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聲悠長的狼嚎,將我從夢中驚醒,發(fā)覺眼前的一切都改變了。多吉他們不知去了哪里,身后,我們來時的那個山洞也已無影無蹤。在我的對面站在一匹高大的白狼。我被嚇得倒退了好幾步,差一點摔倒,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匹白狼,一刻也不敢放松,心里早已慌亂得沒有了一點主意。
心想,這次算是徹底完了。憑靠我一個人赤手空拳地對付一匹大白狼,勝算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實在沒有料到,我會落到這么一個結(jié)果!悲觀失望到了極點,有點恨起了加央和多吉,怨他們不招呼一聲就把我獨自丟下跑了。
雖然內(nèi)心消極到了極值,但是求生的欲望還是促使我使足了勁,打算跟這匹白狼做最后的拼命。
過了好半天,我的銳氣已開始銳減,這是一個致命的現(xiàn)象??催@匹白狼,始終沒有向我發(fā)動攻擊的意思。從它那松散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一絲的敵意。難道這真的是一匹慈善的狼嗎?如果是這樣,也確實是有點兒顛覆我以前對狼的認(rèn)知了。
山林和草原的氣候,我還算是了解,變化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
一團黑云從遠(yuǎn)天翻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這邊的天空聚集。
噼——啪——
隨著一聲驚雷,黑沉沉的天空中劃過一道金色的閃電,仿佛要把蒼天一劈兩半,傾盆大雨隨之而來。
那匹白狼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向一處山崖沖去。飛奔了一段距離,又停下來,回頭發(fā)出一聲聲低沉的嚎叫。
想一想,這周圍除了這匹白狼,就只有我了,再也不見任何一個會出氣的東西。這種情況下,是誰也能夠明白,這白狼是沖我叫的。
雨幕中,我只能依稀看到白狼不時地望著我在原地打轉(zhuǎn)的影子。不禁在想,也許這真是一匹好狼??!不,不對!按前面這段時間的經(jīng)驗來推斷,說不定它也像那些猴子一樣,是某種神秘力量的使者,專門來引導(dǎo)我的。對,絕對是這樣!不然,剛才我和它近在咫尺,它都沒有對我攻擊,一般情況下,狼是不會放棄這樣一個絕佳機會的。
我也不清楚什么原因,竟然象受到了一種不可抗拒力量的召喚,開始在雨中狂奔起來,迅速向著山崖邊的白狼靠近。但是,當(dāng)我到達(dá)山崖時,卻突然不見了白狼的蹤影。我找了好一陣子,才在一處灌木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洞口。這些灌木很高,洞口也很大,顯然是一個天然的大巖洞。
真應(yīng)著了“屋漏偏遇連陰雨”那句話,越是我不愿意進(jìn)這個山洞,發(fā)現(xiàn)這雷雨偏要跟我作對,一陣猛似一陣地下了起來,閃電直擊我身邊的地面,甚至能夠感到地面的顫抖和電擊灌木散發(fā)出的絲絲焦味。如果不是這大雨,恐怕灌木叢早就著火了。
周圍的地上,到處都散落著折斷的干木棍,我想拿起一根來以作防身用。因為我心里非常清楚,現(xiàn)在縱然是看不到白狼的一點惡意,甚至還覺得它對我很友善,但它畢竟是一匹狼,狼是會傷人的。
就在我伸手去拿旁邊的木棍時,突然看到這哪里是我的手,分明就是一只白色的狼爪。我驚惶地轉(zhuǎn)頭去看,竟然看到的是一匹小白狼的身子。
天哪!這是怎么了?不會又是一場夢吧?
我拼命地拍抓著自己的頭,頭皮被抓爛了,猩紅的血摻和著雨水不斷地流下。我希望是夢,一場噩夢。不!這不是夢,因為我能夠真切地感到疼痛一陣一陣地從頭上傳來。我沒法接受這種玄幻式的突變,沒命地胡亂向前沖去。
恍惚中,我只記得不斷地摔倒又不斷地翻起來奔跑著,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傷了多少處。等到清醒時,發(fā)覺自己站在小河邊的一塊大青石上,地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小野花,大雨早已停息,太陽從漸散的云層中露出臉來。絲絲清風(fēng)吹過,我身上的白毛隨風(fēng)而動。眼前平靜如鏡的水面,將我的身形和面容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準(zhǔn)確地告訴我,是一只小小的白狼。
我突地想起了那日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情景,始覺得如果輪回是真的話,我曾經(jīng)就是一匹白色的狼。應(yīng)該說,這不是變異,而是一種回歸吧!這樣想著,也就逐漸恢復(fù)了一點理智,心想,既然命運無法改變,抗拒也就失去了任何的意義,還不如認(rèn)命吧!再說,我原先的記憶還全在,還有一點點機會,縱然不知道這個希望在哪里,也是一份非常珍貴的安慰了。老天總算沒有全部收走,給我留了一個人的意識,也許這已經(jīng)是上蒼的垂憐了,至于這外表也就不敢再全求什么了吧!
我想大喊一聲,發(fā)泄掉心里殘留的所有郁悶??墒牵衣牭降牟皇侨说暮艉?,而是一聲高昂而悠長的狼嚎,久久回蕩在山谷。
后面的山坡上,也響起了一聲同樣的嚎叫。我能夠辨別得出來,這并非是我的回音。也就自然想到了那匹大白狼。
回頭一看,大白狼不知什么時候從山洞中鉆了出來,站在山崖上,靜靜地望著我,好像是很關(guān)心我的樣子,不由心中閃現(xiàn)出一個新奇的念頭,難道我和它原本就是一家嗎?
算了!既然現(xiàn)在已變成了狼身,也就沒有必要再怕狼了吧!而且,還是面對一匹看樣子很友善的狼。周圍,除了這匹大白狼外,依舊是看不到其他的任何活物。不知道是無助時需要一點情感的依托,還是同類相聚的本性,我不覺拋開了一切恐懼,慢慢悠閑地向大白狼走去。
大白狼好像是對我的表現(xiàn)很高興,隱隱帶出笑意,不停地輕輕舔撫著我頭上的傷口。
我心里在想,現(xiàn)在,我只能把自己徹底看成狼,完成心理的轉(zhuǎn)變,才能夠真正地融入狼群,在這茫茫草原上生存下去,不然,我也許會成為其他獵食者的美餐,落到被啃食的痛苦下場。說到死,我想在一般情況下,人和動物都不愿意去接受吧!
我沒有顯出不樂意的舉動,順從地依偎在大白狼的身邊,接受著它的撫慰……
突然,大白狼警覺起來,仰頭在空氣中嗅了嗅,而后低下頭,嘴巴緊緊貼著地面靜聽了一會兒,抬起一只前爪,輕輕按了一下我的頭頂,迅速向山下的灌木叢飛奔而去。我似乎隱約能夠明白它的意思,悄悄地伏臥在草地上。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突然感到非常地饑餓。倏地,聞到了空氣中飄著的血腥味,覺得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厭惡,相反異常的香。
“嗷”
從山下傳來了一聲長長的嚎叫,我能夠聽得出來,是大白狼的叫聲。
那里正是血腥味飄來的地方,即使再笨也能夠猜想到,大白狼已經(jīng)成功地捕獲了獵物,在向我召喚著。
我尋著血味沖到大白狼面前時,看到它早已將一只碩大的肥羊殺死,而且用它鋒利的牙齒把羊開膛破肚了。怎么也不曾想到,生肉竟然對我有這么大的誘惑,感覺有一種強烈的沖動,幾乎不能自制,想撲上前去,美美地咬上幾口。
太香了,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的食物。我意猶未盡地舔著殘留在嘴邊的血肉。
從此,跟著這匹大白狼,在草原上捕獵和游蕩。幾個月過去了,我的身體也長高了不少……
冬天終于來了,地面全被積雪覆蓋著。整個視線范圍內(nèi),除了那些高大的松樹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點綠色了。羊群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們只能整天縮在山洞里,餓著肚子。偶爾大白狼出去一趟,也是一無所獲,最多帶回一只旱獺。當(dāng)然,即使這個小小的獵物也是不會經(jīng)常有的。大白狼總是強忍著饑餓,把少得可憐的食物留給我。一個多月過去了,大白狼明顯廋了一圈。
雪已經(jīng)整整下了一個星期,在這段時間里,我們沒有得到過一點食物。如果再這樣下去,身體越來越消瘦,即使發(fā)現(xiàn)了獵物也很難捕獲,恐怕熬不過多長時間。等待我們的最終結(jié)果,只能是在饑寒中死去。
風(fēng)雪很大,積雪差不多堵住了山洞。我跟著大白狼拼命地扒開洞口的雪,在茫茫雪域瘋狂地奔跑著。
來到一家牧民的羊群圍欄邊,大白狼好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一縱身,就要越過圍欄。情急之下,我沖過去,一口咬住了大白狼的腿毛,硬是制止了大白狼的行動。大白狼不解地望著我,咧著嘴,露出潔白而鋒利的牙齒。我知道,大白狼生氣了。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大白狼有什么危險,何況大白狼這樣做,一大半是為了我。
牧民的這種圍欄,都是用布滿尖刺的鐵絲做成的,要爬越過這些圍欄,輕者傷痕累累,重者喪命。大白狼這樣,等于在拿命冒險。
我知道這種圍欄的門在什么地方,悄悄繞著圍欄向牧人住的帳篷靠近。那里正是圍欄門,也是牧羊犬守衛(wèi)的地方。幸虧這時的風(fēng)雪很大,呼呼的風(fēng)響,將我細(xì)碎的腳步聲完全淹沒了,我們身上的氣味也被風(fēng)吹散,天氣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我扒著欄門,直立起身子,爪嘴并用,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門上的扣索弄斷。
羊在簡單的棚下面擠成了一片。不清楚大白狼是餓急了,還是狼見到羊的天性反應(yīng),眼里露出幽蘭的兇光,撲上去就要撕咬。我怕引起羊的驚叫,擋在了大白狼的前面,我能夠感覺到自己這時的兇相并不比大白狼差??赡苁墙裢砦彝蝗蛔兊卯愑谄綍r吧,大白狼像是有點迷惑了,呆呆地立在了那里。我沒有時間向它表明自己的意思,我也不知道除語言之外該如何去快速地表達(dá)出心里的想法。因為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長,用不了多久,牧羊犬的嗅覺就會發(fā)覺我們,我和大白狼很難抵得住一頭兇猛的牧羊犬和端著槍的牧人。情急之下,我只好調(diào)動人的智慧,學(xué)起了寓言故事里的那只披著羊皮的狼,用嘴輕輕咬住一只大公羊的耳朵,和羊并排著,甩動尾巴,不停地拍打著羊的屁股,慢慢地向欄門靠近。一定是我們的一身白毛暫時起了作用,其他羊都把我們也誤認(rèn)為是羊了,看到我和大公羊出了欄門,也一個個跟了過來。大白狼從發(fā)呆中清醒過來,如若不是跑得快,就很難擠出欄門了。
一出欄門,我們就算是安全了許多。朦朦夜色里,在我和大白狼的引導(dǎo)和沖擊驅(qū)趕下,羊群像是炸開了一樣,沒命地迅速向遠(yuǎn)處的山林跑去,發(fā)出一片叫聲。緊接著牧羊犬和牧人的馬隊追了過來……
這一夜,我們沒有白辛苦,順利地把三只肥羊拖進(jìn)了山洞,而且地上沒有留下一點血腥。心想,待到天亮后,所有的痕跡都會被大雪覆蓋,況且大風(fēng)吹搖欄門而弄斷扣索也是常有的事,牧人絕對會認(rèn)為是夜里跑丟了三只羊,任是再聰明,也不會相信這是狼的杰作。
大白狼對我的表現(xiàn)很吃驚,也很滿意,飽食后,悠然地趴在洞口,幫我遮擋住了外面吹進(jìn)來的風(fēng)雪。
一種計謀,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安全了。這個道理我明白,而大白狼并不清楚。過了幾天,就在三只羊快被我們吃完的那天夜里,我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摻和著牧羊犬的狂吠吵醒后,發(fā)現(xiàn)不見了朝夕相處的大白狼,立時感到一種不祥的預(yù)兆襲來,等我沖出洞去,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清晰的槍響。我一下子驚呆了,心里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我不敢靠得太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幾個牧人騎著馬,扛著獵槍,回程了。沒有發(fā)現(xiàn)大白狼,估摸著大白狼一定是逃脫了追捕吧!可是,我找遍了所有的山坡溝谷,始終不見大白狼的影子。我不停地大聲長嚎,也聽不到大白狼的回音。
奔跑了大半夜,我終于靠靈敏的嗅覺,找到了散落在雪地上的一枚彈殼。幾米遠(yuǎn)的地方,是一處斷崖。不由心猛地一緊縮,難道是大白狼中槍后落入了懸崖?
天已經(jīng)亮了。潔白的雪上有一串黑紅的凝血塊,我很快就嗅出這是羊血??磥?,大白狼并沒有中槍,提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轉(zhuǎn)身沿著山坡向山下奔去。
隨著第一束陽光映照在這片雪地上的時候,我在山崖下的亂石中看到了大白狼僵硬的尸體,嘴里依舊叼著一只羊腿。我禁不住淚水傾瀉而出,知道這是大白狼帶給我的。因為大白狼每次都是把最好的羊腿留給我吃,自己啃食著羊頭和內(nèi)臟。
不清楚具體過了多長時間,我覺得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心想,大白狼已死,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能夠依靠的了。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走著看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盡快把大白狼埋了。我估計那些牧人很快就會來找他們昨天夜里的戰(zhàn)利品。
我拖著大白狼的尸體,來到一公里以外的一片森林,選了一棵高大的松樹下面,甩開鋒利的爪子,在堅硬的凍土上拼命拋出了一個大坑,埋了大白狼,還在上面堆起一個象葬人一樣的墳堆。本想在松樹上抓出一個墓碑,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如果被那些牧人發(fā)現(xiàn)了,反而會害得大白狼不得安寧了。
我仔細(xì)地吃完了那只羊腿,就是骨頭都沒有剩下一點。這是大白狼冒死換來的東西,我怎么能夠浪費掉。
沖上高高的山頂,我仰起頭,迎著白雪強烈的反光,,發(fā)出了一聲幽怨的嚎叫。算是向大白狼告別,也算是對今后的命運宣戰(zhàn)。感到心中的困惑和憂憤一下子排出了一大半,輕松多了。
幾天過去了,肚子里的那條羊腿早已消化盡了。沒有大白狼的幫助,我根本捕不到任何獵物。
我總歸有人的意識,不覺會站在人類的角度想問題,覺得牧羊人過得也很艱辛。但是在饑餓的威逼下,又不得不揣著愧疚的心緩緩向羊群靠過去。
絕對不能夠再去重演上次的伎倆,蹈大白狼的覆轍?,F(xiàn)在,我要來一個出其不意的做法,一反狼在夜間活動的習(xí)慣,大白天去山坡上偷羊。這是牧人最想不到事情,也是牧羊犬最大意的時候。
看到羊群漫過平緩的山坡,向這邊走來。我靜靜地趴在灌木林中,大氣都不敢出,耐心地等待著??墒遣磺?,羊群并沒有經(jīng)過灌木叢,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只只羊從前邊的草坡上走過。雖然牧羊犬在羊群的另一邊,離這里還遠(yuǎn)著,牧人也看不見蹤影,但是我是絕對不會沖過去抓羊的。因為,我不同別的狼,我有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非常清楚,羊群一受驚就會叫成一片,馬上引動牧羊犬和牧人。對騎馬持槍的牧人和牧羊犬來說,這點距離根本不算什么。
正當(dāng)我極度失望,準(zhǔn)備放棄時,一只貪玩的小羊羔,一蹦一跳地離開了羊群,向我藏身的灌木叢走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已經(jīng)是饑餓難耐的我又怎么會輕易放過呢!在小羊踏進(jìn)灌木叢的瞬間,我使足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將羊羔撲按在身下,緊緊咬住羊羔的喉嚨,不敢有絲毫地放松。也許我緊張而用力過猛吧,小羊很快就喉斷身亡了。
成功了!
待羊群走遠(yuǎn)后,我悠閑地拖著小羊的尸體來到山洞,慢慢享受著自己的獵物。
從此,我不斷地變換著伏擊地點,每次都很順利。也許是成功來的太容易吧!讓我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失去了太多的耐心。
一頭肥大的公羊走來,我一躍而起,將它撲倒在地。沒料到這只公羊的力氣很大,雖然被我咬住了喉嚨,叫不出聲音,但四蹄不停地胡亂蹬著,揚起了陣陣沙土。受驚的羊群一下子四散亂跑起來,叫聲一片。很快,牧羊犬引著牧人沖了過來。我哪里會不知道這種厲害,果斷地放棄了到手的獵物,沒命地向遠(yuǎn)處逃去。
啪——啪——
完全在我的預(yù)料之中,身后傳來了兩聲沉悶的槍響。
即使不回頭看也清楚,牧人和牧羊犬就在我身后追趕著,只要我稍一放慢速度,就很快會被圍住,再也難以脫身了?;蛘咭贿M(jìn)入獵槍的有效射程,干脆被一槍撂倒完事。
我不敢有絲毫遲疑,繼續(xù)向前飛奔。聽聲音就知道牧人拿的是一把老式獵槍,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它的射程,根本傷不到我。只是想再跑遠(yuǎn)一點,讓那只難纏討厭的牧羊犬徹底放棄追趕。
身后的馬蹄聲漸漸遠(yuǎn)了,牧羊犬的味道已經(jīng)淡到了無法辨認(rèn)的程度。我堅信自己安全了,才停了下來?;仡^望去,遠(yuǎn)處的牧人和牧羊犬已收攏了四散的羊群,正立在上坡上,向我這邊看著。
緊張過后,才感到一陣刺疼從腿上傳來。低頭一看,左后腿被子彈擦出了一道小口子。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和血管,但是一直在不停地流著血。紅色的血珠沿著潔白的毛發(fā)一滴滴滾落下去,顯得十分刺眼。我空有人的一份心思,想為自己止血,但是沒有人的那個能力去做。好在傷的不重,過一會兒血液就會在傷口自動凝結(jié),不用擔(dān)心。
這時,我覺得身心都累到了極點,躺在草地上,再也不想起來了。
什么時候竟然睡著了。幸虧我一直保持著那份警覺,隨著一聲長哨,看到一只大鷹盤旋在云層之間,漸漸地越來越低,最后一個俯沖向我撲了下來。這絕對是出乎我的預(yù)料,情急之下,我就地一滾,翻轉(zhuǎn)身子,一爪抓斷了鷹的脖子。這意外的收獲,雖然比不上羊肉好吃,但可以填飽肚子。
我想,這只鷹肯定是把仰天躺著的我當(dāng)成了一具尸體,才大膽地沖了下來。因為,在一般情況下,沒有哪種動物會仰面朝天平躺在地上休息,這是人的一種專用動作,動物們是絕然不會用的,除非是死尸。
又是一個盛夏來臨了,我的身體塊頭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其他的成年狼。但是,我從來都不會跟別的狼為伍,依舊是住在那個山洞里,獨來獨往。我已習(xí)慣了獨處,和別的狼擠在一起爭食嬉鬧,總感到有那么一點低賤,因為我還在骨子里始終把自己和人聯(lián)系在一起。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被一陣隱約的聲響弄醒,機警地沖上山崗,看到狼群在不斷涌向遠(yuǎn)處的山坳,我知道那里有一戶牧人,正是被我和大白狼偷襲羊群的那一家。狼群有大的行動,看來那家牧人要損失慘重了,有可能還會丟掉性命。
狼群很少有這樣的現(xiàn)象,我在草原一年多了,還從來沒有見過,只在以前聽祁連山的牧人講的。在他們的講述中,每次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總會有一家牧人牛羊盡失,痛不欲生。因為,在草原上,牛羊就是牧人的一切,沒有了牛羊,就等于一無所有了,還怎么稱得上是牧人呢?不過,牧人的心胸總是如同這草原一樣寬闊,能夠包容下任何東西。他們雖然非??粗刈约旱呐Q?,但是也不過分地怨恨狼。在他們看來,草原狼也是草原的主人之一,既然上蒼安排了狼以肉為食,狼吃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狼群行動是有組織的,沒有誰能夠輕易地阻止得了。牧人縱然都有槍,但是由于放牧的需要,住的很松散,怎么能夠抵擋住狼群的瘋狂進(jìn)攻呢?
我本來是不想去看這種場面的,一來是對大白狼的死還記憶猶新,不想管這些牧人的事;二是猜想這種時候恐怕狼群也不喜歡我這個狼的另類參與其中吧!
就在我轉(zhuǎn)身欲回洞的瞬間,一股夜風(fēng)帶來了絲絲肉香。說實話,我實在無法抗拒這種味道的誘惑,身不由己的向山坳走去。
站在羊圈圍欄附近的山坡上,清楚地看到幾百只羊,不分大小,已被狼群盡數(shù)咬殺在地,到處都是羊的尸體。還有那只牧羊犬。
狼群即沒有吃,也沒有拖走,一個個站在這些羊的尸體中間,眼睛看著那匹高大的頭狼,像是在等待著命令。
我隱隱感到,今天的狼群并不是搶劫食物那么簡單,更像是一次復(fù)仇行動。
突然,隨著狼群的一陣輕微的騷動,頭狼親自帶領(lǐng)著幾匹健壯的公狼,慢慢地向牧人的帳篷圍攏過去。那場面不要說是見了,就是聽都沒聽說過。
走著走著,那匹頭狼猛地收住了腳步,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長嚎。緊接著,在它身后跟著的那幾匹狼加快了速度,向帳篷沖了過去。隨著兩聲槍響,有兩匹狼應(yīng)聲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狼群一改往日對槍和火藥味的懼怕,不斷地?fù)湎驇づ瘛2欢鄷r,帳篷周圍就丟下了十幾條狼的尸體。
槍聲停了。
不難想到,帳篷里的牧人已經(jīng)打完了子彈。
這時聽到頭狼又是一聲低嚎,聲音中似乎充滿了勝利者的傲氣。徐徐走過去,揚起鋒利的爪子,將一片片帳篷撕下來。
轉(zhuǎn)眼間,帳篷只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木桿和頂端的幾點氈塊了。里面三個男人提著刀,睜著驚慌的眼睛,狠命地盯著周圍的狼群,將幾個孩子、老人和女人藏在中間。
狼群并沒有馬上發(fā)起攻擊,快速結(jié)束這場行動。而是在頭狼的嚎叫聲中慢慢地縮小著圈子,大有調(diào)弄的成分。
頭狼繞著帳篷的支架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個小男孩身上。男孩看起來也不過四五歲光景,嚇得趕緊把臉藏進(jìn)了女人的腿后面。
突然,隨著頭狼仰天一聲高昂的長嚎,所有的狼都立直了身子,瞪起了仇恨的眼睛??磥恚詈蟮臍垰⒓磳㈤_始了。
我與人類的那種親緣感突地不知從哪里一下子涌了出來。而且越來越濃重,迅速地在我體內(nèi)膨脹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我感覺受到了一種無名力量的催動,飛身沖下山崗,擋在了那匹頭狼的前面,使出全身的力氣,發(fā)出了一聲嚎叫。我自己都聽得有點震撼。
沒想到,狼群還真讓我給鎮(zhèn)住了。
我和頭狼對峙著,距離很近。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一旦狼群攻擊,我會首先制住頭狼。我知道如果沒有頭狼的指揮,狼群是不會隨意而動的。
頭狼似乎是對我的情況不熟,心里忌憚,也不敢冒然攻擊。但是我很清楚,這種靜默只是暫時的,不會持續(xù)多長時間。我得盡快想辦法,讓狼群離開。
看來,有時候急中還真能夠生出“智來”。我突然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那匹公狼……
那天夜里,我在山坡上溜達(dá),發(fā)現(xiàn)一匹大公狼的一條后腿被卡在了石縫里,在不停地掙扎著。我本想過去看看,可是剛走近了一點,那匹狼就警覺地對我發(fā)出了警告的低嚎。我想,算了吧!何必多管閑事,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快中午了,洞外的太陽光很強。這種天氣是不宜活動的,來到谷底的小河邊喝完水,打算回洞繼續(xù)休息,卻一下子想起了夜里見到的那匹公狼。
等到我再次去到那里的時候,看見那匹公狼還被卡在石縫中,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昨夜的那份兇猛,眼里流露出無助的祈求。
我曾經(jīng)聽人說過,狼如果被人設(shè)下的夾子夾住了腿,為了保命,它會毫不猶豫地咬斷自己的腿逃走。想想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忍耐。我雖為狼身,卻不懂狼的語言,只是望了望那匹公狼,用目光詢問它怎么不那樣做?這些傳說是不是真的?
公狼望著遠(yuǎn)方,低低地嚎叫了一聲。我轉(zhuǎn)頭看去,隱約看到有羊群緩緩向這邊移動。
再不能等下去了。還好,這里正是林子邊緣,散落著許多干枯得脫了皮的木棍。我運用杠桿的原理,雖然沒有人那么順手,但還是很快地把一邊的那塊較小的石頭移開了一點,使那匹公狼最終脫困了。
一陣狗叫,兩個牧人取下背上的槍提在手里,向這邊張望。他們肯定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們,為了掩護腿受傷的公狼逃到后面的林子里,我轉(zhuǎn)身向側(cè)面的山坡跑去,而且還邊跑邊嚎叫了幾聲。果然,牧人和狗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了過去。牧羊犬還追了我好一段距離,直到牧人呼喚時,才極不甘心地掉頭回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匹公狼是對面山坡另一群狼的頭狼。從那以后,只要我有召喚,它都會毫不遲疑的不顧遠(yuǎn)道而來……
想到這里,我突地轉(zhuǎn)過頭,朝著對面的山坡,仰頭發(fā)出了一聲很長的哭嚎。
沒過幾分鐘,好像是我周圍的這些狼還沒有從驚愕中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遠(yuǎn)處傳來了回音,那聲音高昂而堅定。
時間在僵持中一點一點地流逝著,漸漸旁邊的山坡上有了動靜。我猜想,肯定是援軍到了,又仰頭發(fā)出了一聲更加凄厲的嚎叫。緊接著,附近一聲聲嚎叫開始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而且越來越近……
我身邊的狼群開始慢慢后退了一段距離,而后突地轉(zhuǎn)身,飛奔而去,瞬間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一看,那些狼的尸體竟然一個也不見了。
我只能幫這家牧人到這個程度了。一股對人類親近的欲望又在我心中涌現(xiàn),可是低頭看看自己的長相,還是悻悻地離開了。
月亮很圓很亮,我站在高高的山頂,對著明月不停地長嚎,也說不清楚是在清除憂憤還是表達(dá)快樂。嚎夠了,感到一陣清爽??纯次缫乖邕^,沖下山坡,該去尋找食物了。
轉(zhuǎn)眼,又一個冬天不可避免的來臨了,感覺是異乎常年的寒冷。這個季節(jié)也是我覺得最難挨的一段日子。食物短缺,使我常常餓著肚子,還要忍受夜里風(fēng)雪的襲擊。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晴天,我餓著肚子,在山坳的林子里、山腰的灌木叢中尋找了一圈,沒有得到一點點收獲,就是一只死鳥也看不見。我望著山坳里那家牧人的羊群不忍離去。我知道,這家的羊群經(jīng)歷過一次洗劫,僅僅過去半年的時間,應(yīng)該只是極有限的一些半大的羊羔吧?根本經(jīng)不起再次偷襲。
我怎么能夠讓曾經(jīng)自己救下的這家人絕望呢?如果那樣,當(dāng)初我救他更是在害他,讓他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于是,我彎過羊群,繞了一個大圈子,在冰冷的寒風(fēng)里繼續(xù)向前飛奔著。這樣雖然累了點,但是不至于被凍僵。
終于看見了十幾頭野牛。我圍著牛群轉(zhuǎn)了好幾圈,最終把目標(biāo)鎖定在了一頭小牛身上。
也不清楚是天冷還是膽小,小牛始終擠在牛群中間,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這些高大力壯的野牛不是好對付的,一旦碰到它們的尖角或鐵蹄,不死也得重傷。權(quán)衡利弊得失,該放棄時果斷地放棄,這是我和其他草原狼不同的地方,也是我的聰明之處。這也難怪,誰讓我具有人的思維呢!
天已經(jīng)大亮。沒有任何辦法,只有填飽了肚子,才會有足夠的精力和能量來抵御這嚴(yán)寒天氣。縱然現(xiàn)在是一副自己極其討厭的狼的身體,但是我更害怕那死亡的痛苦。該低頭時,還得像狗一樣地去討好別人。我沒有嚎叫示威,而是帶著一副可憐的祈求,慢慢地來到一家牧人的帳篷前。
牧人好像是正在為過年準(zhǔn)備著羊肉,剛宰殺的幾只羊還冒著絲絲熱氣。一聞到這種味道,我感到轉(zhuǎn)身走開的勇氣一點兒都沒有了,只能繼續(xù)蹲在雪地上,眼巴巴地望著剁肉的牧人,希望能夠得到一點點施舍。
也許,在這位牧人看來,大白天的,竟然會有一只傻狼敢獨自來侵?jǐn)_帶槍的牧人,真是活膩了,實在可以稱得上是狼膽包天吧!他看到我,只是稍稍一驚,轉(zhuǎn)頭沖帳篷叫了起來。接著,一個女人提著一桿獵槍,帶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孩子走了出來。
我輕輕向旁邊的大石靠了靠。想好了,牧人一旦開槍,就先躲到石頭后面去。知道這種獵槍是不能連發(fā)的,只要避開第一槍,就向他直撲過去,等他從躲避和慌亂中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早已繞過帳篷遠(yuǎn)去,超出了獵槍的射程。
沒想到,牧人接過槍,只是稍一停頓,笑著搖了搖頭,又把槍還給了女人,提起那把宰殺羊的尖刀,輕蔑地對著我比劃了幾下。
我沒有動,更沒有后退,望著牧人,靜靜地等待著,希望他能夠讀懂我的意思,丟過來一點點碎肉,哪怕是一些不要的羊內(nèi)臟也好。
牧人繼續(xù)宰羊剁肉,不時地抬頭掃我一眼。
女人端著一大盆亂七八糟的羊內(nèi)臟,放到了一頭半大的牧羊犬跟前,牧羊犬只是聞了聞,又把嘴藏進(jìn)懷里睡覺去了。
本來我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頭牧羊犬,沒想到它對我視而不見。我現(xiàn)在餓得要命,哪里還會有心思去想其中的原因。
也罷!我畢竟是狼嘛!不給我肉也屬正常,牧人和這條牧羊犬沒有來傷害我,已經(jīng)是很不錯了。既然如此,我只能搶一點了。
我一躍而起,叼起一大塊羊肚,飛奔而去。等到牧人和牧羊犬反應(yīng)過來,我已經(jīng)跑上了兩百米外的山坡。也不管牧人和牧羊犬追與不追,繼續(xù)向前飛奔。我知道,這種時候跑的越快越好,越遠(yuǎn)越好,絕不能有一點點的遲疑和僥幸,牧人和牧羊犬對狼一般是不會客氣的。
一般情況下,牧人看到追我無望,又沒有什么損失,都會放幾槍了事。
我一邊跑一邊反倒盼望著身后的槍響,實在跑不動了,依然沒有聽到槍聲。停下來回頭去看,哪里有牧人的影子,好像我跑了后,牧人和那只愛睡覺的牧羊犬壓根兒就沒有理會。害得我白白緊張地跑了這么遠(yuǎn)的路,心里有些憤憤不平。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好笑,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還是安心享受這塊羊肚肉吧!
慶幸我沒有直接下山,在山頂游蕩了一會兒,竟然發(fā)現(xiàn)那個牧人就藏著半山腰的一塊大石后面,正端槍瞄準(zhǔn)著我,旁邊還有虎視眈眈的牧羊犬。我觀察了一下,這里地形開闊,根本沒處藏身。顯然牧人到現(xiàn)在還沒有開槍,并不是不想讓我死,而是距離太遠(yuǎn),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槍的射程,打不到我。
這時候,我才覺得恍然大悟。天哪!太危險,太有心計了吧?原來,之前牧人和牧羊犬的態(tài)度竟然是為了麻痹我。
我不禁暗自好笑,這點小伎倆也能難道我嗎?看來他是真的把我當(dāng)作一般的狼了。那就給他們來一個將計就計吧!我假裝什么也不知道,悠然地躺在草地上,滾耍著。瞄準(zhǔn)機會,迅速沿著緩坡的一邊向山下奔去。
就在我快要到達(dá)谷底時,突然從前面的一個小土坑內(nèi)翻起來兩個人,兩支槍直直地頂在了我的眼前。這次真的是無路可逃了,槍口離我很近,我敢肯定,只要我稍稍有動,腦袋上絕對會立馬多出兩個洞。
我徹底失算了,這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連環(huán)計??!想來,那個牧人和牧羊犬就是想讓我發(fā)現(xiàn)他們,逼著我向這邊跑。
沒有辦法,我可憐巴巴地被套上繩子,象狗一樣地被拉到了那家牧人的帳篷前。那里圍了許多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在說笑著,看著卷曲在栓狗木樁邊瑟瑟發(fā)抖的我。
“媽媽,是那只白狼!”
一個小男孩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努力地往前面擠著。突然被旁邊的中年女人拉了過去,并且匆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認(rèn)出來了,這是我救過的那家牧人的孩子。希望,有希望了!我高興地大聲呼救,嘴一張,卻發(fā)出了一聲刺耳的狼嚎,驚得這些圍觀的人倏地后退了幾步。剛剛?cè)计鸬南M窒缌?,小男孩根本不能夠自主,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拉著消失在了人群中,就在臨沒入人群的瞬間,還在回頭望著我。
在我的絕望和恐懼中,圍觀的人群慢慢地失去了興趣,漸漸散了。
當(dāng)最后一束陽光從大地上消失后,從帳篷里走出兩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我記得很清楚,一個是抓我的那個牧人,一個是我救的那家主人。
被我救的那家主人經(jīng)過我旁邊的時候,我忍著被繩索勒的疼痛,努力地直了直身子,討好地望著他,希望他能認(rèn)出我來。
沒想到,他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向?qū)γ娴哪寥烁鎰e:
“明天吧!讓我兄弟來,他活剝狼皮的手藝真的很好,鼻子嘴把眼睛一樣都不會少”
說完,在我的驚駭中翻身上馬,迅速遠(yuǎn)去了。
月亮終于掛上了天空。夜風(fēng)雖然寒涼,我卻覺得心里舒暢了許多。因為,只有月夜才是蒼天給狼留下的活動時段,這時候天地仿佛都是屬于我的,任我飛奔,任我逍遙,任我嚎叫……
我望著那輪皎潔的明月,多想再暢快地嚎叫幾聲。但是看看不遠(yuǎn)處的羊圈圍欄門口睡著的那條可惡的牧羊狗,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沖動,怕驚醒了它,引得我更加心煩。再說,我的嘴被套上了一個繩編織的籠套,嚎叫起來也不舒暢。不然,也等不到現(xiàn)在,我早就咬斷繩子跑了。
不經(jīng)意地一轉(zhuǎn)頭,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清光。側(cè)目一看,竟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插在我近側(cè)的一個木墩上。
謝天謝地?。@把匕首,也許其他狼會害怕,不敢靠近。但是,我不一樣,在我看來,這反倒是救命的機會來了。
我看了看那條牧羊犬,不知道它天生就是一條懶狗,還是對現(xiàn)在這種境遇中的我全然沒放在眼里,依然睡得很香。帳篷里早已經(jīng)熄滅了燈光,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我知道,他們都把我當(dāng)作是普通的狼了,在他們看來,狼一旦被繩索套住脖子,就只有乖乖聽任擺布的份了。
在竊喜之余,我抓住時機,靠近那把插著的匕首,只是移動的速度慢了些。這狠心的牧人想的還很周到,把我的兩條前腿也綁在了一起,讓我沒法使用前爪。
總算是割斷了前腿上的繩子,有了靈巧的前爪,其他的都不再是問題了。只是有一點點遺憾,那就是系在脖子上的一圈繩子暫時沒法除去。系著就系著吧,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還是逃命要緊。否則,那活剝皮的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想到這里,不禁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一刻都不愿意再多停留,慢慢地向遠(yuǎn)處的山林移動。
這厚厚的雪,雖然讓我不能飛奔,但也從另一個角度幫了我,走路不會發(fā)出太大的聲音。
我順利地翻過了山崗,穿越了森林?,F(xiàn)在,我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牧人經(jīng)?;顒拥膮^(qū)域,那些牧人再也對我不會構(gòu)成任何危險了。停下來,蹬上一處山頭,眺望這月色下的茫茫草原。
突地,有一種挑逗牧人的沖動,對著天上的月亮,發(fā)出悠長的嚎叫,盡情地排放著心中的各種悲憤情緒。果然,緊接著就聽到了隱隱的狗叫聲,還有手電筒晃動的光束。想想,這時的牧人那邊肯定是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麻,我心里不知有多解氣。
離開了人類的行列,站在人的圈子之外,才看清楚人和動物比起來,更是那么的不講理。我冒著那么大的危險,費了那么大的氣力,救了他們。而他們是怎么待我的呢?不但不對我施以援助,還竟然能夠想得出將我活剝皮,算是真正的可惡至極了。
自從那天開始,我感覺和人的那條親情紐帶似乎在一天天地變?nèi)酰袝r甚至還會生出那么一絲淡淡的仇恨。也正是這種心理情感的變化,讓我和狼群走近了一點。
我憑靠比這些牧人還要高一點的智商,成功地組織指揮狼群,做了幾次偷襲羊群的事情。和以往不同的是不傷人,每次都是滿載而歸,把所有咬殺的羊盡數(shù)帶走,不給牧人留下一只。
也許是我的這一身雪白的毛太過醒目了吧!在這片草原上的牧民看來,自從狼群中出現(xiàn)了一匹白狼,狼好像變得聰明和膽大了許多。牧人們實在想不到什么原因,只有用幾千年來人們的慣性思維,漸漸在這片草原上出現(xiàn)了一個有關(guān)我的傳說。說是有一個千年修心的狼精,全身雪白,能夠幻化為各種形狀,所有的草原狼都服從以它調(diào)遣,接受它的召喚……
牧人在無奈之下,又翻開了他們祖先留下的記憶,拿出了他們的圖騰——狼神??磥恚瑢D騰狼神的敬畏是他們血髓里固有的成分。
現(xiàn)在,我不再擔(dān)心饑餓了,不管到了哪個狼群,都能夠得到優(yōu)先進(jìn)食的待遇,讓我的身體越發(fā)變得高大和顯目了。我經(jīng)常自豪地站在山頂,任山風(fēng)吹撫著……
好一個初春來臨了,草原的所有生命都在蠢蠢欲動。
山下的小溪邊有幾只野羊在飲水。抬頭望見了我,馬上發(fā)出了驚慌的叫聲,迅速沒命地向遠(yuǎn)處跑去。如果是換了以前,我怎么會讓這么一個大好的機會流失呢!肯定是拼了全力去追捕的,而現(xiàn)在,覺得完全沒有那個必要了。
又是一群牛羊過來了。數(shù)量不是很多,不過是百多只羊摻雜著十幾頭牛。放牧的是一老一少兩個人,看不出是祖孫還是父子,臉色都是一樣的黑紅。
老一點的那個牧人首先看到了我,猛一愣,唰地取下獵槍。稍作遲疑,又緩緩收了起來,重新背到身上,仰著頭,緊緊盯著草坡上的我,花白的胡子在風(fēng)中不停地抖動著。
我哪能夠看不出來呢!他對我的出現(xiàn)是極度地不安。對我沒有開槍,也許是最近白狼的傳說聽多了吧!怕惹怒了我,招來狼群的洗劫。因為我是白色的,和現(xiàn)在草原上傳說四起的狼神相似。
對于人類,我也說不清為什么,還是不能夠說放棄就立時能割舍掉那份復(fù)雜的情感。特別是面對劣勢下人們的那種憂傷和絕望的眼神。為了讓這一老一少能夠安心地趕著牛羊過去,我轉(zhuǎn)身離開了,并且隱身于山林之中……
天氣有點太熱了,我想該找一個涼快一點的地方去睡午覺才對。一抬頭,看到旁邊更高的一個山頭上有一間用石頭壘砌成的小房子,房子的四周都掛滿了各色大小不一的布條。我記得在NMG和XZ的草原上也有這樣的東西,不過那不是房子,只是一個石頭堆。是不是一樣的,我不清楚。又一想,管我什么事,我現(xiàn)在又不是人的角色,更不是什么牧人,何必在意他們的崇拜。過去看看,說不定還真是一個納涼的好地方。
里面不大,最多也就是半個標(biāo)準(zhǔn)間大小吧!不過高度只有一米五左右,稍稍有些矮了。當(dāng)然,這是對人而言,對我現(xiàn)在的樣子來說,已經(jīng)是足夠的高了。沒有什么神像,只有一個用木板搭成的供臺,上面擺放著一些肉干和烙餅。
我無心吃這些東西,趴在供臺上,靜靜地想著自己前前后后的許多事情,總也沒有一個頭緒。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也許是我有狼的靈敏嗅覺和機警吧?感到有人的氣味,特別是牧人身上的那種酥油味,一陣一陣地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
我突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對老牧人夫婦帶著一個小女孩子正在對我叩拜著。我怕驚壞了老人和孩子,強忍著沒有起身,只是偷眼看了看,又瞇起眼睛,假裝繼續(xù)睡覺。
兩位老人相互對望了一眼,輕輕從懷里取出用紙包著的一些羊肉和餅子,小心地慢慢放在了供臺上,再次對我叩拜后,輕輕倒退著出去了。很顯然,在我睡著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獻(xiàn)過供品了,想來,這些肉和餅是自己留著在路上吃的吧!現(xiàn)在為什么又要拿出來獻(xiàn)上,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也無心去想。
困意已盡,我覺得這里畢竟是牧人常來的地方,不能停留時間過長,否則會引出許多的煩心事。我跳下供臺,活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四肢,準(zhǔn)備離開了。
已經(jīng)很久沒有嘗過熟羊肉了,順口咬了一塊,還不及咽下,就迅速吐了出來。我不覺有些暗自好笑,竟然忘了自己已經(jīng)是狼,這些肉干是全靠鹽來制作的,狼怎么能吃帶鹽的肉呢!
該回到我的洞穴去了,那兒很隱蔽,還有另外一個應(yīng)急的出口,而且遠(yuǎn)離牧人的固定草場,住著安心。
趴在涼爽的山洞里,感覺比那低矮的石頭房舒服多了。想著現(xiàn)在所有的待遇,我不由地有些興奮和自豪,覺得就是在以前做人時也沒有受到過如此的恭敬。只是這一身白毛和帶狼群禍害了牧人幾次,竟然會得到這般的殊榮,真是世事難解?。?p> 喜悅過后,又有一絲不安掠過心頭。我記起了那句“極樂生悲”和“物極必反”的話來。覺得作為一只狼,我在這片草原的威力幾乎已近極值,該到收斂的時候了。否則,定然會招來大禍的。但是,怎么做好,終究還是不知道……
又是一個晴朗的夜晚。這是狼最歡快的時候了,然而我卻一反常態(tài),不知何故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心中升起了少有的煩躁。經(jīng)驗告訴我,潛藏的危險逼近了。以前這種預(yù)感是很靈驗的,我得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在哪里出了問題。
這塊山坡,我已經(jīng)走過無數(shù)次,太熟悉了。我孤獨的時候在這里,高興的時候在這里,痛苦的時候也在這里。這里還曾讓我獲得過不少靈感,解開了許多困惑。所以我特別鐘愛這里,包括這里的草地和小小的灌木林,還有這條山頂融雪形成的季節(jié)性小河。
我在心中不斷地轉(zhuǎn)換著人與狼的角色,最后終于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那就是人與狼是不可能和平相處的,這里面有成千上萬年來彼此的成見,也有在利益獲取時不得不給對方帶來的傷害。一切人狼共榮共存的夢想,似乎都沒有什么依據(jù),有點幼稚。人和狼的相互傷害,不可扭轉(zhuǎn),遲早都會發(fā)生。象我這樣人心狼身,注定就是一個悲劇。對我來說,人情是我永遠(yuǎn)都不會褪色的情感成分,不會去傷害人的性命??墒?,我不敢保證人對我不會施以殺手。在人的眼里,我仍然不過是一匹狼而已。因為我曾多次親眼看到人毫無顧忌地拿槍指著我,心安理得地扣動扳機。若不是我和人的思維相同,猜得出人習(xí)慣的心思,早不知死過多少次了。我知道,不管我對人多好,為人付出多少,人都不會從內(nèi)心信任和感念于我,就因為我長著狼的身軀。有時,我會突然生出一股想去解釋的沖動,但又不敢張嘴去說,我怕一張口又會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哀嚎,結(jié)果適得其反,引來更大的災(zāi)難。我暗暗地提醒自己,不能憑著人們暫時對狼神的敬畏就放松戒心,人一旦占據(jù)了優(yōu)勢,這些所謂的膜拜都是不存在的。人對狼的圖騰,說到底,只不過是人在處于劣勢時,希望著被保佑而獲得好處罷了。
遠(yuǎn)處的山溝里,牧人的帳篷外掛著的燈還亮著,在夜風(fēng)里輕輕搖擺。整個草原都象是沉睡了,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轉(zhuǎn)眼又是一個暮春時節(jié)。
晨風(fēng)依然有點兒寒意,但已經(jīng)不再有那種刺骨的感覺了。草原已開始由黃泛出了淡淡的綠色。
狼群洗劫牛羊的故事還在草原上繼續(xù)著,人們對狼依然固守著那份不滿和仇恨,并沒有因為狼神的出現(xiàn)而有所改變。其實,我這個所謂的狼神壓根兒就沒法代替真正的頭狼,左右不了狼群的每次具體行動。再說,狼捕食羊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我不能也無力去阻止。
又是一個圓月高懸的夜晚,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都會變得異常清醒和精神,很想再飛奔一程。于是,沖上仍然被積雪覆蓋著的山頂,眺望著月光下朦朧的草原,感覺到處都蘊藏著無限的生機。想著,如果這片草原上沒有了殺戮,也就沒有了草原那美麗而動人的傳說,草原也會不堪重負(fù)而消失。一切利弊善惡都相輔相成,互為推動演繹著。
山溝里出現(xiàn)了許多黑色的影子在緩緩移動著。不用費神也能夠猜到這將預(yù)示著什么。這種時候,我既不能過分的同情牧人,阻攔狼群,也不能參與其中。還是眼不見為凈,最好選擇回避的好。于是,急轉(zhuǎn)身向更遠(yuǎn)處跑去。
就這樣,跑跑停停,停停跑跑,也不知道跑了多遠(yuǎn)!不過,對我來說無所謂,只要有草原,哪兒都一樣的活著。
天亮了,太陽升起來了,在明亮的光線下,我感到有點兒迷糊。
前面的山溝里,三個騎馬的牧人,手里提著獵槍,正在追逐一匹帶著兩只小狼崽的大灰狼。
小狼崽跑得很慢,大灰狼不得不時時回轉(zhuǎn)過來,和牧人周旋,阻擋牧人靠近小狼崽,給小狼崽跑遠(yuǎn)一點爭取時間。幾經(jīng)反復(fù),大灰狼好像是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在牧人的圍攻下,不得不放棄小狼崽,求其自保,轉(zhuǎn)向旁邊的山坡而去。在半山腰回過頭張望著,不停的在原地打著旋轉(zhuǎn)。
三個牧人輕松的將兩只小狼崽裝進(jìn)麻袋,掛在馬上,還沒忘記朝天放兩下空槍,對遠(yuǎn)處的大灰狼以示警告,然后上馬悠然而去。
小狼崽在袋子里掙扎著,發(fā)出嗷嗷的驚叫聲。大灰狼跟在牧人的后面,卻又不敢跟得太近,保持在獵槍射程以外,不時地仰頭嚎叫幾聲。
在這大白天,狼群早已躲在安靜的地方休息了,任是大灰狼拼了命地哀嚎,恐怕也很難有狼響應(yīng)了。
大灰狼看到我,仿佛一下子發(fā)現(xiàn)了救星一般,迅速跑過來,嘴巴緊緊貼著地面,發(fā)出低低的叫聲,繼而又望著那三個緩緩而去的牧人長嚎。那聲音極為刺耳難聽,竟然伴隨著從兩眼中滾下了一顆顆淚珠,在陽光下十分的惹眼。
如果是換了平時,我可能一時間還猜不透它的意思。而今天,前面的情況我已經(jīng)看得清清楚楚了,不用多去想,也明白大灰狼是在向我求助,解救它的孩子。
作為狼,哪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我沿著山梁急速飛奔起來,很快就超過了騎馬的牧人。而后,直接沖到谷底,攔在了牧人的前面,站在一塊石頭上,仰頭發(fā)出一聲洪亮的長嚎。
我的突然出現(xiàn),驚得牧人的馬連連后退,并且不住地打顫,聲聲嘶鳴。
非常清楚,這種距離,只要三個牧人一起舉槍,就會輕易地將我撂倒。太近了,如果我首先發(fā)動攻擊,速度再快,也只能有解決掉一個的機會。
這些牧人和狼的較量,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靠智慧的優(yōu)勢,也常拿這些智慧來鄙視狼。今天,我就是要賭一把,來顛覆一下他們的這些認(rèn)知,用這些超乎常規(guī)的舉動來鎮(zhèn)住他們。
我贏了!
三個牧人不但沒有向我舉槍,還像他們的馬一樣驚慌起來,緊勒著馬韁繩,迫使馬轉(zhuǎn)著圈。
我抓住這個時機,用盡全力,又是一聲嚎叫。聲音在谷間不斷地回蕩,像是遠(yuǎn)遠(yuǎn)近近有無數(shù)的狼在回應(yīng)著。我越是膽子正,三個牧人就越顯得慌亂。
也許是這兩只小狼崽命不該絕,老天在刻意幫助小狼崽逃命吧?原本還是白日高懸,轉(zhuǎn)眼就涼風(fēng)驟起,黑云低垂,陰氣森森了。
三個牧人望著眼前的情景,相互爭執(zhí)了幾句,也沒下馬,直接解開袋子,把兩只小狼崽倒了下來,側(cè)轉(zhuǎn)馬頭,迅速向旁邊的山坡疾馳而去。
大灰狼仿佛一刻也等不及了,呼地一聲撲了過來,不停地親聞著小狼崽。
我緊緊盯著那三個牧人,直到他們翻過山梁,消失在了草原深處,才走了過去。
地上有厚厚的草皮墊著,兩只小狼崽絲毫沒有受傷。大灰狼查看完小狼崽的情況,轉(zhuǎn)身向我低鳴,而后領(lǐng)著小狼崽很快離開了。走到一處灌木林邊,又回頭望著我,長嚎了幾聲。
我沒心思去理會這些。趁著雨還沒下來,早一點找一處藏身之所為秒。
看看四周,不見一個能夠避雨的地方。不得不向前跑了一陣,終于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石岸。太小了,說到底,就是一塊大石的一邊凹進(jìn)去了一點,剛剛能容我趴在里面。
頃刻,雨傾盆而下,一切都被雨朦朧了起來。
白天本來就是狼睡覺的時候。一陣?yán)б庖u來,我漸漸沉眠了……
紛亂的吵鬧,夾著狗叫和馬蹄急促敲擊地面的聲音。
我從沉睡中驚醒,已經(jīng)是雨過天晴了??吹絺?cè)面的山坡上和谷中有許多騎馬的牧人,舉著槍,來回地走動著,像是在搜尋著什么。
看清楚了,那正是雨前我攔住三個牧人的地方。仔細(xì)一聽,不免心里一驚,他們吵鬧著要尋找一匹白狼。我馬上想到剛才的三個牧人并沒有完全被嚇跑,他們是去搬救兵了。再毋庸置疑,肯定是這樣的。因為,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在這片草原上的白狼恐怕就只有我一個了。
我所處的位置較高,而且沒有什么遮擋。只要我一出這個石岸,就會被很快發(fā)現(xiàn),遭到追捕和圍攻,慘死于他們的亂槍之下,他們在占優(yōu)勢時是從來不會敬重狼這個草原圖騰的。我急速地開動大腦,想著對策。
一想到被槍擊,我就不由地打了一個寒噤。
這樣一直藏著也不是一個辦法,看樣子,他們是絕對認(rèn)準(zhǔn)這個地方了。我清楚牧人是一根筋,都是認(rèn)死理的主。這樣無休止地找下去,遲早也會來到這里的。
果然,有幾匹馬開始向我這邊移動了。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逼近我藏身的這個石岸。到時候,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脫十幾匹馬的追擊和十幾條槍的威力。
每多待一分鐘,危險就會增加一份。我不敢再猶豫下去了,冒死也得就此一搏。
那幾個走在前面的牧人,離我最多不過兩百米了。只要我動作迅速,應(yīng)該在他們反應(yīng)過來以前,還是能夠逃脫的。
我鼓足了勁,突地向坡頂猛沖過去。也顧不得過多地細(xì)看前面的地形,只是拼命地往前飛奔。就在我躍上坡頂?shù)哪且凰查g,幾枚子彈隨著一陣槍響從我耳邊飛過。幸好,我跑得及時,超出了獵槍的有效射程,瞄準(zhǔn)率較低。不然,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倒下了。
原來這個坡頂是平的,上面還有一片高大稠密的灌木林。在這樣廣闊而又毫無遮攔的草原上,我的速度怎么也快不過子彈,還是進(jìn)到灌木林先躲藏一下為好。
一鉆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這個灌木林不是很大。貓腰前行了一陣,就聽到有人接近了林邊。于是趕緊趴下,不敢再動了。我怕身子一動就會使灌木搖晃,為牧人指出射擊的目標(biāo),變成了活把子。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清楚是為什么,這些習(xí)慣于蹲守捕獵的牧人,好像是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吵吵了起來。接著是漸漸遠(yuǎn)去的馬蹄聲。
外面完全安靜下來了,我悄悄地出來探看,哪里還有牧人的影子。慶幸自己反應(yīng)機敏而果斷,又順利地躲過了一劫。
舉目四望,根本看不到任何動物,間或在灌木枝間飛舞著幾只蝴蝶,轉(zhuǎn)眼又不知去向了。折騰了大半天,我已經(jīng)餓了。尋思著,到哪里去尋找食物呢?還是下坡,到谷中去碰碰運氣吧!
突然,有兩只野羊從隱沒在草叢的亂石間飛奔而出,瞬間消失在了山坡下。緊接著,草叢中傳來了幾聲無力的羊叫。原來,是一只半大的羊羔被石縫卡住了。這真是老天賜于我的美食??!
吃飽了,立馬恢復(fù)了精力,我覺得該回到我原來的山洞中去了。這一天太不順利,經(jīng)歷過于兇險,不宜在外面繼續(xù)游動。
我一般是不從原路返回的,這樣比較安全。于是沿著另一側(cè)的山坡,悠閑地邁著步子,慢慢地向山谷走去……
天哪!怪不得看不到動物,原來這是一個很大的山頂草甸。三面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只有我上來的那邊是緩坡,能夠通到谷底。
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地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剛才的那一頓美餐,是不是在冥冥之中特意為我安排的斷頭飯啊!感到從頭到腳,通身的陰冷,不由打起了寒顫。唯一能夠稱得上安慰自己的,就是我現(xiàn)在是狼而并非人,那些所謂的斷頭飯之類的事,只不過是人類的習(xí)俗,與狼無關(guān)。
回頭走了幾步,又猛地收住了腳步,感覺心里實在是有些不踏實。擔(dān)心那些牧人像上次一樣,在我下坡回去的途中設(shè)陷阱。在人的心中,像這樣的環(huán)境地形是最適合設(shè)伏擊了。
那些牧人走得太輕松,輕易地放棄了對我的追捕,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像是草原牧人的性格?,F(xiàn)在看來,是有原因的。可是,不管怎么說,也得走下這個山坡,盡快地離開這個絕境。我看見這個地方,就覺得有點不舒服。
天色已近日落,我躲在一塊大青石后面,警覺地看著來路的方向,不時屏息側(cè)耳仔細(xì)地聽著動靜。我要等到天黑,夜色一旦降臨,那些牧人就會失去優(yōu)勢,我就能夠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而去了。
感覺今晚的月亮特別的明亮,這無形之中給我的行動增加了困難。但是,又不能不動,夜里是我最好的逃脫機會,怎么能夠輕易放棄呢?只能硬著頭皮,慢慢地邊看邊走著。
望著下面不遠(yuǎn)處的谷底,我不免心里一陣興奮。再過十幾分鐘,我就可以向任何一個方向飛奔了,徹底擺脫了險境。說不定,我就是多疑了,給自己平添了一段恐慌。
正當(dāng)成功在望,心中稍稍放寬之時,突然從四周閃出了十幾個人影。有的舉著手電筒,有的端著獵槍,和我相距不過二三十米??磥恚@些牧人早就知道這里是一塊獨徑絕地,專門在途中設(shè)伏。我真后悔自己沒有耐心,假如能安心地在山頂上堅持一兩天時間,這些牧人肯定是走了。
我把心一橫,算了!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橫豎都是一個死,還不如來個痛快。再說,現(xiàn)在也還不是完全絕境,掙扎一番,說不定會出現(xiàn)生的轉(zhuǎn)機呢!
粗略的掃了一眼,見其他方位全被堵死了,如果硬撞,也許還未近前,就會死在亂槍之下。只有我下來的方向沒人守著。這也不難理解,他們絕對是以為我已經(jīng)知道上山坡就無異于自己鉆進(jìn)了口袋,是肯定不會選擇往山坡上逃的,所以才沒加嚴(yán)守。
我又向前走了幾步,故意做出了要加速的樣子,突地轉(zhuǎn)身,朝來路飛奔起來。
預(yù)料之中的事,牧人沒有一個開槍的。當(dāng)然其中的原因,也不僅僅是我的做法有違他們的認(rèn)知,還有這夜色。
這朦朦月光下,看三十米遠(yuǎn)的東西,就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何況我在他們反應(yīng)過來的瞬間,早已跑出了百米。牧人特別珍惜子彈,怎么會胡亂開槍浪費呢!
牧人們追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聚在一起說笑了一陣,才一個個端著槍上山。
讓我千萬沒料到的是這些牧人竟然點燃了灌木林,現(xiàn)在,我就是想沖下山去,也來不及了,路早已被大火封死。看來,還真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事。
我在灌木林里,隨著火勢的逼近,一點點地往后退著。最后,退出了灌木林,當(dāng)然也就退到了懸崖邊上,再也無路可退了。
十幾個牧人,踩著灌木林的灰燼,齊刷刷地站在離我約十幾米遠(yuǎn)的地方,用槍口指著我。發(fā)出一連串的暢笑。我無奈地側(cè)目向下望了一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看樣子很深。
其實,這也就是一個本能的舉動,話說回來,現(xiàn)在看與不看也沒多大關(guān)系,從這么高的懸崖上掉下去,即使下面有落葉或者水潭,也沒有生還的可能。
明擺著,這些牧人是在戲等我做出選擇。兩條路——跳崖或是被捕捉。后者暫時能活著,活著就會有一點希望,但是我怕被活剝皮的痛苦,僅僅就我這一身雪白的皮毛在市場的價位,他們肯定會做得出來。這種死法,我不愿受,也受不了。還不如跳崖來得痛快,眼睛一閉,幾分鐘就結(jié)束了。
想到這里,我不再猶豫,猛地轉(zhuǎn)身,欲躍身撲入懸崖。沒想到,一個牧人的動作極快,幾乎是在我轉(zhuǎn)身的同時,抬手就是一槍。瞬間,血液從我頭上刷地流了下來,眼前越來越模糊。我不甘心地努力睜開眼睛,隱約間,認(rèn)出來了,開槍的正是我救的那家主人。我真想大罵他一頓,結(jié)果只是發(fā)出了一聲低微的狼嚎。
我漸漸覺得自己飄在空中,下降又上升。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急速把我拉了過去。我沒法抗拒,驚慌得大叫一聲,一下子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