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地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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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前方是火海、是刀山,
你的身上是鐐銬、是鎖鏈,
心上插著一把刀,
在流血,遍體鱗傷
你經(jīng)過了所有拋棄、背叛
你垂首,卻仍沉默不言,
直到你的心被燒穿,
直到磐石被燒成熔巖,
直到你能拔出帶血的刀,
將刀尖調(diào)轉(zhuǎn),
將它們一一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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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引誘與構陷
篇首:
那是你所追求,你為它如履薄冰、你為它蠅營狗茍;
然后你將會失去那所有;
因為除非真正失去所有,你不知道生命之權應當握在你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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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夜在一片澄澈的水面上醒過來,四周是平靜而發(fā)光的水域。
她坐起來,抱住自己的腿,開始咀嚼自己混亂的回憶。當老三侮辱她的時候,血紅色的憤怒涌入她的大腦,紅浪淹沒了她的理智。她像在大同城外被靈絡包裹那樣只剩下獸性,馬上就要墮入熊人的境地。
殺人的鋼爪在觸及到那個退縮的男孩前停住了。
那個年輕的、驚恐的、不曾作惡的臉?!獙α?,他沒有作惡,他也是無辜的。徐山,敵人是徐山!
她感到一種狩獵和收獲的快感,好像在田里捉魚捉了很多,或者是在瓜田里偷西瓜那樣的爽感。她準確地扼住了徐山的喉管,然后伸出利爪,將喉管直接從他脖子里拽了出來,不一會兒他就窒息了。然后她像一群勝利的狼或者獅子那樣,得意洋洋地在斷氣獵物旁邊趴了一會兒,先把徐山的肝臟掏了出來,然后是內(nèi)臟,然后是肌肉……直到春水打斷了她。
它好像是故意想要阻止她,想要將她從越陷越深的紅色海洋中拉出來,漂浮在這白色純凈的平面上。
我覺得……周敏靜是個好人,但,那時候我覺得我們隔得好遠好遠。
我對人性感到悲觀,他的心太柔弱,雖然溫柔的擁抱和甜蜜的誓言、他努力靠近我能夠感到,雖然命運竟然讓我擁有了和他對等的名門之后的身份,但我仍然感到緣分的絲線在風中飄蕩,像是隨時會斷的蛛絲。
我其實沒有怨恨他,我輕易地原諒了他的無能為力和柔弱,同時冷靜地關上了心門。
——我不愛他了。
他是個很好的伙伴,讓我很欣賞的男子。和他呆在一起我很高興,他對我很好,我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優(yōu)待。而我因他為我傾倒感到高興,甚至由于他的位高權重和玉質(zhì)優(yōu)雅而感到虛榮。本來我們也許可以建立信任、產(chǎn)生依戀,甜蜜,怨恨,貪欲癡嗔,像世上的男人女人一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兒育女,然后度過一生?!晌覀儾荒茉偾斑M一步了。
命運女神舉起她的金剪刀,將這些在意識中他們共同想象過的未來一刀兩斷,戛然而止。
他們沒有辦法跨越那一刻的傷害。
她知道他們之間緣分的線斷了,千里的路,有的人只能送你一程,要告別了,我有點舍不得你。
命運之神也在發(fā)出微微的嘆息,像是風拂過平靜的水面,有些惆悵。
空白的地面上有一尊雕像,白鴉?她敲了敲對方的額頭,對方睜開眼睛。
“你又被九王殿下攆出來了?當傀儡也當?shù)倪@么慘?”戈舒夜道。
“這里是靈魂海,八女族的首領、我的前領主,就是在這里,鞠起一捧記憶,然后試圖分辨白虎城在時間中前進的方向?!?p> “我們能從預言中獲得有益的信息,最終幫助我們做出正確的決定嗎?”
白鴉搖搖頭?!靶畔⒕薮蠖嬰s的,被海量的瑣屑充滿,根本看不到方向。決定無所謂正確,只有心能指引我們的道路?!?p> “我希望你能幫我一件事。——教會我男女之事吧?!?p> 白鴉有點驚愕:“為什么?”白鴉容顏英俊、身姿長大,雄壯健美,當他還作為人類行走在地上時,廣泛受到人類女性的追逐,但戈舒夜?“我不認為你對我有著吉士之情,為什么?”
“我想知道如果傷害真的發(fā)生,我能不能承受。
很多次,我受此脅迫:當云頭堡敗落時,流寇意圖侮辱我,當做對他背叛的舊主、我去世父親的羞辱;萬華川谷別業(yè)授權時,沈自丹輕薄我,作為對韓偃的羞辱;而這一次,徐山意圖讓手下凌辱我,作為對戰(zhàn)場上勝了他的周敏靜的羞辱。
他不能在戰(zhàn)場上取勝,他們只能把一個女孩像瓷花瓶一樣在地上摔碎,然后在上面踐踏幾腳,吐上唾沫,顯示自己虛弱的威風,仿佛自己就在精神上戰(zhàn)勝了主人、獲得了趾高氣揚的勝利似的。
我不明白人類。”
白鴉長久地凝視著她,然后溫和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發(fā),道:“人類,無尾的陸猿,卑鄙是它們的天性。但卑鄙也是真實?!?p> 戈舒夜像只小貓一樣貼過來,抬頭看看白鴉。
“你真的想知道?”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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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偃突然從假寐中驚醒。
你夢見什么了?!他把整個頭浸入冷水之中。
戈舒夜那個不要臉的小瘋子、混蛋、女探子,她是你的妹妹、親生妹妹。
“不,小貫才是我妹妹?!彼犚娏硪粋€聲音不服氣地道。
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這個世界亂套了。
吱呀,門開了。進來的是侍女,飯菜精美,不是他想象的獄卒,囚禁他的地方也更像是貴府的客房而非牢房。于是他問:“姑娘,請問這里是何處?你上司是誰?”
侍女舉止似乎受過嚴格的訓練,行走動作很小,看得出家教很嚴。但還是忍不住抿嘴笑了:“大人,這里是徽王府,徽王囑咐過,大人是貴客,要好生照顧大人?!?p> ******
聞人憫人、李孜省、梁芳一齊跪在萬貴妃面前:“求娘娘救命!求娘娘做主!”
“怎么了?起來說?!比f貴妃正在喂朱佑杬吃飯喝湯,仿佛真是自己的孩子失而復得,正沉浸在十二分的歡喜中,對于她原來十分寵信的這些爪牙幾乎都要不放在眼里了。
“娘娘,您可知道,在船上的時候,韓偃想帶葉氏女逃走,那就是想毀了娘娘的大計,想要克死皇長子啊!”
“娘娘,沈自丹狼心狗肺,忘了娘娘的提攜之恩再造之德??!居然對這件事隱而不報!”
萬貴妃道:“韓偃?只不過一個區(qū)區(qū)指揮使,他能知道什么,竟有這么大膽子?誰在背后唆使他們?”
幾人對視一眼道:“回稟娘娘,是東宮?!?p> “什么?!”
“娘娘,韓偃投靠了太子,勾結(jié)周敏靜、謝遷等一眾朝臣,要反娘娘了!太子他現(xiàn)在翅膀硬了,正在學殺伐之術,要報復咱們、報復娘娘啊!”
萬貴妃的湯勺當啷一聲掉在桌子上。
“大膽!騰驤左衛(wèi)指揮使,這是御前包圍皇宮的人!反了反了,做出這種誅九族的謀逆勾當!梁芳,你去給我查!”“是,是,奴才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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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靜回到穎國公府,一個明眸皓齒、束發(fā)長裙的麗人迎上來。她五官俏麗,端莊優(yōu)雅,尤其一雙眼睛明亮奪目,行個萬福:“公爺,兄長?!泵綮o頗為吃驚:“明薇,你怎么來了?”
明薇道:“公主娘娘將我接過來的?!泵綮o道:“路途勞頓,先叫仆人為你打掃干凈客房,休息去吧。”
送走明薇,黃云氣得來回踱步:“爺,你為什么這么對明薇?難道你對戈姑娘還是執(zhí)迷不悟——她都已經(jīng)瘋了!難道你要娶一個瘋婆娘進門當公府的晦氣嗎?她如果十年不好,你就十年就這么耗著嗎?她也有家人,就不能給她一筆錢讓他們領回家去嗎?你還年輕,你還有前途,你是公主娘娘、老侯爺,還有明薇的指望!公府上上下下的前途榮寵都系在你身上!九卿圓審的時候,你沒聽喬老虎說嗎?她是命里的天煞孤星,破軍命格!所有和她扯上關系的人都只會不幸!”
周敏靜突然厲聲道:“黃云,是你!是你把我們的此行透露給了他人!?”
黃云嚇得跪下,道:“爺,黃云自小和你一起長大,又韓指揮使一起死戰(zhàn)六橫島,怎么會出賣爺給徐山?只是公主娘娘怕爺有出格之舉,因此要我看著爺,時時向她報告動向,因此有和公主娘娘通信而已!”
敏靜道:“那你和外祖母是以何種方式互通消息?有何人經(jīng)手?這種密信又有什么暗號約定形式保密?”
黃云惶恐道:“我們都是書信溝通,公主娘娘派貼身奴仆跟著下官,因為只是家信,就沒有設立保密和暗語?!?p> 周敏靜聞言站起來,怒而拍案:“黃云,枉你行伍生涯,又跟了本公這么多年,這么攸關死生的事情,你居然以普通書信的形式溝通消息!內(nèi)容明顯是被泄露了……”
黃云道:“可信一路是傳回京中的,可徐山遠在大海之外,根本是音信斷絕,怎么會通過傳遞回京的信得知我們的動向?”
敏靜道:“把公主娘娘那個負責傳遞消息的奴仆給我叫過來!”
黃云慌張退下,卻只能聽到一個消息:“什么?那奴仆回京就突然噬魂瘋癲,然后暴斃了?!那豈不是豈不是和繼曉的鬼兵一樣?!”
敏靜疊聲悔恨:“是我們害了韓偃!——現(xiàn)在戈姑娘瘋癲,韓偃被囚,都是因為本公之故!如果再不能將韓偃救出,我何顏面面對葉總兵和韓夫人!何顏面面對襄毅公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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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指揮使,繼毅侯,陛下對你期望不淺啊?!绷悍伎粗妇?,自言自語地道,“當年你不肯給咱家錢,既然今日你落到了咱家的手里,就別怨命不好。他有什么案底嗎?”
侍從師爺?shù)溃骸盎亓汗n偃以前履歷光輝,戰(zhàn)功卓越,沒有前科?!?p> “什么受賄、喝花酒不給錢、逛園子、聽戲玩兒票養(yǎng)相公,調(diào)戲婦女,這種也沒有?”
侍從師爺?shù)溃骸绊n家家教極嚴,因此都沒有。只有一點,前幾日的二侯爭妻案,也罰了他些錢,說他拐帶婦女?!?p> “有趣,拿上來看看?!諑D女?就是戈氏女?還判給了韓家?那女人不是瘋了嗎?就從這兒做文章!可調(diào)戲婦女,判不死他呀……”
侍從師爺?shù)溃骸罢{(diào)戲婦女自然不能判死,但若是兄妹亂倫,可是十惡不赦,必死無疑了!”梁芳一聽,道:“你真有才,算咱家的錢沒白花!東宮那小雜種的人,死一個少一個,娘娘必然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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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芳這是胡鬧!構陷朝廷官員信口胡編,公器當做私仇來報!太肆意妄為了!三法司就沒有一句話來阻止他?”敏靜怒極。
“是萬貴妃娘娘的意思,萬安那老家伙俯首帖耳……娘娘聽說韓偃和太子有關系,欲除之而后快,再者,為了警示百官,不許和東宮有任何勾連?!?p> “而且,這太荒唐了!他們怎么可以用兄妹亂倫這樣骯臟的罪名給韓指揮使和戈姑娘?!”
“正是因為戈姑娘神志不清,甚至無法抗辯……”
明薇來到府上后,就非常自然地履行其女主人的義務,為公府操持家務,為敏靜端茶奉水、計劃三餐和整理衣物。正趕上明薇送茶前來,無意聽到道:“爺,是我來的不趕巧?”
敏靜道:“不,只是府上有些雜事。我有一名愛將,因行事魯莽被扣押了,若是叫宮里的太監(jiān)得去了,給他扣上烏有之罪,再弄個畏罪自殺,那可危險了。我現(xiàn)在正想找個法子,將他保釋出來。無論如何在我們手里安全些。”
明薇想了想,道:“爺,這如今人在誰手里?是三法司、兩廠,還是錦衣衛(wèi)?”
敏靜道:“如今應該押在徽王府兵手里。”
明薇想了想,道:“爺,這還不好辦?徽王妃子黃氏,就是我們的堂姐。既然爺不好張這個口,那就從王妃的門路問問。我去為爺說這個人情吧?!?p> 黃云拍手道:“還是明薇有辦法?!泵綮o也道:“好,我這就備禮寫帖,去王爺京中別府拜訪?!?p> 明薇道:“爺,只是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此時敏靜感覺很多雙眼睛都聚集在他身上。他退縮了一下,微微歉疚地笑笑:“就以公主養(yǎng)在身邊的侍女的身份去吧?!泵鬓毖壑忻黠@閃過一絲失望,但她沒有表示出來,只是十分顧大局地點點頭:“好,我這就去打點一切,馬上啟程?!?p> *****
明薇回府道:“請爺放心,韓大人在徽王府被奉為上賓?;胀蹂鷤髟挼溃鯛斦f相信二位大人的忠誠和節(jié)操,愿為大人作保,并提出申辯。只是……王爺說,宮里那邊,可能會要戈姑娘作證才得?!?p> 令敏靜意外,剛停在府外的車駕上并不止黃明薇,何婆子侍立著平昌公主進來,眾人都跪下行禮。平昌公主道:“敏靜,明薇在侯府十年,又為了你的事前后奔波、拋頭露面,這樣的賢內(nèi)助,你打算給她什么名分???”
敏靜搪塞道:“外祖母,如今情勢不穩(wěn),雜事煩擾,實在沒有工夫考慮此事……”
平昌公主道:“那我做長輩的就給你做主了,給明薇造玉牒,開了臉在府里,就算你房里人了。她堂姐是徽王的側(cè)妃,自然不能虧待了,等到你大婚的那一天,就立為側(cè)夫人。這新府邸上下大小事,沒個知根知底、能干主事的怎么能行?明薇,你就幫我管著公府,一應照舊例,我給你做主?!?p> 黃云一聽,面露喜色;黃明薇臉上也飛紅了。黃云道:“還不跪謝公主娘娘的天恩!”
平昌公主笑道:“罷了罷了,明薇,你隨我來?!?p> 客房。
平昌公主拉著黃明薇的手道:“好孩子,目前不能給你行納議之禮,委屈你了?!?p> 明薇福道:“妾從小就只有一愿,那就是伴隨二公子左右,今日能得公主娘娘成全,應當是明薇叩謝天恩,怎敢說委屈呢?只是,公主為何要向徽王提議,韓大人的事要戈姑娘親自作證申辯呢?”
平昌公主道:“想當宰相要做大肚漢,我看敏靜為了這戈姑娘迷得仁義禮孝全都拋在腦后了!只恐他一意孤行,辜負了皇上兩邊平衡的圣恩。這女子查實出身將門,敏靜若是非要娶,我怕攔不??;只能出此下策。
若她不是清白之身,大節(jié)有虧,就斷進不得公府、做不得正頭娘子了。我聽黃云說,她曾經(jīng)落到過海盜手里,又瘋了——一個女子怎么瘋的?答案還不清楚,她不可能是完璧之身了?!?p> 明薇道:“可,哥哥說是她救了公爺一命,這么做,會不會太殘忍了?”
平昌公主道:“反正她已經(jīng)瘋了,一定要保住穎國公府在自己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