了大哭的勁頭。齊菲菲呆坐在那，聽著山間的空曠，放眼望去一片蕭瑟破敗，像一個被遺忘的世界。山風(fēng)時不時刮一陣，坐了一會兒，風(fēng)干的淚痕讓臉頰覺得干澀緊繃，齊菲菲找了一個小水潭洗手，溪水冰冷刺骨，洗完手用雙手捂著臉，感覺眼睛沒那么腫脹的時候，齊菲菲才原路返回。經(jīng)過屋后菜園，去拔了小蔥和香菜，拿回家直接進(jìn)廚房開始和奶奶一起做晚飯。
齊菲菲拿起干柴放進(jìn)漆黑的灶洞，憑著感覺將柴火疊放成易燃的結(jié)構(gòu)，又從柴火堆旁的竹簍子里拿出一張紙，折疊點燃，放進(jìn)擺好的柴下面，火苗蔓延開來，看著跳動的的火焰，聞著柴燃燒的味道，還有偶爾迸發(fā)的火星，與記憶中與數(shù)個熟悉的畫面重疊，那些歲月里的畫面跟火焰跳動著。奶奶用葫蘆瓢要了一瓢水倒進(jìn)鍋里，水與被燒熱的鐵鍋接觸的瞬間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齊菲菲仿佛看到水進(jìn)鍋那瞬間被燙起的小氣泡，回過神來，站起身，鍋里的水悠悠晃動，幾縷熱氣若無其事地繚繞，像并未尖叫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