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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驚寒食

第八章 水寒煮玉 昆侖雪崩

春驚寒食 魂動師之導(dǎo)師 5923 2021-07-19 21:48:22

  十月初一,昏,長庚星乍現(xiàn),眾掌門集中于密室。

  戈云止:“就在今日。提前熔劍,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們撲個空。”左觀止笑道:“嘿嘿,小看老頭子,在丹爐前混了這么多年。先在熔爐里把劍烤個半熟,咣唧丟進硝水里一泡,再咣唧丟進地火里,哪怕是真金也不剩渣渣了!”喬老酒:“早上已叫他們十人齋戒準備了?!?p>  寒風(fēng)如刀,泛黃混著冰碴的草原一眼望不到邊,一小隊人馬如獵鷹的陰影拂過將暮的大地,遠處是一簇簇的經(jīng)幡與白塔,像是叢叢墳?zāi)古c墓碑。刀目白翳的靳孝海低聲吼道:“成敗在此一舉,務(wù)必在申正三刻到達柴家集,不然小心腦袋!”后面一個天然卷,拳毛獅趙忠全,再看,跟上來的是二檔頭、三擋頭,東廠高手盡數(shù)出動!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施七:原計初三大潮黃昏,日月星三光俱在。今月黑熔劍,大不利象。換陣,生門主命,南代北斗!

  第二次陣位(南斗):天府星(袁培)天梁星(聞人憫人)天機星(喬老酒)天同星(風(fēng)成寰)天相星(左觀止)七殺星(戈云止)

  叢陣:令(閔少悛傷)蔭(楊昶)善(晁醒傷)福(袁彪)印(沈蕓傷)將(喬安貧缺)

  火舞燃煙,寶相莊嚴。戈云止、聞人憫人、喬老酒、袁培與嚴從慎各自站位,看祭陣中昆侖弟子繁復(fù)的祈求上天保佑的儀式。嚴從慎附耳道:“華山弟子審問,那喬安貧仍不可信,封劍室那夜他說是聽到妖劍異響才去查看,晁少主的事,他不認,今日牢房門閂盡斷,他卻不承認逃跑?!鄙蚴|整整衣衫入陣;戈吟霜抻頭:“咦,姊姊與表姐怎么還沒來?”

  左觀止一聲悠長的喉息:“蕓蕓俱在,三光同矅。萬化合一,百川歸冥——開爐!”

  紫銅八卦爐已被熊熊地火燒得紅燙,仿佛一塊麥飴糖,馬上就流淌熔化了一般。昆侖臺弟子站好八卦位,左觀止將封匣豎直插入爐中。紫檀木下立馬變色、裂縫、紅熱、燃燒成白灰,里面絹本的《華嚴經(jīng)》呲啦地卷曲起來,冒出大火苗,舔著妖劍的劍鞘,噼啪幾聲,劍鞘也冒出一股燃燒皮革的焦味,火舌直接舔在了白刃上。嗞呀——一陣凄厲的金屬刮擦的聲音從那劍中釋放出來!眾人一陣心神錯亂,紛紛出現(xiàn)幻象!在火的炙烤中,妖劍周圍突然出現(xiàn)成篇蠅頭光楷,如彩帶符紙,繞劍中軸呈筒形與球形轉(zhuǎn)動!混亂中凝目定睛:《寒玉經(jīng)》《天摩錄》!

  “穩(wěn)??!結(jié)陣內(nèi)息回環(huán),靜心頌咒,不要去辨認那邪法,不要聽那妖劍惑人之音!”

  “報——盟主,山下有人馬沖陣!霜眼兒,靳孝海!”

  ******

  十月初一,晨,寒夜料峭,東方將明,燔火未熄。

  “喬姑娘,大小姐可安?”“沈公子,小夜無事,只是盟主令她不得出陣?!薄叭绱艘粊?,卻邪陣該當如何?”“安真次來正是要通知公子,左掌門命各位少俠,請回房齋戒不得出門,今日恐有大事?!薄霸瓉砣绱耍嘀x喬小姐提醒。其余人呢?”“對了,聽謝先生說,晁公子已經(jīng)恢復(fù)意識了,雖一時間沒法恢復(fù)功力,但站陣點位之力尚可,卻邪陣如此便補齊了!”“如此甚好?!薄吧蚬舆€不回寰?”“哦,喬姑娘,雖然經(jīng)你通知。盟令之事當然要等待左老前輩在松露臺下達,我前去確認一下是否有遺漏。告辭?!?p>  安養(yǎng)室一少年背如白板,身披單羅外褂,倚在床上,手中瓜片翠湯蕩漾,面前燒著一盆安息香?!瓣肆?,綠茶性寒,剛剛恢復(fù),不宜多飲?!薄吧蛭甯?,你害我匪淺?!薄安唬沂蔷饶??!?p>  “沈蕓!舒夜被禁足那日,我在鴿棚找到你,你在干什么?”喬安真猛地推開門,“還是我們打開看看,一切就分明了!”

  沈蕓竟然誠懇地說:“喬姑娘,全是誤會,不信請自檢看?!本箤⒆鲃輰⒛鞘眯诺镍澴优跖c喬安真。

  “師姐小心!”床上戈舒夜假扮的晁醒突然翻身而起,一鏢將企圖脫逃的鴿子釘落地面。

  “偷學(xué)出云十九劍,能為男子聲,錚錚然有金石音,大小姐,你果然堪為陣眼。”

  “我一直不肯相信,呵,我竟一直不肯相信?!獥铌颇侨召|(zhì)問你,如何能在莫家村便得知慈恩寺之變?我也一直不明白蓮花王女所講的故事有什么深意,直到晁醒受傷,服下藥師三櫻桃的人能感應(yīng)到寒玉內(nèi)力,他能見你內(nèi)力光華逼人——換作是我,也感到憂懼擔心。”

  沈蕓仍表情平靜:“大小姐,你們幾人縱然疑我,不過因為我遠道而來,也沒有什么證據(jù)。既然晁六弟還未醒轉(zhuǎn),今日熔劍完成,也就了了我的嫌疑——”

  戈舒夜突然一招朝沈蕓直襲而去!

  沈蕓受驚一退,眼中平靜的水波片片碎裂。仿佛那是一汪冰封的寒潭,安靜的冰面終于被深藏的暗涌沖破,露出瘋狂而猙獰的笑意:“——大小姐好膽色!”

  卻道郎心如春水,半似乍暖半尤寒!

  喬安真也驚得目瞪口呆:“小夜——”戈舒夜竟直接朝沈蕓襠掏去!

  沈蕓退了——

  戈舒夜慘笑:“沒有人問心無愧的——(她突然怒吼)你這條閹狗!”

  “就憑你們?”

  ******

  從今日起,你被選作藥師。人類加給男人與女人的所有苦,都將加諸你身,直到神叫你拿起刀劍,向他們復(fù)仇。

  ******

  火光泛濫,東廠沖陣先鋒部隊幾十人沖進陣中,靳孝海挺刀當先,昆侖弟子紛紛不敵:“搶奪春水!今日殺一個,賞黃金十兩!”楊昶閔少悛等人奮不顧身,提劍抵擋,斗在一起。

  “靳當頭,你們行程如此倉促,不知來不來得及回去復(fù)命?。 贝藭r妖劍鳴聲已大大減弱,外圍文字開始模糊,這是妖力崩潰之象!左觀止雀躍如孩童,內(nèi)力如棉抽卷,將那紅熱的大銅爐向地火的裂縫處推去;戈云止一掌平推而出,勁力千鈞,爐蓋咣當一聲落入紅水,轉(zhuǎn)眼熔融如蜜糖!喬老酒運起四十年梳山內(nèi)力,緩緩將大爐掰傾,爐膛中丹藥零碎夸啦啦落入巖漿,春水顫動了兩下,不可抗拒地,被重力拖延著向下墜落!

  “不——”靳孝海寒玉內(nèi)力全出,刀如北風(fēng),竟要一躍撲向銅爐,但他太晚了,劍已脫離了爐身,自由下落。

  火光映照著左、戈眾人汗津津的臉與急迫的眼神,與東廠眾人驚慌的眼!一個人影突然出現(xiàn)在坑沿兒上,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前一刻別人看不見他,這一刻突然能被看見了一樣。

  但是所有人都沒顧得上吃驚,僵持住的人仿佛過了一刻才明白過來要吃驚——他太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戰(zhàn)場上,卻不是現(xiàn)在,不是在那沿口。

  一道人影弧線躍過地火的裂縫,身軀舒展如猿猱度江、驚鴻照影,這樣平靜而美妙,如果這水面不是熔金。此時劍已被燒得紅熱,眾人想如若白手上去,必然皮焦肉爛。白得如同透明的長指爪抓住了春水,接觸的一剎,突然鳴聲大作,一陣清寒之氣四溢掃蕩,地火也被這冷氣吹得黯淡了一下。

  少年逆著光,姿玉樹而貌絕美,艷光超越了他應(yīng)有的性別,如同朝日之上的一只蜻蜓,又如立于紅蓮之火上迷狂的神子。攜著內(nèi)力的嘆息猶似一聲悠長的唱腔。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他修長、白皙、指甲干凈的手指,緩慢、仔細、微微顫抖著拂過劍身。

  “不可碰那妖劍!”戈云止大聲警告。

  “哼,你們以為我是誰?”

  劍尖朝天一抖,一股清寒之氣直干地火穹頂,在上面凝出一片雪白冰晶。

  躁動不安奪人心神的妖劍,混沌的異響一掃而空,靜靜拜服于謫仙般的少年手中,他這樣強大、平靜、美麗,叫人忍不住惋惜起來,他竟是個閹人——水寒煮玉,妖劍認主!

  靳孝海眼中放出光來,交手而拜:“沈公公!”戈云止目眥欲裂:“何人能勞動霜眼鷹、拳毛獅,——沈自丹!”

  ******

  沈蕓拖著劍走下來,依然風(fēng)致從容,恭謹溫和之態(tài)卻早已一掃而光,凜冽狂飆,春風(fēng)已然化為朔風(fēng)!

  混亂中沖上來的群雄,漸漸圍上被炸成斷壁殘垣的昆侖臺,火光照映著一雙雙眼仁閃閃發(fā)光,它們有的蒼老渾濁,有的年輕犀利,有的殺心勃勃,有的明如寒星,恐懼、希望、擔憂、疑惑、震驚在那些眼仁里一一呈現(xiàn),如同月下湖面破碎的碧波,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

  “鳳藻宮詹士領(lǐng)大內(nèi)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沈自丹,見過陜甘各位英雄。奉萬貴妃娘娘鳳臺懿旨,征古劍春水為國用,內(nèi)務(wù)府可作價補。余皆良民,當體娘娘為國分憂之心,速獻不得藏私。見令如見駕,欽此。”他微微一笑,懷中掏出一個熟銅令牌,擲在地上。他念敕令之時,東廠先鋒殺手竟無一人敢動,都畢恭畢敬地面東而立,大禮而拜。

  嚴從慎吧嗒一聲撲在地上,雙手抖抖嗖嗖地捧起那“內(nèi)務(wù)府敕造”令。眾人中響起一陣不安的切切私語“沈自丹?”“就是萬貴妃娘娘眼前的紅人、沈自丹?”“聽說汪直去了后皇上有意讓他執(zhí)掌西廠?”

  戈云止冷笑:“沈公公,楊案歷歷在目,事到如今,你以為一塊銅牌就能忽悠住我們整個陜甘綠林么?”沈自丹笑:“戈盟主,先禮后兵仁至義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尊王令,那可是十惡之罪的大不敬,要族誅的。戈盟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想想妻子兒女,也不問問你這幫兄弟是否同你一樣糊涂?”戈云止義憤填膺:“沈公公難道以為陜甘會束手就擒?”一聲令下,“閹狗不可能放過我們,今日趁他們勢單力孤,殺!”戈云止帶動雙重陣法,車輪一般向前裹去。

  “既然如此,我便會以武力強搶?!?p>  第一個接陣的是袁彪,沈蕓輕蔑一笑,橫劍當胸一拍就將他擊飛出去,根本沒有使用劍鋒!袁培見兒子吃虧,飛身上去接住,展開袁門五段拳,如豺狼大蟲,向沈蕓面門撲來!只見沈蕓身子平平后撤,如紙片一般飛起、旋轉(zhuǎn),避開袁培擊他小腹、胸口,雖然拳拳內(nèi)力如風(fēng),竟都擦著沈蕓外袍飄過,沒有一拳能夠近身。“袁門五段,剛猛有余,靈巧不足,袁掌門廉頗老矣。”果然身軀高胖的袁培,幾圈下來已然氣喘吁吁,沈蕓不耐煩地對他使用了和他兒子同樣的手法,擊飛出去。

  閔少悛第二個接陣,破劍式從半空一沖而下!“獨孤九劍瀟灑恣意、破空無當,閔兄,你寄人籬下前途幽暗,可恣意么?”沈蕓竟不閃不避,直挺春水與獨孤九劍正面對刃——火花四濺,一陣劍刃絞纏破碎之音,閔少悛手中劍刃竟碎作千片!春水經(jīng)過火鍛,此刻竟化繞指柔鋼,閔少悛沖勢不住,只覺耳下一涼,半片耳廓飛出。喬老酒看得急了,一躍而起,出手相助,梳山劍內(nèi)力沉郁混沌、重在防守后擊必中,他擺下姿勢,只等沈蕓來攻。沈蕓卻失笑:“喬家老,喬四哥曾囑咐過我,生死之搏千萬不要用梳山,因為太慢了——”話音未落人影已碎,仿佛剛才說話的是一縷鬼魅一抹殘影!春水自胸而脅,喬老酒半邊衣袍已然被削下!再旋就是半片身軀!

  “士可殺不可辱!”楊昶飛身而救,倒背沉舸與春水攪在一起。“沉舸原是玄鐵,有磁性,故而可壓制春水?!比彳浀拇核驯怀留次鼜?,“不過……”吭吭吭,寒玉真氣充盈,竟將沉舸凍得脆硬,且內(nèi)部發(fā)出嗡嗡的合鳴——沉舸被春水同化了。楊昶只有放棄對峙、奮力回撕,眼看沉舸刃口被啃得坑坑洼洼,他不拘展力,出云十九劍奧義大展:雁字蕩、魚龍回首,鴻鵠宿雪!高低回環(huán)如行云流水,殺氣四溢如青鷹展翼!然沈蕓已通過戈舒夜的殘招看透此三式:躍出直擊、側(cè)身擊脅;乘勢環(huán)掃、擊肘;斜下橫拉、反手刺腕;踢、擊膝;直擊、側(cè)閃;旋轉(zhuǎn)回掃、翻身壓頂;回馬,沈蕓拔地而起如同一只陀螺旋轉(zhuǎn),當?shù)匾宦曊痖_回馬之勢;招招銳不可當!原本縱橫捭闔的出云十九劍縮手縮腳、四處碰壁?!澳阃炅?,該我了!”妖劍如靈蛇一般飛出,纏在楊昶頸上!只要他一收,就是身首分離!

  眼看危急,喬安貧不顧一切,飛身進入戰(zhàn)團,他單臂摟住楊昶脖頸,一陣劍哮響過,手臂血肉模糊白骨盡露!喬安貧左臂無力下垂,站定,右手單手持八斬刀伸出,示意挾刀揉手。沈蕓一笑,右手一拋,左手挽個劍花背在背后,竟空手與喬安貧揉手!

  “你看看他們,棄你如敝履,喬安貧,你不是已經(jīng)發(fā)誓忠于皇室,為什么要來?”兩人揉手劍光如飛梭,沈蕓卻仍有余力侃侃而談,發(fā)覺喬安貧忍痛揉手已臻極限,他撕開喬安貧右小臂肌肉,單手捏住喬安貧咽喉,將百四十斤的喬安貧拎了起來——寒玉華爪!

  “放開他!”戈云止雙刀上前,雁翎刀!

  二人之間的時間仿佛突然變慢,又仿佛用內(nèi)力交流了千言萬語。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寒玉經(jīng)的內(nèi)力清寒而霸道,如同一聲嘆息——金、石、交、撞!不對!沈蕓唇角一吊,劍側(cè)鋒與戈云止雙刀擦出火花,輕壓腕子回手一偏,一劍貫當胸!

  剛剛沖開穴道的戈舒夜打開安養(yǎng)室的門,此幕遠遠映入眼瞳。

  地火神潭邊上的沈蕓淡然悠閑,撩起袍子一角擦拭春水:“反賊戈云止已然伏誅。下面各人聽著:凡放下武器順王令者,一律不追究;主動投誠交待密謀過程者,賞白銀十兩、領(lǐng)食邑五十戶、造冊入官籍為西寧衛(wèi)鐵桿府吏!昆侖臺弟子,有愿從及獻春水文案者,可移籍進京領(lǐng)欽天監(jiān)職務(wù)!”他站在權(quán)力的裙帶上,然而這已經(jīng)足夠,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群在陜甘大地上艱苦刨食的草莽。

  嚴從慎雙膝一軟:“皇上萬歲萬萬歲!”眾華山弟子見領(lǐng)頭大師兄跪下了,雖然詫異不禁紛紛跟著跪下。袁門與梳山掌門已然被放倒,弟子懵懂地左右看看,三三兩兩也屈了膝。人群的憤怒像海潮一樣退卻成恐懼,一時間都是兵刃落地之聲。

  “各位都是深明大義的,既然如此,請趙檔頭將諸人造冊、發(fā)放賞金,昆侖臺由東廠征用!聽令,來將分為兩隊,一隊收了他們兵器,收押死硬分子!靳當頭帶另一隊,即刻隨我回西寧衛(wèi)復(fù)命!”

  ******

  戈舒夜:

  災(zāi)難發(fā)生的那一刻如此平靜,波瀾不驚又無可挽回。沒有,我沒有像人想象的那樣,會有愧疚感、或者覺得如果我能提前一刻趕到爹爹就不會出事,因為這些都來不及,那一劍刺得如此干凈利落,沒有炫耀、沒有仇恨,甚至給人一種“這就完了?”的詫異,仿佛他們理應(yīng)大戰(zhàn)三百回合再力竭拼掌等等。

  而沒有,只一劍。

  人的血肉是多么脆弱的東西啊。

  我只是恰好看見了而已。

  除了被擊傷的,周圍人都三三兩兩地跪下了,如同時間一到就退潮的海浪,一切的義憤填膺熱血沸騰不過被證明是逢場作戲,人像鴨子一樣被趕作一堆,期待著發(fā)放賞金。一切發(fā)生得太快,我的腦子里只剩下——快逃啊,趁他們還沒有注意到我,快逃快逃!后廚有條小道通往半山腰,那里堆了許多垃圾,還有茅坑的化糞池,平常不會有人去,唯一的生路。我調(diào)頭快步離開,順手扯了塊毛巾包住頭。松露臺與地火神潭人聲鼎沸,后廚這里卻靜悄悄的,天色已黑,只有一個打著瞌睡的廚娘。我翻過許多爛菜葉,腳踩著咯吱咯吱不知道什么的堆積,推開滿是油膩的小柵欄,踏上只有一人那么寬的山間小路,另一側(cè)就是萬丈深淵。沒有月亮的夜里,三星掛在天空,我手里什么兵刃也沒有,只一條柴堆里順手抽的干樹枝子,風(fēng)聲鶴唳,但什么也顧不得了。大約走了一刻鐘,一人高的荒草中出現(xiàn)幾塊石頭砌邊的薄田,小路下了一個坡,同通往柴家集的大路連在一起。只聽地面一陣震動,一陣馬蹄潑喇喇卷過,我趕忙蹲下躲入荒草叢中,直到腳麻身冷。

  靳孝海及東廠眾殺手護衛(wèi)著——沈蕓!

  等火光消失,我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柴家溝,出離絕望,蓮花王女他們走了,走了!最后的救援、唯一的希望熄滅了!環(huán)顧四周,不過三天,那破敗的谷倉還在,狼爪的痕跡還在,湟水蜿蜒的身軀還在,甚至那篝火的灰燼、刀劍的痕跡和蓋在我們身上的柴草還在,我想起那日蓮花王女告訴了我們春水的秘密,想起楊昶質(zhì)問沈蕓時他不慌不忙的表情,想起我是那么憤怒而歇斯底里。那時候沈蕓是如此平靜,比起焦慮的喬安貧、激憤的楊昶、懷才不遇的閔少悛,仿佛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不在乎春水的人,

  ——我居然相信了他!

  沈公公!——這多么好笑!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聯(lián)盟破碎,大廈已傾,連蓮花王女都已經(jīng)帶著族人遠避他鄉(xiāng)……在這荒莽寒冷的邊塞大地,只剩孤零零弱小的一個我,甚至沒有一把兵刃。

  “倘若有朝一日你自己作出了選擇,你就能保證自己一定會甘心么?”

  我選錯了!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寒夜的荒原突然傳來一陣馬嘶,一個黑影沖破夜幕,在我身邊打著轉(zhuǎn)。我向它伸出手,它聞了聞,把頭靠過來——烏云連珠,馬還在,人已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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