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敵將自己如何被綁架、又是如何被救的過程給何儒講了一遍。何儒聽得離奇,道:“佛郎機人的船上我曾上去抽過稅,上面的華人我認得,他們還有仁義之心,實屬難得。周小校尉你也真是福大命大了?!?p> 何儒又道:“周小校尉,你常年跟著侯爵之尊,此中官場有個講究你不知道,上官召會地方小官是很容易的,但地方小官吏想要見到上官,尤其是水師總指揮的面,可太難太難了。我人微言輕,只是東莞縣一介小小稅官,在佛郎機人面前都常受奚落,直接去往廣東水師指揮使府,怕是沒有人會聽的。咱們若是走官道,大張旗鼓地上報,一怕鬧大,二是恐怕會威脅你的安全。小將軍你說你是指揮使大人的心腹,不是我懷疑你,總是有點證據(jù),說話腰桿挺得直,可有什么憑證可以送給大人的?”
破敵道:“我也只有這個了?!彼贸鲑N身令牌。可即使是有令牌,又怎么能送到廣州綏遠侯府上呢?何儒想了想,道:“我倒是有個主意,廣州城中有家鏢號,聽說是海上第一鏢,很有本事,他們既可以保物,也可以保人。不如我和他們商量,將你秘密地運上廣州指揮使府,先叫指揮使大人認出你的令牌,再偷偷將你送回,如何?”
周破敵道:“此法甚好,就聽大人安排?!?p> 何儒道:“他們東家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南下了,強手都在廣東沿海一帶,因此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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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破敵換了一身廣東白丁的打扮,跟著何儒來到東莞縣城,南邊是東莞御守千戶所??h城縣衙前面有兩排黑瓦房子,里面開著各色店鋪、驛站,用來傳遞消息。
只見青瓦房里隔出來一間,前面掛了個高高的挑子,上面寫著“天海豊”。
“——海上第一鏢?原來是天海豊?”
“你聽說過他們?”
周破敵拍手道:“蘇大小姐也來了么?太好了,爺就不會那么煩惱了?!?p> ******
廣州廣東水師指揮使府,周敏靜正在思索下一步該從哪里入手,不禁愁上眉頭。心中想:“若是足智多謀的蘇大小姐在此,定能為我排憂解難?!?p> 他忽聽外面有人交拜帖之聲,聲音溫柔悅耳,如此似是蘇惹月。他不禁自嘲地搖搖頭,道:“難道真是一籌莫展,已經(jīng)到了幻聽的地步了嗎?”
卻見門口傳令兵士帶著一個帖子快步進來,他打開一看,正是自己留給蘇惹月的請柬。
“快,快有請!”周敏靜喜出望外地站起來。
“侯爺,久疏問候,不知您身體可安?”蘇惹月見了周敏靜,笑著福了一福。
周敏靜這幾天沒了破敵的消息,李七雞那群家伙也很滑頭,欺負他聽不懂廣東話,死活不肯透露一點消息。如今見到舊相識,簡直高興地要拉她的手了。
“蘇姑娘為何前來,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煩?”周敏靜問。
蘇惹月眉頭皺了皺,猶豫了一下,道:“我的事以后再說,這趟前來,我天海豊可是受人之托。是東莞縣的以為巡檢大人,叫我呈遞此物給水師指揮使大人。
惹月未卜先知、能掐會算,早已料到,此物可以解侯爺之憂慮?!?p> “哦?姑娘不久前還身遠在千里之外,此刻就能解我的憂慮么?難道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嗎?”
蘇惹月笑道:“決勝千里不敢當,未卜先知我還可以?!彼f著用帕子呈遞上一包東西。周敏靜打卡帕子,是“綏遠侯府行走”的貼身令牌。
他霍地一聲站起來:“破敵找到你們了?!”
蘇惹月道:“水師為了安全,只放了我一個人進來,箱子還在外面呢,請侯爺準許同行?!?p> 周敏靜道:“快,將天海豊的貨物放行!以后天海豊人可以出入侯府無礙,天海豊的貨物也自由!”
水軍們得令,和鏢師們一起用車運進一只大木箱。
“打開?!碧K惹月對鏢師道。
破敵活潑地從里面跳出來,跪在周敏靜面前:“侯爺,破敵回來了!”阿巖和九條鷹司見了,都高興地叫起來,阿巖一下子撲倒破敵身上哭了起來。
破敵又高興又有點不好意思,道:“侯爺,不光是我平安歸來,那伙賊人把我買到佛郎機人的據(jù)點去了——我進去,得到好多消息,正要向你稟報!
小校尉向指揮使大人報道!”
“好,好!”周敏靜連聲說道。
等高興的勁兒過去,周敏靜和周破敵同時道:“咦,蘇姑娘怎么來廣州了?”
蘇惹月道:“軍情如火,你們先說你們的,我再說我的?!?p> 破敵于是將自己如何被李七雞強行麻倒,又如何賣給弗朗機紅毛劃船,又是如何被楊三戴明踹下船,如何被東莞稅官救起,又在東莞見到了天海豊的分店,云云都說給了敏靜。
“尤其是,侯爺,我瞧見佛郎機人的船和銃了。他們的銃很多,很長,我畫給你看?!敝苊綮o于是叫阿巖帶破敵去自己的書房,將所見的佛郎機堡壘、堡壘位置和船只、火力情況都記錄下來。
只剩周、蘇,二人,兩人捧茶,陷入了一陣久別重逢的狂喜,二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同時反思自己是不是過于開心了。
為了打破這沉默,周敏靜道:“蘇大小姐還是說說天海豊為何南下吧。”
蘇惹月略有愁容,道:“沈自丹去過太倉了。正是沉星和哥舒姑娘成親那天,侯爺說得沒錯,他一點面子也沒給我們留,打著滿剌加和親的旗號,來想要直接抓人,當天鬧得很難看,還把沉星打傷了?!?p> “顧少東可還好?”
“還好楊昶楊爵爺送了寶劍,擋住沈自丹的致命攻擊。因此傷并不是很重。只是……沉星和哥舒姑娘現(xiàn)在很尷尬,他們互相都不怎么說話?!?p> 周敏靜有點意外:“戈大姑娘沒跟著沈自丹走么?”
蘇惹月道:“沒有,還多虧了哥舒姑娘,把沈自丹震嚇走了。云頭堡那邊有個瘋瘋癲癲的表姐,非要爭搶哥舒姑娘的蓋頭,沈自丹就把她帶走了?!?p> 周敏靜聽得有點亂:“那——沈自丹一開始,到底是要來捉誰?”
蘇惹月道:“雖然你說過,沈自丹是為了哥舒姑娘來的,但他要捉的人,是我和沉星。根據(jù)他的只言片語,我們推測,他得到了什么永生之血的制法,要將我和沉星一起投入血池。
沉星前些時段昏迷著,我和哥舒姑娘商量,覺得還是不太安全,就帶著天海豊的家當和家丁,南下了。反正現(xiàn)在海路很熱門,南邊掙得也不少。還有就是……
想借一借您的光?!?p> 周敏靜點點頭:“雖然情況復雜,但蘇姑娘能來投奔本侯,吾心甚慰。而且最近廣東海路上海盜、紅毛猖獗,我也沒個頭緒,正想找人商量。我需要智囊也需要人手,天海豊來得好啊?!?p> 蘇惹月道:“侯爺最近公事如何?”
周敏靜自嘲地笑笑:“你也看見了,這群匪賊不光在廣州城內為非作歹,搶人搶到本侯頭上了,我巴不得早點出兵,將這群賊人拔除。
但是話又說回來,我周某不逞英雄,不喜歡做無準備之戰(zhàn),我想盡量多了解一下佛郎機人的情報?!?p> 蘇惹月點點頭,道:“還有哥舒姑娘讓我轉達給侯爺,她的驚地藏神刀鳴動,預感大兇,廣州附近說不定會有戰(zhàn)事發(fā)生,請侯爺多留心朝堂上的動向和陛下的意思?!?p> 周敏靜道:“佛郎機人野蠻殘暴、劫掠百姓,廣東刺史、御史都多次有彈劾奏章,陛下都沒有理會呀?!?p> 蘇惹月道:“沈自丹收攏的南乘風的香料船隊從南洋回來了,沈自丹又有錢了。他還帶著馬末沙親自上京告了御狀——陛下雖然不想打滿剌加,但沈自丹可能會利用他的影響力,策動陛下清除廣東的佛郎機人,畢竟陛下愛民。
哥舒姑娘說,到時候圣心一動,降旨如天雷,朝發(fā)夕至,可會很快。咱們在滿剌加見識過佛郎機人的炮和鐵銃的厲害,千萬要提前做好準備。”
周敏靜敏銳地道:“她……從哪里知道這些?”
蘇惹月笑笑,道:“有的人就是連自己家的男人都搞不定,非要關心國家大事?!共皇牵芨愕搅敌l(wèi)的一些內部消息?!?p> 說話間,破敵那邊已經(jīng)畫好了紅毛的船只示意圖。
周敏靜看了看,叫阿巖帶破敵下去養(yǎng)傷,自己提筆,給下屬們寫了情況介紹。蘇惹月看破敵不在旁邊伺候,很自然地站起來,為周敏靜磨墨。
兩個人很默契地都沒有說話,沉浸在這片刻的靜謐之中。
周敏靜叫來衛(wèi)士,道:“將這封信和這些圖紙交給汪宏大人,一定要親手交到他手上。下午請汪大人和王百戶到侯府,說有要事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