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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驚寒食

第一章 春水

春驚寒食 魂動師之導(dǎo)師 2971 2021-07-19 17:37:32

  戈舒夜:

  我叫戈舒夜,成化二年生的,屬狗,今年十七了。

  出了正月,娘就開始念叨,十七啦,老大不小的啦,還呆在閣里惹人笑話;況且下面還有個只小我一歲的妹妹,姐姐不出門,也耽誤了給妹妹找人家。沉默寡言的爹爹就咳嗽兩聲,辯解道:“大妹不是差不多定了么?!?p>  娘有時候就忍不住細(xì)聲細(xì)語地咕噥:“楊家那么大的規(guī)矩,大妹刺頭倔腦的,又孤僻不討人喜歡,也不知道像了誰,哪比得上二妹,哎!”

  要是聽到這句,爹爹估計會有些嚴(yán)厲地瞪娘一眼的,娘多半也就不言語了。

  娘偏疼妹妹吟霜是很明顯的,爹爹偏疼楊昶也是很明顯的,但是把我許給楊昶,我卻不知道這是不是爹爹對我偏愛的一種表示。

  ******

  楊昶是太宗皇帝(注:朱棣廟號,成祖是嘉靖年間改封)內(nèi)閣大臣楊榮的長房曾孫,父母早亡,少年托孤在同宗的叔父家。他比我大五六歲,當(dāng)我還扎著雙丫髻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個能上席的少年了。來我們家的時候十四五,那年(成化十三年)正是汪直掌著西廠,把他堂兄和伯父下了獄。他當(dāng)時細(xì)高個兒,皮膚微黑;功夫一般,不大合群,但是我央他做什么,他也不拒絕。這案子震動朝野,武林也群情激憤,爹爹新任盟主身為表率,多方營救,但兩廠水潑不進(jìn),他堂兄和伯父沒堂判直接在獄里給折磨死了。自此以后他就拜進(jìn)白蘋書院,年節(jié)時候跟爹爹回云頭堡,再也沒回老家福建。

  等我梳上頭了之后,見面的次數(shù)就少了,只日見他武功進(jìn)益飛速,品行端嚴(yán),只是性子越發(fā)負(fù)氣?!钡胶髞淼_口。

  其實我并沒有什么感覺,因為——我從小就被認(rèn)為很聽話,爹娘教導(dǎo)什么,我都聽。從爹娘那些低聲的私語當(dāng)中,我能聽出來,爹爹確實很喜歡楊昶,又心疼他早早就遭了閹人陷害的家門之禍。而他自身,也沒什么好說的,雖然并不近人,但嚴(yán)謹(jǐn)有禮,從小我沒和他起過什么爭執(zhí),功夫和人品也是人人夸贊的。楊昶家門遭難,爹爹沒有兒子,所以這件事幾乎是水到渠成順其自然的。爹爹不易,這個世上哪有姐姐不嫁耽誤妹妹的道理,況且,我又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昶兒,等小夜長大了,把她配給你,要不要?”

  我記得那天我從屏風(fēng)后偷看了楊昶一下,不知道,也許我是想好好看看這個要過一輩子的男人?他的軀體像一株長成的松樹一樣挺拔舒展,下頜的輪廓已經(jīng)像刀削的巖石一樣顯出一種男子的凌厲,但是看到他的眼睛的時候,那凌厲的眼神沒有情感地一飄——好像接受的是一件花瓶,假山,或者其他什么擺在祠堂里的東西一樣。然后他跪下,朝爹爹磕了三個頭。

  那年我十五。

  “姊姊,該合八字啦——說不定還能當(dāng)個誥命夫人哪,趕緊開始繡花樣子吧?!币魉Φ馈熃銌贪舱嬉苍冢骸袄凼廊?,詩書簪纓之家,舒夜,恭喜你得托良木啦?!?p>  后來的兩年就在平靜無聲中度過了。朝堂里依然亂成一鍋粥,不時有冤獄與貶斥,武林上也只漂著日常的小波,雖然沒人知道這是否是大風(fēng)暴前的平靜。爹爹在陜甘的英雄中也順風(fēng)順?biāo)?,這跟楊昶愈加成為他得利的助手也有關(guān)系。一則楊氏在朝樹大根深威望深重,二則閹黨的禍行又讓武林對楊氏都充滿了同情之意,三則爹爹和楊昶都是尊禮義重教法的人,在儒生嘴里討到了好。于是陜甘聯(lián)盟戈云止援救忠良血脈、栽培成才,佳翁佳婿成了遍文武貫朝野的一段佳話。

  直到今年過了上巳節(jié)。立春時黃沙幫黃三爺沒來由地大擺筵席,說門派大有祥瑞,掘得了一柄古劍,銘文“黃水湯(殤),春水王”,因名春水。不想后兩個月連發(fā)蹊蹺,武林震動:先是得劍的黃沙幫堂主黃三黃四兄弟相殘斗殺滿門,后是保管劍的灰狼幫幫主海十八瘋癲慘死。海夫人自覺不好,求助于慈恩寺的游僧慧生大師。大師用一函《華嚴(yán)經(jīng)》幡鎮(zhèn)住了劍,打算封劍還寺,發(fā)愿佛祖鎮(zhèn)壓。本以為妖劍就此降服,不料路中生變,竟有閹黨也卷入其中,慧生大師送信求助于爹爹。陜甘綠林分兵兩路,數(shù)渡黃河,移兵小乘莊,才沒讓這東西落入閹賊之手。

  ******

  兩個月前?;依菐秃J丝照?p>  地上周圍散落著幾具尸體,致命傷都是一刀貫胸、洞穿心臟。然而在他們死前,身上都有不少開放性的大傷口,仿佛是瘋了的野獸在垂死的絕望中撕咬自己所致。

  這些尸體分布的圓心,是插在地板上的一柄古劍,形制似唐,玉柄凝古、寒刃如新。

  幽暗中劍身微微發(fā)出碎星般藍(lán)光。

  一個肥頭圓腦的胖男人扒在門口,用一條繡了花的蜀錦帕子捂住嘴,還和他容貌很不相稱地修了眉。

  “靳孝海!你打算什么時候把東西運出來?推三阻四,告訴你,我梁芳那可是奉了貴妃娘娘親口的鳳旨來的。你好大的膽子,是打算把娘娘的懿旨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么?”

  坐在門邊的瘦高沙彌滿身暴戾的殺氣,一邊擦著他那柄薄而鋒利的鋼刀,一邊用一只白翳的眼球乜斜對方,道:“梁公公,有能耐您自己把那劍拔出來啊,您也看見了,賠進(jìn)去十幾個人也沒辦法。您是皇上和貴妃娘娘跟前的紅人,龍氣護體,自然不怕這些妖邪鬼怪的。”

  那胖太監(jiān)擦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心里嘀咕著,貴妃娘娘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千里迢迢為甚偏要找一把怪劍,人碰著就發(fā)瘋作死,不說一路上遭盡了罪,這個靳孝海仗著自己有拳腳,更沒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內(nèi)心默默念叨,回京就扒你一層皮,一邊調(diào)整了臉上的表情,做出擅長的諂媚狀:“靳檔頭這么說,可是陳公公有什么妙計吩咐了?”

  靳孝海道:“咱們廠公自然早有對策。東西是被誰送來的,我們叫他照樣送走就成?!?p>  “不成!”胖太監(jiān)尖聲叫道,“你們找到這東西費了多少功夫?五年!整整五年!要是這次東西丟了怎么辦?再過兩年,那小雜種根基要……”似乎意識到言語有失,梁芳忙住了嘴。

  靳孝海道:“您現(xiàn)在也只能聽咱們的了?!?p>  ******

  東廠。

  東廠掌印太監(jiān)陳準(zhǔn)正在閉目養(yǎng)神。

  “報——!”

  “何事?”

  “啟稟廠公,劍,妖劍春水,丟了!”

  “什么?!我不是讓你們緊緊咬住嗎?”

  “回,回廠公的話,一開始正如廠公所料,匪賊們進(jìn)入海府,果然將妖劍降服帶走。咱們就一路追著他們,沒想到他們出了城之后就兵分兩隊,一隊走水路,一隊走陸路。咱們就加了兵力,分兩路追著。他們也不與咱們交手,只是逃,在快到了陜甘邊上的時候咱們追上了,他們不太抵抗,丟下東西就散了。沒想到兩路都是障眼法,沒有劍!”

  “好狡猾的匪賊…”陳準(zhǔn)思忖,現(xiàn)在兩條線索都已經(jīng)斷了,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要壓住萬貴妃的怒火,再容后議。

  “把霜眼兒給我叫回來。”陳準(zhǔn)對傳令者道。

  “是,靳檔頭已經(jīng)在路上了?!?p>  這時有一名內(nèi)侍走上來,附在陳準(zhǔn)耳邊道:“廠公,宮里來人了?!?p>  “陳公公,別來無恙啊。”來人作揖。

  “喲,還沒恭賀您掌領(lǐng)御馬監(jiān)之喜呢,你倒先來了。來人,設(shè)座,看茶。”

  來人撩衣坐下,笑道:“多謝萬貴妃娘娘的疼愛?!?p>  陳準(zhǔn)試探著問道:“貴妃娘娘可大怒了?”

  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道:“火肯定是要發(fā)一發(fā)的,連梁公公也責(zé)了幾句,說年底必須拿到?!?p>  陳準(zhǔn)點頭,他猶豫了一下,問:“這東西有什么玄機,貴妃娘娘竟要費這么大力氣?”

  御馬太監(jiān)呷了一口茶,道:“容顏永駐,青春重?zé)?;斷肢重生,長生不老?!?p>  陳準(zhǔn)皺眉:“前一句是說給娘娘的,后一句是說給皇上的。那明明是個不祥之物,要我們折那么多人,就為李孜省這江湖方士的一句話?還是——這劍真有再生造化之力?”

  御馬太監(jiān)道:“上面一句話,下面百條命,為奴為婢,從來只有效忠主子。緣故還在欽天監(jiān)色目女官的讖言,‘黃泉劍出,破軍新王;不死走地,藥師還生’,一曰新王,二曰永生,本朝應(yīng)的就是黃河石人童謠,上必篤信?!?p>  陳準(zhǔn)苦笑:“長生不老?斷肢復(fù)生?”

  御馬太監(jiān)不置可否,放下茶道:“這東西大妨太子,東廠一定要趕在梁芳前頭拿到,懷恩公也是這個意思?!?p>  陳準(zhǔn)不禁汗下:“這幫匪賊詭計多端,霜眼兒跟丟了?!?p>  御馬太監(jiān)道:“不妨,給他們上顆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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