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事情已過一月有余,常常在夢中醒來,淚濕沾襟。
終究還是讀懂了《陳情表》。
“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p> 年少時,捧著課本,咿咿呀呀,那時不過是應(yīng)付學(xué)業(yè)的要求,那時我還滿懷朝氣,那時奶奶還神采奕奕。
白駒過隙,再次回想書中語句,十年已逝。
我的奶奶也去了另一個世界。
悲傷它總是片刻片刻地襲來,在某一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便永遠消逝在這世間,只留下生者不斷地思念。
我在努力地回想這么多年的時光,不斷地尋找和奶奶相處的記憶,人在時光的洪流里啊飄呀飄,慢慢就走散了,不知道是從何開始。
接到妹妹的電話,是在一個明媚的午后,她哭著對我說:“奶奶快要不行了?!?p> 我震驚。
中午還好好吃著飯,吃完飯就嘔吐不止,不能說話,站不起來,連忙打了120送去醫(yī)院,是突發(fā)腦溢血,送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
家人們紛紛從四面八方趕回老家。
我也連忙定了下午回去的車票,趕到家時,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
奶奶躺在ICU,吸著氧氣,一動不動,心率在40左右跳動著。
我站在她身旁,摸著她冰涼的手,喊著奶奶,奶奶,奶奶,可是奶奶她不理我啊。
護士勸我不要哭了,病人聽不見,看看就好。
我擦干了眼淚,平復(fù)了心情走出重癥監(jiān)護室,各地親戚都等候在外面。
悲傷的又怎會止我一個人呢?
姑姑一直守候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滿臉憔悴。
晚上十一點,爸爸大伯他們也都趕到了醫(yī)院,家人商量著把奶奶接回老家,畢竟奶奶年事已高,無法做手術(shù),躺在icu也不允許家人隨時探望照顧。
凌晨找來了救護車,那人說前一個在路上人就沒了。
大家的心懸著。
到家的第一天,奶奶狀態(tài)漸漸轉(zhuǎn)好,能喝些水。
第二天,嚷著吃飯,我在網(wǎng)上搜回光返照,最多一周,總還抱著些希望。
第三天,食欲漸好,只是在說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名,那些陌生的名字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問奶奶,我是誰,她還嗔怪著我說:“你是誰我還能不知道嗎?”然后自顧自擺弄著手指。
我好奇問奶奶:“我多大了?!?p> “你十歲啊?!?p> ……
第四天,奶奶狀態(tài)依舊,只是能看到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原以為是她眼花了,原來是她真的看到了,我感到事態(tài)的不對。
她總是對著天花板說話,喊著我趕緊去關(guān)掉熱水壺,你看那水要燒開漫出來了,咕嚕咕嚕。
我茫然地望著天花板,什么都沒有。
還記得那個中午,我被媽媽兇了,從院子里走到奶奶病床前,待我走近些,奶奶說:“怎么不開心了?!?p> 我笑著說:“你能看出來???”
她瞥瞥我:“當(dāng)然能?!?p> 我笑著問她要不要喝水。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還記得心疼她的孫女。
那天中午我躲在屋后哭了好久好久。
第五天開始,奶奶講話不利索,不能吃飯,水喝的也很少,家里來的親戚也漸漸少了,似乎都在等待著最后的告別,只有爸爸大伯姑姑留在了老家照顧奶奶。
19號下午,正在上課匯報,爸爸讓我趕緊買票回家,奶奶好像不行了,身體慢慢僵直。
晚上我還有課,想著第二天再趕回去。
奶奶終究是在那天晚上十點四十五分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親戚們當(dāng)晚又從四面八方趕回老家。
堂弟是凌晨兩點接到的我,凌晨六點到了老家。
霜打屋檐,冷風(fēng)瑟瑟,門外擺滿了花圈,奶奶穿戴整齊平靜地躺在床板上,眼睛微睜。
奶奶真的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總以為她還能活到一百歲。
我走到院子里,仰望著天空,不想讓淚水奪眶而出。
天蒙蒙亮,一顆星星在空中分外耀眼,我望向躺在靈前的奶奶。
奶奶,會是你嗎?大家都回來看你了。
還記得我好小好小的時候,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我和奶奶躺在院子里乘涼,那時奶奶便搖著蒲扇對我說:“人死后啊,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p> 那時候,不明白死亡的意義。
那時候,只知道星星會照亮每一個回家人的路。
現(xiàn)在啊,天上又多了一顆星星。
奶奶在家躺了三天,靈前不斷有人前來吊唁。
我跪在奶奶的零錢,不斷地?zé)?,對奶奶說:“如果有需要,記得托夢給我我給你多燒點?!?p> 三天后的早上,奶奶火化了。
徹底地告別了這個世界,只剩下一抔骨灰。
妹妹在考研的戰(zhàn)場上。
人活一世,究竟留下了什么?
輕輕地來,輕輕地走。
第二天,奶奶的棺材落地,選在了我未曾謀面的爺爺旁。
四十多年來,奶奶拉扯著四個子女成家立業(yè)。
七十歲后,又拉扯著五個孫輩長大。
那天早上,挖掘機挖開了爺爺旁的空地,滲出了很多水,許是前些天才下過雪的緣故。
一條黃鱔伸出了半個身子,大家都說是好兆頭。
記得好多年前,奶奶對我說:“以后我不想睡在水里?!?p> 望著那些滲出的水,我卻無能為力。
還好這是個艷陽天。
嗩吶吹個不停,封土,擺上花圈,燒紙,磕頭告別。
結(jié)束最后的儀式,大家就此告別。
大家從四面八方趕來,最后又歸于四面八方。
望著那抔新堆起的土,在那么一刻,多么希望人在故去之后沒有靈魂,困在狹小的匣子里,該是多么讓人難過。
后來的夢境里,總是在不斷地重復(fù)做一個夢,夢到又去參加奶奶的葬禮,隨后在每一個夢中清醒的瞬間眼淚打濕了枕頭。
奶奶最后還是留在了23年的冬天,那個冬天下了一場雪,雪后的天氣有些冷。
尚好送行的日子都是艷陽天。
奶奶終年9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