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皮脫落的車門大開著,一只厚底月牙白繡花鞋慢慢伸出車外。
程家大門口靜的一點兒聲兒都沒有。
眾人直盯盯看著那只纖巧的繡鞋輕輕落在車踏板上,緊跟著,就被洗的發(fā)白的裙角遮掩住了,再然后,就是一只又白又細(xì)的手搭在了旁邊小丫頭的手心里。
眾人的心不知怎地就突然提起來,不由屏住了一口氣。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緊盯著,一點兒聲兒都不敢出。
秋日的晌午,四周靜悄悄的,那輛黑色的馬車?yán)?,就輕輕巧巧走下一個纖瘦高挑的人兒來。
等到她落到地下,抬起頭來時,圍在門口的一家子老程家人就是禁不住一起打了一個愣怔。
這,這是他們老程家的人?不能吧?
之后,就有程小杏的大嗓門直接喊出來。
“哎呀,咋的這么好看?娘,你快看!那頭發(fā)咋那么黑?那臉兒咋那么白?還有,還有,還有那眼睛,娘你快看!那眼多好看!眼毛那老長,比咱村里的小河里的水都清,比花兒姐的都好看老多了。哎呀,原來頭前兒那個竟是個丫鬟,這個才是二伯家的閨女!”
程何氏也看呆了。
她一來看到自家兒子回家,歡喜的甚也顧不得了。一心里只顧著兒子平平安安的沒有缺胳膊少腿,就是燒了高香了,至于其它的她甚也沒看見。
等聽到兒子讓孫女下車拜見她這個當(dāng)奶的,就是心里更歡喜。
可還沒等歡喜過勁兒來,就又被驚著了。
這,這咋還一下子下來兩個?
難不成是兩個閨女?
不,不是,這頭一個下來的看著就是侍候人的,還叫另一個下來的‘娘子’。
這是,這是還有個使喚丫頭侍候著?
程何氏這會子可是徹底醒過神來了。
她左右看看自家老二兒子和那個瘦高個的小娘子,心里直犯嘀咕:這到底是不是她孫女?咋這好看,不像她們莊戶人家的閨女???
于是忙上前拉住兒子的手,急著問:“咋,這個長的高個的是你閨女?”
程信這一路上一直氣不順,明明知曉是那個死丫頭故意氣他,可為了甩脫她也是強忍了。
如今好不容易挨到了家門口,還沒等進門,就看到那丫頭的這副裝腔作勢的作派,剛松了的一口氣就又頂上來了。
聽他娘問他是不是他閨女,不由心里更氣惱。
甚的閨女?簡直就是孽障克星!
程信繃著臉點頭,心里都要嘔出一口老血來。
他可沒臉當(dāng)著這多人面說不是,且等著進屋再說清楚不遲。
“哎呦,這,這可是好。”
程何氏沒注意自家兒子臉上的不對勁,一聽說真是自家親孫女,不由這心里就是更加歡喜。
狠狠拍了程信一巴掌,滿眼是笑地夸他:“真是娘的好兒子,這個閨女生的好,生的好,真是好,瞧瞧那個頭身量,多稀罕人?!?p> 程信聽的更煩:可不是咋的,他娘個頭就長的高,比他爹都高,沒少被村里人編排笑話,他娘心里一直不舒坦,反倒更擰著稀罕高個的,這可不是好嘛,來了一個比她還高半個頭的,能不稀罕?
程何氏壓根沒看到自家老二快要沉到胸口上的一張馬臉,只管笑瞇了眼緊盯著自家大孫女那一雙眼看,
“真是好,真是好?!?p> 她是越看越稀罕。
心里也是跟著程小杏的話比對著,心道可不是咋的,小花那一雙眼也好看,可要跟這個孫女比起來,可就是呆的像一對死魚眼珠子了,沒法比。
一旁的程李氏母女兩個卻是被程小杏氣的夠嗆。
程小花更是眼里包了一泡淚,委屈地憋起了唇。
她打小生的好,脾性也溫和,村里的那些嬸子伯娘沒有不夸的,都說她是這十里八村難得的好閨女,將來一定要嫁一個富裕的好人家享福去。
程小花聽的臉上羞臊,心里卻是歡喜。
可誰知,現(xiàn)今一看到這個外邊兒回來的,她就心里發(fā)慌,再一聽小杏那丫頭一咋呼,她可不就是委屈得不行?
不由往她娘身邊緊緊靠了靠,委屈地叫了一聲‘娘’。
程李氏就是捏了捏閨女的手。
帶上了滿臉笑對程何氏說:“哎呦,娘說的是,可不是好咋的?這模樣俊的都讓人看呆了眼不說,還跟著一個小丫頭侍候著,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娘子呢,可不像咱莊戶人家的窮丫頭,嘖,整日里做慣了活計,粗手大腳的皮實,這可一看就是嬌養(yǎng)著長大的,可是精貴著呢?!?p> 不待自家婆婆說話,就又轉(zhuǎn)向程信,接著笑:“還是二叔命好,自家有本事掙銀錢過上富貴日子不說,就是這養(yǎng)個閨女也比咱們養(yǎng)的好,可不是讓你哥哥嫂子們羞臊?白白長的個身板子,卻啥也干不會,就會在土里刨食,受那些個窮罪,自家受苦不說,還讓爹娘也跟著受累,唉,都是哥哥嫂子們沒本事,倒是讓二弟笑話了?!?p> 說著,就是濕了眼角,又轉(zhuǎn)向一旁的程張氏,哽著聲兒問:“四弟妹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