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近深夜了,帳篷里依舊是悶熱難耐,汗液差不多浸透了衣裳,根本不能入睡。我悄悄起來,到附近的小溪邊,獨自享受夜風(fēng)的清爽。
水邊有一塊平坦的大石,躺在上面,一股舒爽的涼意立刻傳遍全身??梢哉f,比睡在柳蔭下的涼床上還要爽快幾分。
月亮很亮,可惜只有一半,仿佛打破的圓鏡。另一半是不是碎裂成了無數(shù)的星星,撒落于整個天際。
一個熟悉的聲音:
“在想什么?”
我一下子爬起來,周圍不見任何人,只有溪水低吟,猶如輕輕的搖籃曲。星星一個個擠弄著詭怪的眼睛,像是在暗示著某種奇異的出現(xiàn)。
“宏海法師嗎?”
我分辨出來了,很像是宏海法師的聲音,只是較往日稍稍輕了一點點,失去了原來的那種沉洪感。
“是我,來看看你?”
宏海法師的語速好像是更慢了,越發(fā)增添了幾分慈善的味道。
我?guī)е鴳┣械恼Z氣,直言相求:
“你快現(xiàn)身吧!我有很多的困惑,求你為我解脫。不然,我的認知可能會全盤潰散了?!?p> “我先前跟你說過,一切真正的解脫只能靠自己,別人的經(jīng)驗只能是一個參閱,最好還是不要這樣的參閱為好。它會控制你的思維,這并不是說人家的經(jīng)驗不好,而是并不完全適合于你,人總會有差異的,往往就是這小小的差異會讓你誤入歧途……”
宏海法師的語調(diào)也由開始的輕松慢慢變得沉重起來。
“法師,我就實話說了吧!剛開始,我只是想得到那些漂亮的蘭瑪瑙石,換取豐厚的利潤。后來聽到了草原上傳說的通天門,想一探究竟。進了通天門,又發(fā)現(xiàn)了神秘消失的驪靬縣和南山石寺。當然,作為生長在驪靬故地的人,沒有誰不對驪靬縣和南山石寺的突然消失不感興趣的,探究一下驪靬縣和南山石寺也在情理之內(nèi)??墒?,感覺始終被一個所謂的‘詛咒’在無形中牽著走,好像我真的被詛咒了一樣,實虛難辨,非常痛苦。我覺得現(xiàn)在的一切都早就遠遠超出了當初進入祁連山探險的范圍……”
我有些激動,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了。
宏海法師打斷了我的話:
“是??!這一切看起來是有些超出了你的初衷,可是萬事皆有因果。你是否想過,從古到今聽到這個傳說的人很多,而偏偏只有你動了心,而且還付諸了行動?!?p> 宏海法師略一停頓,接著說:
“通天門和你沒有關(guān)系,只不過是你與驪靬縣的一根引線,你真正的宿命是驪靬和這南山石寺!是啊,萬事之初都沒有緣,緣是結(jié)出來的。有的是自覺結(jié)緣,有的是在冥冥之中施以外力成就一個因果……嗯!就這樣吧!說的太多反會害了你的?!?p> 宏海法師的語速越來越慢,好像語氣里有著濃重的自責(zé)味道。有什么話不愿說,或者是不敢說出來。
我不覺心中一亮,興奮得聲音都有點變了:
“外力!法師所說的這個外力,是否可以理解為詛咒?”
“我的話已經(jīng)開始左右你的思想了,還是自己去想吧!不過,既然說到了詛咒,我不能不告訴你,來時難,去時更難,你必須解開束縛靈魂的三重詛咒,才有可能破界回到驪靬故地,還原本來的你。當然,留在這里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宏海法師的聲音在慢慢地變淡,最后的幾個字已經(jīng)有點聽不清楚了,仿佛是隔世傳來一般遙遠,后面的內(nèi)容是我猜的。不過,我能肯定是八九不離十。
我明白,此時的宏海法師早已遠去了。我和他的這一告別,也許就是今生的永訣。這段時間多虧了他的關(guān)照,不覺向著宏海法師所去的方向,伏在石板上,虔誠的一拜。
細細地回想著,確實在蛇靈谷有過詛咒這么一說??雌饋恚{咒也是一種超級能量,進入通天門需要它,離開通天門又要解除它,說起來這也合乎道理。現(xiàn)在我要走出通天門回去,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按照宏海法師的說法解除詛咒,破界離開這里??墒墙夥ㄔ谀睦?,我卻一無所知。
二
太陽已經(jīng)升出了地平線。該去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心想,也罷,既然是天意,那就不妨來問問天吧!
我取出半段鉛筆,拋落在地上。一看,鉛筆頭端端地指向南方。于是,我們決定向南走。
今天的周圍景色還算不錯,一路伴有流水、綠蔭、鮮花、鳥鳴、蝶飛……
轉(zhuǎn)過一片濃密的樹林,廣闊的草原盡處,遠山忽顯。隱約間,一條泛著幽幽蘭光的帶子,如同飛舞的青龍一般,纏繞飛穿于山峰之間。我曾見過如練的瀑布和天藍色的河流、綠色的松濤、紅色的楓林等扮成的色帶,可是對于這種幽蘭光帶的自然景觀,卻從來沒有印象。
對每一點奇異的現(xiàn)象,我都特別在意。我知道,這一點點的異象拼接起來,或許就會形成我所期待的一個啟機。
多吉首先沖了過去,回頭向我招手:
“是一條蘭色的河流!”
蘭色的河流!但凡有顏色的水,都是融入了某種物質(zhì)。我想提醒多吉不要冒然去碰,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多吉早用手捧水喝了起來。
我沖上前去,一把拉過多吉的手,看到多吉的手上沒有任何變化,只有殘留的水珠從指縫間一滴一滴的往下流著。
多吉驚呆在那里,惘然地望著我:
“怎么了?”
我也許太過緊張吧,聲音有些顫抖:
“沒什么異常吧?”
多吉好像是全然明白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取下脖子上搭著的毛巾,擦掉手上的水珠:
“別怕!我們山里人從來就是這么喝水的。不信,你問問加央?!?p> 只要多吉沒事,我就放心了。于是,轉(zhuǎn)身去看這蘭色的河水。天哪!原來河水并不深,河底全是蘭色的瑪瑙,清澈的水在蘭瑪瑙的映襯下,也顯現(xiàn)出美麗的蘭色。這和祁連山的黑河是一個道理。唯獨不同的是黑河底是分文不值的黑色巖石,而這條河底是優(yōu)質(zhì)的蘭色瑪瑙。我不覺感嘆大自然的創(chuàng)作來,竟然是如此的慷慨,毫不吝嗇這些珍貴的寶物。
河水嘩嘩地從身邊流過,由于水流有點兒急,帶起和著水汽的絲絲微風(fēng),讓人覺得留戀難離。正欲坐下來享受一番,猛一抬頭,看見河邊的草叢中有一塊半個單人床大的蘭瑪瑙石。想到我們一路的故事都時不時地圍繞著這樣的蘭色瑪瑙石展開。所以,我不能不去仔細看看了。
蘭瑪瑙石上隱約可見兩行黃白色的紛亂細線,顯然是天然生成的雜質(zhì),和瑪瑙石完全融合在了一起。端詳了一會兒,竟然從亂麻團一樣的線條中理出了頭緒。這是兩行似象非象的漢代隸書字體,實在有點古拙難認,有些筆畫該是長卻短了,有些筆畫該短卻又有點長了,更有一些不太重要的筆畫干脆省了。
“解蛇咒,蘭龍肉”
我反復(fù)地念著這兩行字,一是想記熟一點,不至于忘了;二是希望能夠從中悟出一點字面背后的意思。
這第一句好理解,別人不清楚,我是知道的,我在蛇靈谷確實遇到過咒語一說,只是我當時沒太過在意。現(xiàn)在對我來說,這些都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該受的詛咒也已經(jīng)受了,知道就行了,沒有必要再深究。關(guān)鍵是這第二句,意思倒也明顯,是說吃了蘭龍的肉就可以解咒??墒俏业侥睦锶フ引埬兀烤透鼊e說是蘭色的龍了。莫不是指蛇靈谷的那些蘭色瑪瑙石的蛇形巖畫吧?剛一閃念,馬上又否定了。不說那些蘭瑪瑙石沒有肉,吃不成,可是現(xiàn)在也沒法去蛇靈谷呀!話又說回來,如果到了祁連山的蛇靈谷,還用得著解咒嗎?
話說到這里,不能不提一下這吃玉石的事情。在歷史上還真出現(xiàn)過所謂的食玉,而且是人人相逐,風(fēng)靡全國。據(jù)說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那些貴族士大夫們留戀自己的奢靡生活,害怕死亡,希望能夠重生,繼續(xù)享受人世間的生活,認為玉石能夠讓尸身不腐,起到通天地神靈的作用,幫助自己重生,紛紛以吃美玉成風(fēng)。在那一段時期沒有好的玉石藝術(shù)品流傳下來倒也是事實。不過,現(xiàn)在人們對玉石的成分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深知有許多顏色漂亮的寶玉石和瑪瑙,都含有不同程度的有害礦物質(zhì),不但對身體沒有一點好處,還可能傷害到健康。所以,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什么食用那些蘭瑪瑙石蛇形圖案能夠解除身上詛咒的。
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吧!按照宏海法師的說法,驪靬縣消失大約是在明朝初年,那時的人早就廢除食用美玉粉的陋習(xí)。再說,這句話明明是說蘭龍肉,即使不是真的龍肉,最起碼也是一個形象于肉而且能吃的東西吧!我苦苦地思索了大半天,翻遍了所有的記憶儲存,也沒能夠找到一個準確的答案。但是我從內(nèi)心還是很高興的,因為我畢竟明白了下一步該去做什么,不再全是迷惘和彷徨了。
天氣越發(fā)熱了,多吉還是用老辦法降溫——不停地用浸過水的毛巾擦著臉。
一抬頭,看到一位老頭手扶著鋤頭,坐在一棵大樹下納涼,望著面前結(jié)滿瓜的地,臉上泛出濃濃的笑意。
我正納悶,這大山里還真住著人???多吉走了過去,滿面笑意盈盈,仿佛是見到了自己的親人一般,親熱至極:
“大伯,在這里涼快哪!”
猜測多吉大多是沖著那些大西瓜去的吧!我不覺暗自好笑。
老人看著多吉有點干裂的嘴巴,沒有一絲的驚愕,像是早就知道似的,非常親和地說:
“年輕人,渴了吧?沖你禮貌又會說話的份上,也應(yīng)該請你嘗嘗我的瓜!”
多吉不再說什么,只是在笑,,任憑老人下地摘瓜、切瓜……
這瓜真的很甜,有點兒蜇舌的感覺。我們不能只顧著吃,不然真有點象騙子的意思了。我只能無話找話,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突地,想起了蘭瑪瑙石上的那句“解蛇咒,蘭龍肉”的話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心緒,顯出十分隨意的樣子,悠閑地問:
“老伯,聽說這里有一種蘭色的蛇嗎?”
我記得人們把蛇經(jīng)常比作龍,也就臨時把龍改為蛇了。其實,我也不是真問這事,只是想引出一個話頭罷了。沒想到,老人聽后,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看了我半天才說:
“蘭蛇?那只是一個遙遠的傳說,現(xiàn)在許多人早已不記得了。說是在很早的時候,這里住著的人都很聰明,引起了一條蘭蛇的嫉妒。不知道它從哪里學(xué)得了一種妖術(shù),引誘人吃一種很甜的瓜,使這里的人一天天變得愚笨起來。幸虧有一位大法師路過這里,收了這條蘭蛇,將它關(guān)在了山洞中……”
一聽到吃瓜讓人變愚蠢了,多吉立馬吐出了嘴里的瓜瓤,張著嘴巴一動也不敢再動一下,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咽下嘴里殘留的瓜汁,眼睛祈求地盯著面前的老人。引得老人更是笑彎了腰,不停地用手拍著自己的胸脯:
“又不是這瓜,你怕什么?我早說過的,那就是一個傳說嘛!”
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傳說都被考古一一證實了。也許真的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吧!我覺得任何一個傳說都會有一些或多或少的真實存在著。這個傳說,說不定就是能找到那個“蘭龍肉”的路徑所在。
我身子前傾,向老人靠近了一點:
“老伯,你可知道那山洞在什么地方?”
老人又是一陣暢笑:
“據(jù)說就在這一片山中,具體在哪里,誰能夠說得清楚?。∏f別當真,我說過,那不就是一個傳說嘛!”
我們告辭了,對老人說了許多客氣話,算是對老人送瓜的感謝,也作為老人告訴我們蘭蛇傳說的回報。
眼前高大的松樹遮天蔽日,清流隨處可見,極為幽靜。但是我總覺得有些寒涼,是那種直入心肺的冷意,好像是陰氣很重的樣子,令人極不舒服。
多吉警惕地望著四周,顯得有點膽怯,帶著濃濃的埋怨:
“這么大的一個山谷,到哪里去找一個傳說中的山洞呢!”
多吉總是愛埋怨,我委婉地開導(dǎo)著:
“多吉,你聽過‘無風(fēng)不起浪’這句話吧?有許多驚人的發(fā)現(xiàn)都是基于傳說。況且,我們本來就是追尋著一個傳說而來,再相信一次傳說中的山洞,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加央一路沒說一句話,只是跟在后面默默地走著,最多是拿著望遠鏡看著兩側(cè)的山峰。加央不像多吉,沒有效果的話,他是從來都不去說的。
路越來越難走了,腳下總是布滿著許多纏繞著的細藤。好在不見那些傷人于無聲無息的蛇蟲等小毒物,讓人不至于過分地提心吊膽。
“蛇呀!”
多吉一聲驚叫,嚇得我突地轉(zhuǎn)身,看到多吉站在我身后,手里緊緊抓著一段軟藤,閉著眼睛,身子不停地抖動著。
我看著多吉的那樣子,既可笑又奇怪。發(fā)現(xiàn)自從進了這個山谷后,似乎多吉的膽子突然變小了,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那種勇猛,不像一個草原的漢子。
加央跟在多吉后面,上前一把搶過多吉手里的那段軟藤:
“這是什么?看清楚了再叫!”
多吉本來就是一個很愛擺顯勇敢的人,沒想到這次在我們面前出了大丑,好像是很沒面子,一聲不吭,臉色一片血紅。
“多吉,一條象蛇一樣的東西繞在脖子上,是誰都會害怕的,幸虧是你,如果換了我,也許早嚇暈了。”
我嘮嘮叨叨地說著,為的依然是能讓多吉盡快地從難堪中解脫出來。自己也感到說的實在是有些啰嗦了,看著有點疲倦的多吉,趁機引開了話題:
“走出這片林子,我們就可以休息了!”
加央望著前面連綿起伏的遠山:
“也不知道這林子究竟有多深啊?”
“上樹一看不就清楚了!”
多吉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人已經(jīng)沒入了一棵大松樹的濃密枝條中。能看得出來,多吉是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將他爬樹的能力發(fā)揮到了極值。
很快,從頭頂?shù)臉渖姨巶鱽砹硕嗉d奮的聲音:
“看到了,向南繼續(xù)走,不過三里就能夠出林子。那邊好像有山,還有一條河?!?p> 加央笑著說:
“有山有河?我們本來一直就在山間水邊走著嗎!”
還好,加央的聲音原本就不怎么大,多吉沒聽見。不然,多吉剛剛恢復(fù)的一點自信不知道又會傷害多少。
三
一出林子,馬上感到徐徐山風(fēng)撲面而來,沉悶的感覺一掃而光,我暢快地呼吸著這新鮮的空氣,意識也變得清晰了許多。
眼前,山峰如削,河流似練,稀疏的幾棵大樹恰到好處的點綴在山水之間,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美麗畫卷。
多吉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景象,臉上洋溢著難以言狀的喜悅:
“加央,你看看這地形,定是一處藏龍臥鳳的風(fēng)水寶地??!”
想想這一路來,多吉所說這方面的事,雖然給不出什么理由,卻每次都很準。我越來越認為多吉具有這方面的天賦,只是缺乏名師的指點,沒法自己沖破那一層擋住智慧的薄膜。
我不好堪輿學(xué),但是和這一行的人多有來往。聽得多了,雖然知道的不怎么系統(tǒng),但是偶爾也能夠看出一點名堂來。
多吉說的沒錯,我也覺得這確實不是一塊普通的地方,可以稱得上是一處標準的潛龍之脈,也有人稱為隱龍。一座獨獨的山峰隱現(xiàn)于左右兩片森林之間,在這座獨峰和遠處的群山之間,間或有大小不同的石頭露出地面。仔細一看,就能夠發(fā)現(xiàn)這些石頭并不是擺在地面上,露出地面的只是一點點的部分,如果把它們連成一條線,猶如一條靜臥于地下的巨龍。從整體來看,就像是龍潛身于地下,抬頭靜待著時機……
加央習(xí)慣性的望望天邊,笑著說:
“多吉,寶地不寶地,我們也看不懂。不如這樣,我們在這里休息著等你,你前去看一下,這地方合不合今晚???”
“好吧!那么——我先去了。”
看樣子,多吉并沒有聽出加央話中的笑趣味來,徑直向那座獨峰走了。
天空不斷地聚集著云團,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黑云密布了。我攔住正準備搭帳篷的加央:
“加央,退回到林子里吧!我看用不了一個小時,大雨就會來到,而且不會馬上停的,下兩三天也有可能?!?p> 多吉回來了,并沒有提風(fēng)水的事情,而是手里拿著一只死兔子,說是被蛇纏死的。問他是什么蛇,卻說只聽到了蛇逃走的聲音,并沒有看見蛇。他走過去看到的只是這只兔子,兔子身上不見一處傷口,體溫還在,他估計肯定是被蛇纏死的。
我讓多吉把兔子扔了,擔(dān)心蛇毒已經(jīng)進入了兔子體內(nèi)。何況,多吉并沒有看到蛇,只是一種猜測。究竟兔子是怎么死的還很難說。
山風(fēng)刮得一陣比一陣緊,空氣中的水分也越來越濃重。天空被云層壓得很低。
“進帳篷吧!大雨就要……”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雨像是已經(jīng)等不及了,嘩地一下,傾瀉而落。瞬間,周圍的一切都被隱沒了,混沌一片。
雨聲很大。我躺在睡袋上,想著心事。心想,蘭色的蛇,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東西,能夠解除毒咒。是好是壞,實在很難想象出一個具體的樣子來。覺得,它既然有解咒的異能,肯定是與施咒者有某種原緣吧!
突然,隨著一聲吼叫,帳篷門簾動處,一只獵豹沖了進來。在短暫的驚呆之后,抬眼一看,早已不見了多吉和加央的蹤影。逃命的本能讓我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掀開帳篷的一邊,鉆了出去,沒命地向前飛奔。
腳下一滑,感到身子一下子懸空了,接著開始迅速下沉,恍惚間跌落在一層軟綿綿的東西上。隨即,一股霉塵撲鼻而來,嗆得我劇烈的咳嗽起來。
周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我試著動了動手腳,還好,身體并沒有受傷。
我不敢移動,急需要先知道身處在一個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一摸,背包怎么在旁邊放著,不是在睡覺嗎?真把我搞糊涂了。先管不了這些,趕緊從包里摸出手電筒,一照,發(fā)現(xiàn)原來是掉進了一個很大的地洞。洞口很小,而且周圍好像是長滿了草,偶爾能夠依稀看見閃電劃過時的亮光,在被風(fēng)吹動的草葉上跳躍著。
腳下全是甘草葉,具體多厚?不知道!哪里來的?說不清楚。反正陳腐味很重,仿佛已很久很久沒人涉足了。
稍一鎮(zhèn)定,看著遠在頭頂上方的洞口,估計約有五米多高。心想,這下子肯定是出不去了。也不知道多吉他們現(xiàn)在跑到哪里去了,能不能避開獵豹的追擊。在這種情況下,等待救援顯然不是好辦法,看來最有效的還是自救。
似乎有風(fēng)從洞里面吹來,雖然很弱,但是我能夠清楚的感覺得到。看來,這并不是一個困人的死胡同。
在手電光的幫助下,我小心走向洞的深處。腳下不時會碰到碎石子,引出很大的回響,久久不息,讓人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心慌。我盡量把步子邁得很輕,盡量不去碰到那些討厭的石子。
通常擔(dān)心的空氣稀薄問題,看來在這個洞里是根本不存在的。相反,越往里走越感到呼吸順暢,還伴有很重的水汽。
我堅信這個地洞另外還有出口,而且和水源相連著。一下子膽子壯了許多,加快了步子。
突然,從前面?zhèn)鱽砹藝W啦嘩啦的聲音,在手電光里隱隱出現(xiàn)了一道水幕,我懷疑定然是水突然灌進了洞里。心想,再也無路可逃,只有聽天由命或是等死的份了,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等死的感覺原來比死亡還要痛苦,我真希望死亡來得再快一些。
半天時間過去了,并沒有一滴水襲來。我睜開眼睛,有一個很大的水池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將洞攔腰斬斷。有一條大蟒蛇在里面戲水,掀起一張張水幕。
那條蛇像是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倏地靜了下來,不停地吐著信子,發(fā)出嘶嘶的吐氣聲。我下意識地拔出腰間的匕首,做出了應(yīng)對萬一的準備。
果然,那條蛇一躍飛起,以極快的速度撲了過來。我想躲避,剛一轉(zhuǎn)身,就被咬住了后面的背包。我想,接下來,應(yīng)該就是纏繞,將我窒息而死,然后慢慢地吞食掉……
一股寒意從心頭掠過,打了一個寒顫,猛然感覺清醒了許多。我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揮動匕首削了過去。
這把匕首實質(zhì)上是一把上好的軍刺,是在進山時別人送的,據(jù)說這是在對越反擊戰(zhàn)中飲過血的東西。
只見匕首過處,一股腥血劈頭蓋臉而來。我由于用力過猛了一點吧!身子失去了重心,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慌忙爬起來,再次做出了一個防衛(wèi)的姿勢,卻發(fā)現(xiàn)大蛇早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近前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那條大蛇的尸體泛著幽幽蘭光。我自然是首先想到了那句“解蛇咒,蘭龍肉”的話。同時也不得不相信自己被詛咒是真的。
難道世上真的有傳說中的咒語?為什么現(xiàn)在不見了?是失傳了具體的用法?還是人們覺得這個法術(shù)太過有點陰毒而故意舍棄……
正當我放開想象,不受時空的限制,自由馳騁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里一下子沖出來許多象蝙蝠一樣的東西,撲在大蛇的尸體上大肆啃食起來。
我猛地想到說不定這就是所謂的蘭龍肉吧?急忙揮刀一削,從蛇身上取下來一片肉。正猶豫怎么吃下去的時候,大蛇在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變成了一副白色的骨架。這陣勢,絲毫不亞于祁連山原始森林中的那些蜈蚣。
吃過蛇肉的這些象蝙蝠的東西,一個個身上長出了白色的羽毛,展開翅膀,越過水池飛逝在了洞的更深處。沒有吃到蛇肉的幾只轉(zhuǎn)頭向我撲來。
我清楚它們是沖著我手上的這塊蛇肉來的。也許,它們原本是飛翔于藍天的的俊鳥,被詛咒后才變成了這蝸居于地下的丑八怪。不過,現(xiàn)在就只有這么一小塊蛇肉,我給了它們,自己該怎么辦。如果沒有了蛇肉,我就沒辦法解去身上的可惡詛咒,不能夠回到冷龍嶺,不能回家了。
眼看那幾只東西快要爬到跟前了。我強忍著惡心,一閉眼,把蛇肉吞了下去。
心想,現(xiàn)在事情已了,還留在這里干什么?
也不清楚是怎么搞的,在心念動時,我已經(jīng)不自覺地輕輕飄過水池,一拐彎,早已出了地洞。
我記得好像是自己在飄臨那個水池的時候,看了一眼,水池很大,水流也特別急,分明就是一條很大的地下河流。
抬頭一看,帳篷就在眼前,加央他們倆在帳篷里睡得正香??礃幼?,他們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也不曾有什么獵豹來過。面對這些怪事,我只能無奈地選擇悄悄埋在心里。
倏地想到了剛才吃下的生蛇肉,趕緊端起水杯,準備漱口,竟然感覺不到一點點腥味。相反,覺得嘴里滿是少有的清香。
其實,我對自己身上的詛咒是不是已經(jīng)解除,根本不知道,也沒法驗證這些無形的東西。算了,隨它去吧!越想越就成了自己的一塊心病。
已經(jīng)是雨過天晴,又是一個非常清爽的早晨。我們繼續(xù)沿著山谷而行。雖然又一次失去了目標,但是我知道,這是向著回家的方向。
我沒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加央他們。覺得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即使我說了,他們也只是平淡地一聽而過。
多吉用胳膊肘子輕輕觸碰了一下加央,看著我詭笑:
“別說,染一束白發(fā)還真新潮?。 ?p> 加央看了看,也在笑著:
“你頭上不會是鳥屎吧!”
我在加央他倆的戲笑中撥弄了幾下頭發(fā),什么也沒有。但是看他倆的樣子,特別是不愛開玩笑的加央,又覺得不像是在戲弄我。拿出鏡子一看,發(fā)現(xiàn)在我的頭上有一束雪白的頭發(fā)。
看到這個,我反倒覺得心里安穩(wěn)了許多。在想,也許這就是被解咒的一個標識吧!就如同那些蝙蝠,長出了美麗的羽毛一樣。不過,看樣子我并沒有變好看多少。我沒說什么,就權(quán)且隨了多吉的說法,是在追逐新潮吧!于是,沖多吉一笑,算是默認。
四
一股清風(fēng)吹來,一張手掌大的紙片端端地落在了我的手上。順便展開一看,也認不出是什么古書上的殘片。其他地方的字跡早已被污得沒有了形跡,只有中間的幾個字還清晰可見——“鹿血飛禽”。
又是一股風(fēng)吹來,一不留神,手里的紙片脫手而出,隨著上升的氣流,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慢慢地消失在了空中。從此在我心里留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陰影。
不知不覺間,周圍的環(huán)境變得有點奇特。彎曲如藤的灌木,粗壯低矮的松柏,還有隨處可見的如削石柱和斷崖……
我也說不清楚,這意味著是好還是壞?反正速度是越來越慢了。
加央指了指前面的一處懸崖:
“歇一會兒吧!”
注意力全被這些奇形怪狀的山石樹木吸引,遐想著它們在當今西涼市場上的價格,全然沒有在意時間。如若不是加央這么一提醒,我還不知道已經(jīng)是飛鳥歸林的時候了。
我抱歉的笑笑,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整地表達出自己的這份歉意:
“該休息了!”
加央選的這個落腳的地方還真的不錯。十幾條細細的流水從崖頂落下,如同白色的絲線掛在崖前,又似是白發(fā)魔女背身而立。
我早已是汗流滿面了,哪里還在乎什么吉境兇地,躲在這水簾后面的石崖下涼快了起來。
石崖并不算高,估計最多不過二十米。站在崖下往上看去,在崖的頂端好像是有一個用陰線勾出的鹿的巖畫。要不是那兩只特別夸張的鹿角,我還真不敢說是一只鹿呢!
看那筆法,簡潔豪放,粗狂有力,寥寥幾刀,已神情俱備了,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很遠古的巖畫風(fēng)格??磥恚@并不是一處人未曾涉足的地方,說不準還真是一個吉祥之所呢!
多吉選了一棵大樹下,仰身躺在草地上,枕著背包,很快發(fā)出了鼻鼾聲。我看著多吉,覺得還真的不能不佩服他能夠放得下一切的這種豁達。
加央如往常一樣,搭好了帳篷,又去準備晚餐了。加央就是這一點非常好,怪不得多吉會跟著他這么多年。
多吉是多吉,但是我不能跟多吉學(xué),應(yīng)該幫加央做點兒什么才對。我拿起水壺:
“燒水,我來吧!”
水很清,不時有小泥鰍游過。
加央催了好幾次,我才好不容易把水燒開。我也不清楚今天是犯了什么邪,不論怎么燒,水就是不開。
我剛把壺蓋打開,啪的一聲,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野鴿子,不偏不倚,端端地掉進了壺里。滾燙的水滴濺了出來,有幾點落到了我的手背上,灼熱的刺疼迫使我迅速退到了遠處。
不知道多吉什么時候醒了,也或許是根本就沒有睡著,只是偷懶假裝罷了??┛┑匦χ苓^來,拿出壺中的鴿子,退毛、開膛……
轉(zhuǎn)眼之間,一盆香味四溢的清燉鴿子已經(jīng)擺在了我的面前。
多吉又開始濤濤不絕地發(fā)表自己的觀點了:
“來,嘗嘗,肯定不錯!野味嘛,就要粗野一點做。只要有鹽和水就足夠了,越簡單越能夠顯出原味來……”
我試著嘗了一口,感覺還確實不錯,但是我對美食一竅不通。又說不清楚好在什么地方。
多吉一直看著我,好像是在等待著我的評價似的。我覺得沒法回避,也不能不說一點好聽的話,怕傷了多吉的這番忙碌和殷勤。一個勁地點著頭,嘴里含混地說著:
“好吃,真好吃!”
說話間,加央提著米飯過來。望了一眼山崖:
“這道菜是多吉的原創(chuàng)吧!除了水和鴿子,好像再也沒有別的了。我看,就叫鹿血燉飛禽怎么樣?看看,那一條條水線,多像是那頭鹿身上流下來的血。”
鹿血燉飛禽,我張著嘴巴,再也沒法合攏。太過離奇了吧?那片紙上的字,我也只是掃了一眼,就很快被風(fēng)卷走了?,F(xiàn)在,加央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巧合到這種程度吧!
如果這也算是解了一咒的話,不能不說是過于有點容易了。經(jīng)歷清楚的告訴我,事情太順利,就會有麻煩隨后而來。我在很短的高興之后,就是深深的擔(dān)憂。想不到將會出現(xiàn)什么事情,反正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開始縈繞在心頭,而且越來越明顯。
我獨自慢慢地走著,不時有枯木絆腳,亂石阻路。多虧有這些涼爽的樹蔭和清新的空氣,才讓我的興趣沒有完全消散,邁步能夠繼續(xù)下去。
月亮又爬上了中天,這預(yù)示著我們將要結(jié)束一切活動了。
突然,全身感到燥熱難安,有一種沖涼的強烈沖動。崖下的水太淺了,還漫不過腳面,根本不能讓人盡興。不知道這附近哪里有溪水或者河流?正當我焦急無著時,耳邊傳來了蛙鳴,而且一聲比一聲清晰。我猜想著,有哇應(yīng)該就有池塘,這連片的蛙鳴說明還是一個不小的池塘呢。
我循著蛙聲走著,聲音越來越近,甚至能夠聞到池塘淤泥的味了。
心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荷花盛開的時節(jié)吧?池塘里會不會有連片的荷花。讓我有幸也能夠品味一下《荷塘月色》中的那份“獨處的妙處”。
果然,在穿過一片灌木林后,眼前突然呈現(xiàn)出一個看起來很大的池塘。朦朦朧朧,看不清對岸。雖然不見荷花的芳容,只那夜風(fēng)中微微搖動著的倩影,就足夠顯出風(fēng)韻了。
蛙似乎感知到了我在靠近,突地靜默了下來。接著,從荷葉上咚咚咚地躍入水中。
池水確實非常清爽,但是我卻不敢下到深一點的地方去享受。我怕那些厚厚的粘稠黑色淤泥會將我永遠留在這池塘里。我又不比這些蛙,能夠在水下生活,到時候只能作這些荷花的養(yǎng)分了。
不知道是擔(dān)心還是水有點涼,我竟然打起了哆嗦。正要回頭上岸,一腳踩下去,沒夠到底,一下摔倒在水中。意識就像是蒸汽一樣,從身體內(nèi)徐徐散去。神智越來越模糊,隱約覺得有人在我耳邊輕輕低語著:
“解開蛇靈第三咒,唯有紅色魔芋頭……”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整整過了一夜。第一眼就看到多吉湊過來興奮地叫喊著:
“活了!活了!活……”
我躺在睡袋上,感覺有點頭暈,全身酸疼得厲害。抬起胳膊,見滿是傷痕。
多吉望著我疑惑的表情,指了指放在一邊的水盆:
“我們再去遲一點,你恐怕早就被它們吸干血了!”
盆里面指頭粗的大水蛭足有十多條,和血水混浸在一起。我知道那是我的血液,而現(xiàn)在卻是從水蛭身上流出來,應(yīng)該早已不屬于我了??磥?,我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的,是多吉和加央救了我。我沒有再說什么,覺得知道這些就已經(jīng)足夠了,沒必要去弄清楚具體的過程。
“看來,今天是走不成了!安心躺在吧!我去找找,看看有沒有可以滋補的東西。”
多吉說著,一掀帳篷的簾子,閃身出去了。隨即,一束陽光正好灑在了我的臉上,刺得我眼睛生疼。趕緊閉上眼睛,心想,現(xiàn)在任由他倆去安排吧!恐怕就如多吉想的一樣,要在這里多留幾天了。
五
整整三天過去了,我才感覺有了一點點精神。這幾天,多虧有加央他倆的照顧,才能夠好得這么快。
今天,我們又做了一盆豐盛的燴菜。這已經(jīng)算是老規(guī)矩了,不言而喻,我們又要開始啟程了。
多吉把一個白色的東西夾到我的飯盆里:
“來吧!嘗嘗這個?!?p> 我吃了一口,棉棉的,有點象土豆或紅薯,更像是山藥。還略帶一點點清香的藥味…...
還沒等我發(fā)問,多吉就沉不住氣了:
“不知道了吧?這是大山里的黑狗求,祁連山草原多得是。據(jù)說有內(nèi)服活血外敷化瘀的作用。只不過這些是圓的,不像祁連山那種長長的黑狗求。人都有胖有廋,就別說是這黑狗求了,別管了,有功效就行!”
我靜靜地低頭聽著,心里卻五味雜陳。天哪!多吉這個好心的糊涂蛋,竟然把自己都不確定的東西就敢給我吃。也許,這些天我就是吃這些東西過來的吧?加央也不阻攔一下。幸虧這東西沒毒!
“芋頭!是芋頭!”
我?guī)缀跏墙泻爸f出來的。
加央和多吉猛地抬起頭,四只眼睛齊刷刷地望著我,臉上滿是疑問。
我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做出輕松的一笑:
“多吉說是不像祁連山的黑狗求就對了,這是芋頭,是南方的一種根莖植物,挺好吃的!”
多吉看了看加央,鬼魅地一笑:
“芋頭就芋頭唄!怪嚇人的!”
我們很快又恢復(fù)了輕松和愉快的氣氛。
出發(fā)了,我看到多吉提著一把工兵鏟走了過來。心想,這家伙肯定是去挖芋頭了。
今天,也許是在照顧我吧!加央和多吉一前一后把我夾在中間。這個位置是不需要操過多心的,人心一旦閑下來,總是愛追尋往事。那天晚上在池塘的情景又一幕幕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乳白的月光、朦朧的池塘、悅耳的蛙聲,還有“解開蛇靈第三咒,唯有紅色魔芋頭”那個如幻聽一般的聲音……
我越想越覺得那個聲音好熟悉。是誰對我這么恨,竟然會下如此惡毒的咒害我。再次翻動記憶,但是依舊找不到一點相關(guān)的信息。
魔芋!我想起來了,這可不同于一般的芋頭,是生長在云南一帶的一種黑色芋頭。當?shù)厝艘话闶遣恢笾缘?,而是切片曬干磨粉后制作涼粉,?jù)說在夏日能夠清熱解毒。至于紅色的魔芋,不要說是見,就是聽也沒聽說過。
今天的天氣還不錯??罩胁紳M了薄薄的云層,擋住了強烈的陽光,山風(fēng)沿著山坡斜面而上,帶來絲絲清涼。
走在我前面的多吉停了下來,回頭望著我:
“今天是趕路的好天氣!”
由于我落后了多吉近四五十米,看不清他的表情。聽語氣,好像是在埋怨我走的慢了。
我覺得全身還是沒有力氣,依舊不急不慢地邁著步子,有些懶散地嘆道:
“趕往哪里嗎?”
看來,我的話還真的提醒了多吉和加央,他倆相視一笑,仰頭遙望著四面的天空,象是立時丟了方向感,回頭看著我。
我揚了揚手里權(quán)作為拐杖的樹枝,接著說:
“今天感到很累,翻過前面的那道山梁就休息吧!”
登上山梁,心情一下子暗淡了下來??吹降氖且粭l很深的谷地,里面縈繞著濃重的霧氣,什么也看不清楚。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這種地方也是最容易出怪的地方。
果然,從遙遠的谷口處翻起團團烏云,迅速集結(jié)在一起,不停地涌動著……
“龍頭云!”
多吉驚呼起來。
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翻滾、移動、變化著的黑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集聚成了一條黑龍形狀,樣態(tài)越來越真切,鱗甲和爪子都清晰可見。沒有給我們多少時間去思考和觀賞,那條黑龍乘著谷風(fēng)飛速前行,在山坡下面受阻后,突然像是有點被激怒了,仰起頭,沿著斜坡而上。
瞬間,什么都看不見了,我們不敢有絲毫的移動,任憑眼前的云霧急速漫過。明知道不是龍,可是臨近了心里還是不免有些害怕。
說來也怪,還真是想什么就會看到什么,什么樣的動念就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結(jié)果。
云霧過后,山坡上出現(xiàn)了大片的魔芋。主要是時間和環(huán)境都不允許,不然,我真想好好學(xué)做一頓美味爽口的魔芋涼粉,讓多吉和加央這兩位西北祁連山草原的漢子也嘗嘗魔鬼一般的南國美食。
我正挖著,多吉湊了過來:
“好大的黑土豆啊!”
“這不是土豆,是西南地區(qū)特有的一種芋頭,叫魔芋,做成涼粉,爽口而又有清熱解毒的功效。”
“說了半天,還不是和黑狗求一樣嗎!”
“錯,大錯特錯了,那魔芋的味道,人間少有,只有魔鬼和神仙才能夠嘗到??!怎么能夠和那黑狗的求相比呢?”
我故意說的有點過分夸張,引得多吉饞相盡顯:
“你吃過?”
“那當然!”
“那么——你也會做魔芋粉了?”
“那是自然!”
本想是在多吉面前吹噓一番見識的,沒想到說著說著就有些后悔了。不要說是我從來沒有做過魔芋粉,就是會做也沒有那個條件??!
多吉這回恐怕是要纏定我要吃魔芋粉了。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推掉完事。我滿帶歉意的笑著說:
“多吉,今天恐怕讓你失望了,沒條件,改日吧!”
多吉望著我堅定地搖搖頭:
“不能!說吧,讓我?guī)褪裁疵Γ俊?p> 看來,多吉是不會相信的,在他看來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不想做。想想吧!這也不能全怪多吉,怪就怪他生長在祁連山草原牧人家里,他認為除了食材,做飯菜的條件不外乎是火和水。既然有魔芋就沒有做不出魔芋粉的道理。
心想,多吉他倆又沒有見過魔芋粉,我做什么,什么就是魔芋粉。人的口味各不相同,我硬說是好吃,他們也沒有什么辦法。我非常認真地對多吉說:
“多吉,我身上還困疼著,沒勁。話說好了,你得幫我!不,不對!是我讓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你看如何?。俊?p> 多吉從來是不怕吃苦的,他不住地點頭,表示著答應(yīng)。
我們將魔芋煮熟、去皮、搗糨、過濾、沉淀、蒸熟、冷卻、切片,經(jīng)過了整整八道簡單的工序后,撒上僅有的椒鹽和芥麥粉,一道被創(chuàng)新的方便魔芋粉就這樣做成了。
看著多吉他倆都吃得很開心,我告訴說真正的魔芋涼粉遠比這個要好上百倍的。
一聲長哨,一只碩大的貓頭鷹沖進了帳篷。多吉將手里的飯盆甩了過去,貓頭鷹竟然只是稍稍一折身子就避開了,旋即生氣地撲向多吉。
多吉身為草原牧人,怎么會害怕一只貓頭鷹呢?只見他突地拔出匕首,端端地向貓頭鷹的頭擲了過去。
一道血光閃過,貓頭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像是極不甘心,睜著一雙黃色的圓眼睛,死死地瞪著多吉。
我們從驚亂中安靜下來,收拾了死貓頭鷹,重新調(diào)整胃口,準備繼續(xù)吃飯時,才發(fā)覺半盆魔芋涼粉上灑了許多貓頭鷹的血。真讓人覺得惡心,食欲都隨之一掃而光了。
加央打開酒壺遞給我:
“來,喝一口吧!防止反胃?!?p> 我本不好酒,再加上這么熱的天氣,如果是換了平時,說什么都不會喝的,可是現(xiàn)在不同,這被血污過的魔芋粉一陣一陣引得我難受。趕緊接過酒壺,美美地喝了幾口。
這酒還是那老者送的醉果酒,后勁十足。我的神智很快變得模糊起來,惡心的感覺也越來越淡。
外面像是掛起了風(fēng),雖然不大,但也不能不防。我圍著帳篷轉(zhuǎn)了一圈,一一查看了帳篷的纜繩。
也不知道是我的動靜太大了一點,還是風(fēng)的原因,待我走進帳篷的時候,看到加央和多吉兩人都坐著,疑惑地望著我。
“沒事,我檢查過了,睡吧!”
這既是我的解釋,也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夠表達出的歉意。
多吉和加央就像是小學(xué)生背書一樣,不約而同的齊聲說:
“好像有一種特別的清香味!”
哎——
我不覺長嘆??磥恚@次我又是自作聰明了。他倆的醒來和我沒有一點兒關(guān)系。
嗯,是真的!現(xiàn)在我也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而且越來越濃烈。是一種我從來都沒有見識過的味道。
多吉起身,循著味道緩緩走了過去,指著那半盆魔芋涼粉叫了起來:
“不可能吧?是這些被血污過的魔芋粉!”
燈光下,這些魔芋粉塊變得血紅。怎么可能呢?黑色的魔芋粉上面灑了血,應(yīng)該還是黑色,是看不清楚的。如果當初不是在盆子邊上和周圍地上都有那么多血,我們也不會知道魔芋被血污了。另外,被血污過的東西應(yīng)該是腥臭的,更何況是貓頭鷹的血,就更不用說了,現(xiàn)在不但不臭反而會發(fā)出了香味,難道是血和魔芋起了化學(xué)反應(yīng)?
我?guī)е闷妫瑴惤宦?,覺得那種香氣具有非常強的誘惑,讓我到了難以自制的程度,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原來比較松軟的粉團早已變成了豆腐塊一般的硬度。
太香了,人間怎么會有這樣香的美味。我猜想,這絕對不是被血污染過的那盆魔芋粉,最起碼現(xiàn)在不是了。也許是在血和魔芋粉一接觸的瞬間,就發(fā)生了變化,成了另一種不知名的東西。
在這種猜想的支持下,我在心理上慢慢地早已將眼前的這些紅色的物質(zhì)和原來的那盆被血污的魔芋粉徹底斷了聯(lián)系,從不再厭棄到希望嘗試擁有。終究,還是屈服在了它的香味之下。
試著嘗了一點點,但總歸是不明不白的東西,竟然緊張得沒能夠品出味來。
這一夜真短,不覺天已經(jīng)大亮。見昨夜吃了一點魔芋粉沒什么事,看看那如紅寶石一般的顏色和更加濃烈的香味,我不忍心倒掉,和盆子一起放在了樹下的一棵大石塊上。出發(fā)前也沒能忍住,用紙包了一塊,放進了背包里。
六
今天的天氣比昨天還要清爽。因為今天的云層更厚,厚得讓人感到有點陰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多吉和加央今天都走得很慢,也沒有了往日的說笑。一個個佝僂著腰,顯得十分費力。我猜測這兩個家伙是不是昨夜沒睡好?
一屁股坐在了一塊圓渾的石頭上,我感到確實是有點困了,再也不想起來:
“多吉要不要休息一下?”
“知道了!”
多吉急切的應(yīng)了一聲,慌忙丟下背包,鉆入了旁邊的灌木叢中。
之后,多吉和加央象走馬燈似的輪流往灌木林里跑……
加央的臉色有點蒼白,再次走出灌木叢后,象是虛脫了一樣倒在了背包上,不再動了。
我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伸手去摸加央的額頭:
“加央,怎么了?生病了吧!”
加央有氣無力的說:
“我和多吉都在便血?!?p> 便血,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能顧得了什么!直接去了灌木叢查看。
天哪!這顏色,這香味。哪里是什么血?分明就是那些被血污染過的魔芋粉嗎!多吉和加央肯定是背著我吃了魔芋粉,也不知道他倆究竟吃了多少?竟然吃成了這樣??墒且幌胂?,又覺得怎么能怪他們呢!自己不是也沒有抗拒得住魔芋粉的誘惑嘛!還有什么理由去說別人?
站在那些排泄物前,覺得很奇怪,這些魔芋粉在人體內(nèi)走了一圈,顏色還是那么紅,香味依舊是很濃。
我很疑惑,他倆吃后,變成了這個樣子,而我也吃了,卻一點事都沒有?稍稍的迷惘過后,突然感到有一絲亮光從心頭閃過。明白了!原來這就是那個可以解咒的紅色魔芋?加央他倆沒有被詛咒,自然是不會接受這些東西了。現(xiàn)在,回頭再看看多吉和加央的情況,已經(jīng)有明顯的好轉(zhuǎn),沒有以前那般的痛苦了,這也讓我更加地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
雖然加央和多吉沒出什么事情,讓我放下了那顆懸著的心,不過,看來今天是走不成了。
安置好了多吉和加央,我獨自在林子里走著。這并不是我的精力過于旺盛,在尋求發(fā)泄。而是,現(xiàn)在的一切事情都毫無選擇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走著走著,感到自己很輕很輕,只要是借助一根樹枝稍稍一拉,立馬就會竄上樹身很高的地方。難道這又是一個幻覺或者夢境?因為最近我遇到的這種情況太頻繁了,不能不讓我多疑。
伸手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感到一陣疼痛傳上心頭,才知道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而是千真萬確的現(xiàn)實。
一股微風(fēng)吹來,我差一點兒被風(fēng)吹走。急忙抓住了旁邊的樹枝,才算是穩(wěn)住了身子。
我著實是有些恍惚了。想起來,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但那只是靈動,而肉體仍然還是留在原地?,F(xiàn)在卻截然不同,是整個人在空中飄著。
一時也很難找到答案,心想還是回去吧!加央和多吉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一抬眼,清晰地看到加央和多吉早已康復(fù)如初。加央在帳篷里做著晚餐,多吉站在外面,向我這邊張望著。這些濃密的樹木和帳篷好像對我的視力不會有絲毫的影響。
我輕輕繞過多吉,鉆進帳篷,站在了加央的身后。
加央一轉(zhuǎn)身,啊地一聲驚叫,而后吃驚地瞪著眼睛,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我是什么時候進來的。
我也不知道該去如何回答,故作惘然地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風(fēng)趣地說我是走著進來的。沒料到,這個說法并沒有起到幽默的效果,反而讓加央顯得更加困惑了。臉上布滿了驚慌,不住地用手揉著眼睛。
我當然清楚,加央是誤認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問題。我不想讓這種情形再持續(xù)下去,因為時間越長加央所承受的心理煎熬就會越多。于是,上前抓起飯勺,在飯盆邊上使勁地敲了幾下,發(fā)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
加央搖了搖頭,臉色漸漸恢復(fù)了平靜,像是思維已被我打亂,轉(zhuǎn)過了彎,而且還在心中找到了一個自己認為合理的答案,從疑惑中在走路出來:
“算了,又是幻覺。不,可能是我干活太專注了吧!沒有發(fā)現(xiàn)你進來?!?p> 其實,在很多的時候,我們都被先前的經(jīng)驗性認識所左右著,遇到問題,總想在自己的認知領(lǐng)域去尋找答案,而卻忽視了我們每個人的認知范圍都不同,都有相當?shù)木窒?,根本無法用來解答自己遇到的所有現(xiàn)象和問題。
“你確實是專注了一點兒!”
我補上一句,只不過是想讓加央借用我的看法,來進一步證實自己剛剛產(chǎn)生的這個判斷罷了。
多吉一撩門簾走了進來:
“我怎么沒有看見你?”
我擔(dān)心多吉說起話來沒完沒了,而且喜歡刨根問底,言多必失嘛,越說問題越多,反而會引起他們更大的疑惑,產(chǎn)生出恐慌。于是輕松地說:
“你沒看到我,并不等于我沒有看到你呀!我走過你的身邊時,看到你在死死地盯著那片灌木叢,我還以為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獵物,沒去打擾你,就悄悄從你身后繞了過來,順便還在你脖子上吹了一口氣,難道你對這也沒有一點兒感覺嗎?”
看來,多吉是真的被我誤導(dǎo)了,想了想:
“嗯——好像是有那么回事!脖子上突然飄過了一絲涼意……哼,還說呢!盯什么獵物,還不是在找你!”
多吉雖然做事有些莽撞,但是心底卻很善良,我相信多吉說的是真的。他一覺醒來,不見了我,肯定是會找的。
我突然想到了加央和多吉的病情,雖然已經(jīng)真切地看到他倆恢復(fù)如初了,但還是關(guān)切的追問了一句:
“你倆沒問題了吧?”
“哎——不說了,真丟人!都怪我嘴饞,吃了那些魔芋粉。”
能夠看得出來,加央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番話的。
我心里清楚,就我現(xiàn)在的這個樣子,根本沒法行走,說不定突然就會被一股山風(fēng)吹走了。飄來飄去的,就像鬼魂一般。還是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暫時停止行程吧!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不知道。暫時還不能把這些情況都告訴加央他倆,太過于離奇了,加央他們剛剛才解開了一個心結(jié),再給他們增加心理壓力,他們會承受不了的。等待一個適當?shù)臅r機再說吧!當然,這種現(xiàn)象如果能夠很快地消失,最好是不說,就當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我不敢移動步子,顯出十分困乏的樣子,身子一彎,倒在了睡袋上:
“太累了,還是在這里休整幾天再說吧!”
多吉興奮而又有點吃驚:
“你是說要在這兒停留幾天嗎?”
我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睛都沒睜一下,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早說呀!”
多吉說著,輕快地出帳篷去了。
我本想叮囑幾句的,一看,人早就沒影了,已經(jīng)失去了那份必要。再說,我也實在沒有精力去管那么多了。
透過帳篷的小窗子,我清楚地看到多吉和加央拿著攀援裝備和那桿小口徑步槍,消失在了林子深處。
我覺得現(xiàn)在三咒已解,出通天門的通道應(yīng)該開了吧!還沒有來得及高興,突然又擔(dān)憂起來,我這樣輕飄飄的,回去怎么生活?在別人眼里不就成了另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