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布匹風(fēng)云(三)
“不如降價?起碼不能讓生意都讓這蘇氏布行搶了去吧?”有人說。
“降價……會虧的啊……蘇氏布行的布賣的太便宜,我們的布都是高于這個價格收的,降價降得少,無法和蘇氏布行競爭,降價降得多,我們血虧的!”
見布商們都在躊躇,杜貴頓時皺起眉頭,這可不是好現(xiàn)象,于是大喊道:“諸位聽我說,這個時候不要自亂陣腳!”
布商都看過來,杜貴接著說:“依我看,這蘇氏布行必然是咸陽某方勢力推出來,與我們打擂臺的,這點毋庸置疑,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亂?!?p> 布商遲疑,說:“可是官府不要我們的布,若百姓再去擁戴蘇氏布行,兩頭都討不到便宜,這布豈不是砸在手里了?”
“那就砸!”杜貴胖手一揮,冷笑道:“布匹不是糧食,不是蔬果,不怕蟲蛀,不會腐爛,只要不是被燒了,什么時候都能拿出來賣,什么時候都是硬通貨,難道諸位還怕虧錢嗎?”
布商面面相覷,說的有道理?。?p> 杜貴又說:“況且你們當(dāng)真信那蘇氏布行能和我們打一輩子的擂臺?麻布產(chǎn)量大家都知道,我絕不信他蘇氏布行的布是無窮無盡的!他這是虛張聲勢,諸位不要中了他的奸計!”
布商這回紛紛點頭了,贊同杜貴的觀點。
“沒錯?!?p> “咸陽的布七成都在我們手里,蘇氏布行才能拿出來多少布?他一天限量兩千匹,是想拿著個噱頭打持久戰(zhàn)!讓人以為他手中的布有很多。”
“那依杜老板看,我們該怎么做?”
“不動如山!”
杜貴說。
言如其人,他這體型倒是確實有山的樣子。
“我們,絕不降價!”
杜貴鏗鏘有力的說,他身體肥胖,這么揮斥方遒、大聲說話,現(xiàn)在腦袋上已經(jīng)是一圈的汗水,不過他依然很有豪情:“我倒要看看,他蘇氏布行能囂張到幾時!”
“好!就這么辦!”
在杜貴的勸說下,布商中的人心算是暫時穩(wěn)住了,大家都覺得杜貴說的有道理。
蘇氏布行,吃棗藥丸!
等到他們拿不出布了,這個招牌立馬就是兵敗如山倒!
屆時秦國市場,還是他們八大布行的!
什么叫做流水的縣長,鐵打的黃老爺!
于是乎,蘇氏布行開業(yè)的第二天,各大布行依然不降價,客人流失大半,全部去了蘇氏布行采購。
雖然不降價,但也不是一點措施都不采取。
他們一邊繼續(xù)查找蘇氏布行的幕后老板,一邊在自己布行搞宣傳。
……
咸陽,大街上,顧客路過杜貴的布行,進去看了一眼,說道:“還不降價???你們這樣布賣不出去的,蘇氏布行的布五貫就能拿下?!?p> 布行主事說:“這不一樣,我們是老字號,布的質(zhì)量比那蘇氏布行強多了?!?p> 顧客不以為然:“布就放在那里,是好是壞,別人會看不出嗎?人家蘇氏布行的布雖然不是最上乘的,但也絕對是良品了?!?p> 主事尷尬的笑了笑,又說:“那蘇氏布行手中的布未必就有多少,現(xiàn)在還要去排隊,排到最后說不定就是一場空,還是在我們家買比較好。”
“那等我排不到再買也不遲!”顧客說完便離開了,八大布商抬高布價,他們這些顧客當(dāng)然也是十分不忿的,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低價布,干嘛還要當(dāng)冤大頭。
況且這些天來,雖然流言蜚語不斷,但蘇氏布行每天依舊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拿出兩千匹布,質(zhì)量、數(shù)量都不受影響,絲毫不為外界所動,大家對它家很有信心,都覺得自己能買上,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或明天,或后天罷了,總之叫他們花兩倍的錢買同樣的布,他們是絕對不肯的。
第二天。
蘇氏布行門前排隊的人更多,八大布行的人更少。
第三天。
蘇氏布行依舊火爆,八大布行已經(jīng)門庭清冷,幾乎沒有生意。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
……
一連一星期,蘇氏布行每天都準時開店,準時賣布,兩千匹賣完便立馬收工。
買到布的人歡欣鼓舞,沒買到的唉聲嘆氣。
而八大布商那邊,氣氛同樣很是凝重。
前些日子大家都覺得蘇氏布行是沒有多少布的,可是一星期過去了,蘇氏布行已經(jīng)拿出了近一萬五千匹布,并且看他們的作態(tài)還打算再戰(zhàn)三百回合,昨天更是放出消息:依舊滿倉!
布商們這時候已經(jīng)完全反應(yīng)過來了,這蘇氏布行就是沖著他們來的。
不僅如此,他們打的還是攻心之戰(zhàn),為的是將八大布商的布匹堵在倉庫里,無法變現(xiàn)!
當(dāng)然,這一仗能打多久,仍是未知數(shù)。
誰都知道蘇氏布行的布不是無窮無盡的,但人家就是一天一天的往外拿,擺出一副佁然不動的姿態(tài),告訴所有人:來,你猜猜我手上有多少布?
太囂張了!
八大布商氣的鼻子都歪了。
杜貴大怒的說:“他蘇氏布行想打那就打!我們是八大布商,坐擁秦國五成以上的布匹生意,怎么可能會輸?”
在杜貴提升士氣之下,大家再度開始想辦法。
次日,八大布商將事情捅到了朝堂上,希望通過政治渠道解決。
他們運用朝中的靠山和人脈,彈劾蘇氏布行擾亂市價,罪不容誅。
然而祁農(nóng)卻站出來,指桑罵槐,諷刺擾亂市價的另有其人,舌戰(zhàn)一番后,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下朝之后,八大布商的靠山各自找到布商,告訴他們,這件事的背后恐怕有大人物推波助瀾,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把這個人找出來,如果能把幕后主使找出來,事情會好辦很多。
布商也只能如此,放出所有人手查證,但卻像渾水摸魚一樣,一點頭緒都沒有。
蘇氏布行開業(yè)的第九天。
布商們再度聚在了一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愁云慘淡的氣息。
方臉布商遲疑的說道:“要不還是降價先往外賣一部分吧?”
“老方,這個時候一定要穩(wěn)住啊,開始的時候是怎么說的?我們同心同力才能將事情辦好!降價的事休要再提了?!倍刨F耐著性子與他講。他已經(jīng)看出八大布商之間各懷鬼胎,已經(jīng)有人在動搖,這個時候,哪怕一點動蕩都會讓這本就談不上牢靠的同盟分崩解析。
方臉布商不說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爺,大事不好了!”幾個主事忽然跑進來。
“什么事慌慌張張的?”杜貴皺眉說道。
“蘇氏布行又降了一貫的價,并且他們提前把明天要賣的布擺了出來,依然是兩千匹,不多不少?!?p> 杜貴等人皺眉。
降價。
現(xiàn)在蘇氏布行的價格是九貫……
提前把布擺出來……
這會是虛張聲勢嗎,還是單純的施壓。
“還有!那些小商戶開始將手中的布拋出去了!而且都是降價賣!”主事叫道。
“愚不可及!他們難道看不出蘇氏布行底氣不足嗎?!只要撐一撐,被打垮的一定是蘇氏布行!”杜貴怒斥道。
這個道理,散戶難道不知道嗎?
他們當(dāng)然知道。
那他們?yōu)槭裁匆獟仯克麄冸y道就是心甘情愿的做賠本買賣?
說到底還是,人心惶惶?。?p> 蘇氏布行底氣足不足沒人知道,但它起碼面子上是足的,沒人敢賭蘇氏布行倉庫里還有多少布。
行情太低迷了!八大布行的布都賣不出去,何況他們呢?
況且這個時間段,蘇氏再次降價,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散戶中有一個人拋,就有第二個人拋,緊接著觸發(fā)從眾效應(yīng),散戶之后是小商戶,小商戶之后是僅次于八大布商的商賈,整個市場叫賣者數(shù)不勝數(shù)!
這場心理戰(zhàn),蘇氏布行打得太漂亮了!
杜貴深吸一口氣,說:“無妨,散戶手中才有多少布,讓他們拋吧!難道能動搖我們嗎?”
大家都不說話。
廳間沉默不已,所有人都有一種大廈將傾的預(yù)感。
這心理戰(zhàn)的戰(zhàn)火可不止燒到了散戶,也燒到了八大布商這里,他們何嘗不是同樣面臨著和散戶同樣的問題呢?
大肆收購布匹,已經(jīng)將他們的現(xiàn)金榨干了。
不止是榨干,還是透支!
方臉布商站起來:“諸位,家中有事,我要先走了。”
說罷,不由分說便離開。
大家面面相覷,杜貴陰沉著臉不說話。
沒過多久,外面?zhèn)鱽硐?,方臉布商將他的庫存降價拋了出去。
八大布商之間,他率先打出了白旗。
“愚蠢!愚蠢!”
杜貴氣的大罵。
但罵完一通,他卻完全想不到如何面對這個問題。
他知道方臉布商為什么把布拋出去,和那些散戶也差不多——手里的現(xiàn)金嚴重透支,外面還有大量的債務(wù)。
除布匹生意以外,他們確實還有一些其他的生意,但那都是小打小鬧,所得利潤根本無力償還債務(wù),一旦占比最大的布匹生意僵持在那里,賺不到錢,他們瞬間就趴窩了。
四個字,外強中干!
這個時候如果再出點問題,比如催債,比如哪邊急需用錢,那就會出現(xiàn)窟窿。
小窟窿他們是能填上的,畢竟經(jīng)商十?dāng)?shù)年,湊個幾萬貫?zāi)鞘禽p輕松松,可要是窟窿太大,那可就難說了。
方臉布商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問題。
看似光鮮亮麗,實則一擊即潰。
尤其是,雖然杜貴知道,只要拖,是能打贏這場仗的,但現(xiàn)實很殘酷,他們借錢都是有利潤的,拖得越久,還的越多。
蘇氏布行穩(wěn)健囂張的攻勢,配合債務(wù)的步步緊逼,二者在心理和商戰(zhàn)施加的雙重攻勢最終把人拖垮了。
緊接著,又是幾個人陸續(xù)離開。
“他們都把布拋出去了?”杜貴問身邊的主事。
“拋出去了?!敝魇曼c頭。
杜貴嘆氣。
他這個時候感覺也有不對了,那幕后的大手把他們安排的明明白白。
究竟是誰在背后,他隱隱也有了一些猜測。
杜貴沉默半晌,突然說:“李云龍……楚云飛……這兩個人恐怕問題不小……快去查查這兩個人在哪。”
主事剛邁開步子,他又舉手制住:“算了不查了,肯定是人間蒸發(fā)?!?p> 這個時候查還有什么意義呢。
漸漸的,八大布商走了七個,只有他一個人留下。
杜貴在想,現(xiàn)在還有什么辦法。
忽然間,又有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老爺,武功縣那邊的生意出了問題,需要兩萬貫?!?p> “給便是了。”杜貴說,兩萬貫他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老爺,運往上郡的貨物墜在了渭水里,恐怕要重新打點了。”
“需要多少錢?”
“沒有五萬怕是搞不定?!?p> 杜貴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
“老爺,催債的人來了。”
“來了多少?”杜貴問。
“都來了。”
杜貴沉默了,都來了……他很清楚借了多少錢,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數(shù)目。
肥胖的身軀一陣抽搐,最終猛烈的咳了起來,忽然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老爺!老爺!”
驚呼聲四起。
……
不知過了過久,杜貴醒來,呆呆的望著天花板,望了好久。
此時此刻,他只在思考一個問題。
蘇氏布行究竟是哪里來的這么多布?
雖然八大布商互相都不知道對方有多少庫存,但總歸有個大概,憑空多出這么大一批布是不現(xiàn)實的。
想不通。
杜貴頭疼欲裂,只得放空思想。
他叫來催債的人,問:“可否寬限幾日?”
催債的人說:“不能,雖然一月之期未到,但咸陽的人都知道你們手中的布賣不出去,官府不收,百姓也不要,這和當(dāng)初約定的不一樣?!?p> 杜貴皺眉。
“不過……我們老板總歸還是念及交情,可以暫時只還一半!”
其他催債的人也都說:“我們也是,可以先只還一半,后面的慢慢還?!?p> 杜貴不說話。
難道一半他就還得起了?
催債的人暫時離開,杜貴失魂落魄。
過了許久,才用力抬起手擺了擺:“罷了,降價出售吧。”
“是!”主事問:“那降到多少?”
“十八貫?!倍刨F有氣無力的說。
十八貫的價格打出去。
依舊門庭清冷。
再降!
十五貫!
沒人買。
十四貫!
十三貫!
十二貫!
八大布商全都在拋售,一點一點的往下壓價。
高價買入低價賣出,他們?nèi)翘澋?,但是沒辦法,必須賣。
結(jié)果蘇氏布行又來了一手釜底抽薪,宣布半價出售,直接把價格壓到五貫。
太殘暴了!
大家大驚大怒,這一定是虧的!打他們進這行以來就沒聽說過這么低的價格。
對方就是想要趕盡殺絕!
無奈,再講!
十貫。
八貫。
六貫!
床上杜貴虛弱的問道:“賣出去多少了?”
主事告訴他,蘇氏布行還在壓價,他們只能跟,目前一匹都沒賣出去。
“咳咳咳咳咳!”
杜貴聽完,劇烈的咳嗽,最終兩眼一瞪,睜的老大,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