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嫁
臘月十八,諸事皆宜。
鹿隱國都城,從皇宮到城東郊外響石山,官道上的積雪一大早就被清掃,沿街店鋪檐下掛紅綢紅燈籠,新年將至,這些飾物可沿用到元宵節(jié)后再取下。
圍觀百姓翹首以盼,迎親隊伍蜿蜒而來。
五皇子戚風(fēng)騎高頭大馬,金冠綰發(fā),一身紅裳,高貴俊雅。
細(xì)碎的雪花隨風(fēng)飛舞,北國的雪說下便下,天色昏暗,再過不久,又是一場大雪將至。
戚風(fēng)不敢耽擱,必須趕在大雪封山之前回城。
暮影騎馬跟在陳默身后,寬大的斗篷下,她將小雪抱在懷中,一手握著韁繩,隨送親隊伍綴在喜轎后面。
她回頭望向遠(yuǎn)處的的皇宮,寒鴉盤旋,白雪覆頂,不像迎親,倒似奔喪。
葉傾雨是從將軍府出嫁,以陳默表妹的身份。
嫁給一國皇子,寒酸不得。
她身為魘靈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這并不是一件可以宣告天下的事。
陳默是孤兒,被軍中的老伙夫養(yǎng)大,后隨軍出征,屢立奇功,才有了今日。
出發(fā)前,陳默交給葉傾雨一枚黑玉棋子,棋子上刻一個“柒”字。
陳默說:“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葉姑娘既認(rèn)我這個義兄,為兄便啰嗦兩句,夢神之路,從這里才算是開始,人心叵測,葉姑娘切勿輕信他人?!?p> 葉傾雨問:“你呢?能信嗎?”
“葉姑娘不必信我,你只需知道,在鹿隱國,你的對手不是我?!?p> “陳將軍覺得三皇子如何?”葉傾雨坐在銅鏡前,從鏡中看著身后的陳默。
為她梳妝的嬤嬤已經(jīng)出去了,房內(nèi)沒有其他人在。
陳默把玩手中的棋子,聞言先是一怔,旋即笑道:“三皇子乃人中龍鳳,若不是他戍守南疆,鹿隱國何來寧日?”
葉傾雨看不明白陳默的心思,這個少年將軍,藏得太深。
不過這也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
“你既以我兄長自居,我便也多言一句,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陳將軍莫要望梅止渴?!?p> “多謝葉姑娘關(guān)心,不過我走的這條路,亦無法回頭?!?p> 這個話頭就此打住,葉傾雨道:“你可去過皇陵?”
“三年前皇族祭祖,陳某有幸去過?!?p> “有幸?沒有掉下斷崖,確實挺幸運的?!比~傾雨扶了扶頭上的金簪,又問:“那你們陛下呢?每次祭祖都會去嗎?”
陳默想了想,蹙眉道:“我曾聽人說過,陛下自登基之后,便再沒有去過皇陵。”
“這就難怪了,果然是惜命之人?!比~傾雨冷笑。
她攤開手心,掌心一枚泛著幽藍(lán)光芒的琉璃珠子,珠子里頭云絮翻涌,“這枚窈夢珠里,是你們陛下的心愿,待我離開此地,你便能看到他所求之愿。”
陳默走近梳妝臺,接過窈夢珠,將黑玉棋子遞到葉傾雨眼前,“這枚棋子,是我送給葉姑娘的禮物?!?p> 見葉傾雨不接,陳默又道:“不是賀禮,有朝一日,它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p> 一枚黑玉棋子,上面刻一個“柒”字。
“你不怕我入你夢中?”
葉傾雨的指甲涂了朱紅的蔻丹,黑玉棋子捏在蒼白的指尖,紅色愈紅,黑色愈黑,而她指腹也愈發(fā)顯得白。
只要有信物,她便可以進(jìn)入任何人的夢中,之前陳默一直防著她,必是不想自己的秘密被人發(fā)現(xiàn)。
這枚棋子,無疑是陳默隨身之物。
“陳某既然將這枚棋子送給葉姑娘,自然是信得過葉姑娘的為人?!?p> 陳默一語雙關(guān),葉傾雨笑道:“陳將軍才告誡我,人心叵測,莫要輕信于人,怎地自己卻糊涂了?”
陳默亦笑,“葉姑娘他日若遇險境,陳某自會在夢中相候,以盡綿薄之力。”
“如此,便多謝了?!比~傾雨收下了這枚黑玉棋子。
……
大紅的喜轎中,繡了鴛鴦的紅蓋頭搭在葉傾雨腿上。
她今日描了眉,抹了脂粉,臉頰打了兩坨腮紅,那個嬤嬤說她皮膚太白,腮紅也涂得愈發(fā)厚一些。
葉傾雨當(dāng)時瞥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想起了在石塘城時,棺材鋪子里的紙扎人似乎就是這副模樣。
轎簾被風(fēng)掀起,碎雪撲了進(jìn)來,清冷的風(fēng)里,是百姓熱情地賀喜聲,時不時響起的爆竹聲,鑼鼓喜樂聲,一直到城東郊外響石山腳,轎子外都是熱鬧的。
隨風(fēng)卷入轎子的,還有一只白蝴蝶。
葉傾雨將瑞獸手爐放到一旁,攤開手心,白蝴蝶棲落在她如枯枝般的掌紋上。
這只蝴蝶她見過。
從石塘城去暮子河的路上,茫茫雪原,寒冷至極。
葉傾雨在雪地?fù)炱鸢缀麜r,小家伙瑟瑟發(fā)抖,想來凍得不輕。
她當(dāng)時的處境,并不比這只蝴蝶好多少。
不過那時,她還有心,她還愿意救助弱者。
葉傾雨將白蝴蝶揣進(jìn)懷里,一路帶到暮子河畔。
后來她沉入暮子河底,她以為白蝴蝶凍死在了雪原。
一只蝴蝶而已,若真死了,并不會讓人日日掛念。
葉傾雨也只是偶爾想起。
可當(dāng)她再回人族,在雪原迷失方向時,這只蝴蝶卻出現(xiàn)在了她的夢里。
不過出了人靈結(jié)界后,她便再也沒有夢見過白蝴蝶。
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葉傾雨想起最后一次夢見白蝴蝶時,蝴蝶在白雪上飛舞,淡淡的金粉化成三個游云驚龍的大字:靈蝶崖。
靈蝶崖是什么地方,葉傾雨并不知道,她也沒興趣知道。
葉傾雨的思緒飄回離開石塘城那日。
從韋府后門出來,路過北城門,穿過主街,快到慶福樓的時候拐進(jìn)雨水巷,再出來,就能看到賣梅花糕的小攤子了。
葉傾雨站在豪華氣派的酒樓前,抬頭望著黑底描金字的店招牌。
當(dāng)時,慶福樓已經(jīng)變成了迎客居。
頭仰得高一些,她又去望掛在屋檐下的酒旗,細(xì)碎的雪花緩緩從鉛灰的天空飄落,無風(fēng)。
一片銅錢大的雪花格外顯眼,從酒旗上撲落,倒像是撲扇著翅膀的白蝴蝶。
葉傾雨瞇眼欲細(xì)看,入眼的依舊只是如塵碎雪。
或許那時,她所見到的,并非是雪,正是這只白蝴蝶。
葉傾雨怔愣之際,喜轎向后傾斜,要開始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