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無憂
葉傾雨在暮子河畔醒來后,渡過鋪滿食尸花灰燼的黑色河流。
可在河那邊,她卻找不到魘靈族的聚居地了。
她不知她的族人去了何處,她找回來十年前的記憶,卻不知這十年間,魘靈族發(fā)生了什么事。
“阿雨?!泵限芍宋吹剑曄戎?,大老遠就扯著嗓子喊。
“小雪好像很喜歡他?!蹦河翱聪蛉~傾雨。
“你究竟想說什么?”
“自從孟奚知出現(xiàn)后,你與在北地時,有些不同了?!?p> 如果說暮影是冰山之上背陰處終年不化的雪,那葉傾雨就是冰山下寒冷河水中的一塊碎冰。
碎冰遇到暖陽,總是要融化的。
葉傾雨到這人間走一趟,遇到暮影,她變得清冷;而遇到孟奚知,她深藏的熱烈,又被勾了出來。
見葉傾雨蹙起眉頭,暮影又道:“我看他不像壞人,小雪若是能在他身邊長大,未必不是好事,而你……”
“你不必再說了,我要走的路,要么飛升成神,要么魂飛魄散,沒有第三種結(jié)果,別人不給我找麻煩已是求神拜佛,我自不會去給別人添麻煩?!?p> 葉傾雨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老馬嘶鳴,揚蹄往寨子外邁去,不管孟奚知是好人還是壞人,與她都沒有關系。
至于小雪,她如今既已醒來,何去何從,自當由她自己定奪。
“阿雨等等我們?!泵限芍е⊙┮涣镄∨茏妨松蟻?。
蘇宸璋不會騎馬,趕馬車更是從未嘗試過,孟奚知要帶娃,這趕車的活計便落在了葉傾雨和暮影身上。
除了趕車的馬,寨中剩下的馬匹都被葉傾雨攆入了山林之中,很快沒了蹤影。
林間有一條不算寬闊的道路,恰好夠馬車通行。
折騰一夜,又受刺激,蘇宸璋精神不濟,一進車廂,剛靠著車窗坐下,歪頭便睡了。
孟奚知本就不想搭理他,倒也省得大眼瞪小眼,兩人都尷尬。
小雪靠在車壁上,瞪著一雙大眼睛,聽孟奚知講上古之神的故事,小腦袋隨著馬車顛簸搖來晃去,十分可愛。
莽莽山林,風雪起了又停。
“藍田云海乃仙界一大名勝,于仙山之上憑欄遠眺,云蒸霞蔚,浩如煙海,上古之神云涯乘風而來……”
“那日云涯醉酒后,于燭龍谷揮劍剔龍骨……”
靛藍的簾子被從外輕輕撩起,葉傾雨閃身鉆了進來。
“阿……”
“噓!”葉傾雨朝孟奚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孟奚知心領神會,只當沒看見她,繼續(xù)給小雪講上古之神的豐功偉績。
葉傾雨挨著小雪坐下,確定蘇宸璋已經(jīng)睡熟了之后,指尖微動,削下他鬢邊一縷碎發(fā)。
滿頭青絲散開,葉傾雨將霜色發(fā)帶覆在眼睛上,蘇宸璋那縷碎發(fā)從她手心飄起,懸于她眉心之上,霜色發(fā)帶散發(fā)出月華一般的冷輝。
她這是要入蘇宸璋的夢。
入夢。
皇城,皚皚白雪,重重宮門。
盡處。
一人,負手而立,白衣縞素。
風起。
雪舞,紅梅映雪,青絲染霜。
“皇兄,皇兄……”
年幼的蘇宸璋提著錦袍跨過高高的門檻,一聲聲喚著那宮墻下的白衣少年。
宮道幽長深遠,他好似怎么走也走不到那少年身邊,任他怎么呼喊,少年跟頭倔驢似的就是不回頭。
少年身上穿的是孝服,那日是他母后的頭七。
他站在母后最喜愛的梅樹下,待雪染白了頭,才轉(zhuǎn)過身來。
少年轉(zhuǎn)身,衣袍蹁躚,似要乘風而去。
那日,亦是蘇宸璋母妃冊封為貴妃的日子。
幼子手里握著糖葫蘆,上面裹著甜香的蜜糖,見少年回頭,他喘著粗氣,舉起手來,歡快地喊道:“皇兄,母妃今日歡喜,允我吃一根糖葫蘆,你嘗嘗,可甜了?!?p> 糖葫蘆被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的核來,想來是蘇宸璋在來的路上實在太饞,沒忍住下嘴了。
少年忽而笑了,枝頭積雪墜落,一朵紅梅飄下,停在少年肩頭。
“宸璋,你今年多大了?”
“過完年就滿七歲了。”
“七歲……還這么幼稚?”少年笑意斂去,眉間籠起一層寒霜,“真不知你是故意為之,還是真就這般單純?!?p> “皇兄,我……”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來找我?!?p> 少年又轉(zhuǎn)身,繼續(xù)盯著枝頭的紅梅。
年幼的蘇宸璋站在雪地里手足無措。
即便是十年前的夢,葉傾雨初見到少年蘇宸轍的臉時,仍能感覺到他眉宇間的帝王之氣。
葉傾雨入蘇宸璋的夢,就是想瞧一瞧這位攪亂天下風云的帝星長什么模樣。
如今看來,單就長相而論,比起孟奚知,也不遑多讓。
葉傾雨又挑著看了一些碎夢,蘇宸璋被選為質(zhì)子,是因他母妃在后宮一朝得勢,得意忘形,犯了帝王家的忌諱。
難怪先前問起,蘇宸璋眼神閃躲,不愿回答,這不是讓他揭自家的短么。
不過,葉傾雨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但這是蘇宸璋的夢,她所看到的,皆是蘇宸璋的記憶,一如他皇兄所言,這是小孩子家單純幼稚的想法。
葉傾雨沒有在夢里現(xiàn)身,她與蘇宸璋沒什么好說的。
蘇宸璋被囚于地靈洞穴十年,早已不是夢中這個饞一口甜食的小孩子。
葉傾雨還沒睜開眼睛,耳朵里先傳來孟奚知的聲音。
“云涯最愛喝清河鎮(zhèn)無憂酒家的無憂酒,據(jù)說無憂酒家以前最出名的酒叫“忘憂”,那時的酒館也不叫無憂,至于是不是叫忘憂,也沒人記得,清河鎮(zhèn)的人都道:若說無憂酒是上品,那忘憂酒就是絕品,可惜這絕品也絕世了,世上再無忘憂……”
瑩光消散,葉傾雨將發(fā)帶從眼睛上拿下,又將頭發(fā)束起,瞥了一眼盯著她的孟奚知。
孟奚知嘴角噙著笑,問道:“阿雨可愛飲酒?”
“不愛?!?p> “哪怕是不愛飲酒之人,也該嘗一嘗清河鎮(zhèn)的無憂?!?p> “懦夫才借酒消愁,不過是自欺欺人,酒醒之后,憂仍是憂,斷不可能無憂。”葉傾雨起身掀簾,轉(zhuǎn)頭又道:“孟公子對上古之神倒是十分了解?!?p> 孟奚知笑道:“道聽途說罷了?!?p> “那你可知上古之神今在何處?”
“聽說千年前他在北地布下人靈結(jié)界后,便失去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