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佳支行、笑面虎、冰山美人

　　下午3點整。

　　東京產(chǎn)業(yè)銀行大阪中央?yún)^(qū)支行，會議室，行內(nèi)每周例行會議。

　　因為在樓下耽擱了一陣，北原蒼介到場時，其他參會人員都已落座。

　　容貌威嚴，今年剛滿四十的行長淺野直人雙手支撐著下巴，眼神肅穆地掃視了眾人一眼，在北原蒼介坐下后，便宣布道：“例行會議，正式開始?！?p>　　“系長，這是今天的會議資料。”端坐著的藤原紀香小聲推過來一份文件，小腦袋湊近了些，輕聲嘟囔著，“早會的時候，聽說大島系長向黑田課長告您黑狀了哦?！?p>　　由于事出突然，北原蒼介沒向頂頭上司，融資一課課長黑田裕提交書面請假申請，早上缺席了融資一課的早會后，一系系長大島光夫就這件事隱晦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而此刻，坐在不遠處的大島光夫注意到北原蒼介投射來的眼神，肥碩的身體微微向后靠了靠，還回以了充滿善意的目光。

　　這就是銀行。

　　大家表面維持著最親密的關(guān)系，但也許背地里對方就朝著你捅出了致命一刀。

　　“知道了。”北原蒼介面色平靜，只是瞥了眼笑容滿面的大島光夫，同樣回以一個燦爛的微笑。

　　藤原紀香見系長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撅了撅小嘴，默默嘆氣。自家系長什么都好，就是有時職場嗅覺太差了，大島系長欺負他那么多次，每一次都忍氣吞聲，實在氣死她了！

　　正前方，淺野直人例行發(fā)言正好結(jié)束，他頓了頓，清了下嗓子，坐在左手邊第一位的融資一課課長黑田裕立即殷勤地奉上茶水，躬身站立，態(tài)度極為謙卑。

　　黑田裕頭發(fā)灰白，今年五十二歲，距離銀行職員退居二線的五十五歲標準還差三年，這個年紀在整個支行都是最大的。

　　但他人老心不老，去年融資一課在三位系長的努力下成功榮膺最佳部門獎，今年若是再度獲獎，那么他就有機會被調(diào)任到分行總部任職。

　　分行支行，一字之差，退休后的待遇卻有天壤之別。

　　為了爬上去，比淺野直人足足大了十二歲的黑田裕就像新人般伺候著他，時常端茶倒水，四處跑腿，其他幾名課長頗為看不起他，私下里嘲諷他是“老跑腿”。

　　簡單理了理行里的情況，北原蒼介將注意力再度集中在自己手中那份融資三系的客戶清單上，根本沒聽淺野直人的講話。

　　處理完名下所有資產(chǎn)，他將擁有近兩億円的啟動資金，按照當前日元和米金的匯率，這相當于一百四十萬米金！

　　1989年擁有一百四十萬米金，且名下沒有任何資產(chǎn)與負債，這無疑是天胡開局。

　　他甚至可以拿著這筆錢直接離開日本，去往哪里都能過上令人艷羨的富豪生活。

　　不過離開，可不是他的性格。

　　穿越到泡沫經(jīng)濟最后的繁華年代，要是就這么灰溜溜的跑去其他國家重復(fù)一次億萬富翁的人生，北原蒼介只會覺得索然無味，毫無體驗。

　　前世年紀輕輕就成了一名金融巨子，可北原蒼介并未滿足，他想要更多，想要更往上去，然而事實給了他一記狠狠的耳光，那時國內(nèi)的大環(huán)境下，成為億萬富翁容易，但想締造金融帝國卻極為困難。

　　他占據(jù)著年輕的優(yōu)勢，也吃了年輕的虧，自己的對手已然是一個個成型的龐然大物，要在它們嘴下虎口奪食，就是癡人說夢。

　　但現(xiàn)在不同了！

　　泡沫經(jīng)濟時代的日本，雖然大環(huán)境會惡劣到極致，但是機遇也會接踵而來，這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擺脫桎梏，打破枷鎖，成就更遠大理想的機會！

　　此時日本經(jīng)濟還在六大財團的掌控下，不過隨著之后的泡沫破裂，亞洲金融危機，六大財團也將面臨大洗牌局面，這就是他的時機。

　　洗牌時，他就有資格攜帶資本上桌，朝著更中央的東京千代田區(qū)而去。

　　北原蒼介的思路十分清晰，文化、服務(wù)和高科技是泡沫破裂后最好崛起的產(chǎn)業(yè)，而他們恰恰又是此時泡沫時代最大的受害者。

　　所有人都去做房產(chǎn)、股票，實體業(yè)、制造業(yè)如果不轉(zhuǎn)型，日子相當難過。

　　他剛才翻閱了下三系的客戶清單，很多許久沒有聯(lián)系的會社大多是高科技制造企業(yè)，它們也曾是大阪經(jīng)濟的一大支柱，只不過在如今，不愿轉(zhuǎn)型的基本都被銀行列為劣質(zhì)客戶，不予接觸。

　　用手頭的資金去控股、掌握如今低迷的高科技制造業(yè)，借助銀行的力量將他們拿下，這是北原蒼介的第一目標。

　　恰好現(xiàn)在這些企業(yè)正活得十分艱難，估計天天等待著救世主的降臨呢。

　　正前方，淺野直人說的慷慨激昂，唾沫四濺。

　　一旁的藤原紀香努力記著筆記，一副三好學(xué)生的乖巧模樣。

　　她是參會中最年輕的職員，這種例行會議只有主任及以上的員工可以參加，是向前輩們學(xué)習(xí)的好機會，她當然不會錯過。

　　見到自家系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藤原紀香忍不住用筆輕輕戳了戳北原蒼介，一臉幽怨，她可不想散會后又給系長重復(fù)一遍會議內(nèi)容。

　　北原蒼介愣了下，正好聽到淺野直人高聲說著“諸位，臨近年底，今年的工作大家都完成的十分出色，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請不要松懈了！”

　　“去年，我行有幸被評為大阪地區(qū)最佳支行，分行的黑澤行長私下跟我說，若是能連續(xù)兩年評選上最佳支行，那么我們中央?yún)^(qū)支行的全體員工都有機會領(lǐng)取一筆豐厚的獎金，雖然只是私下的閑聊，但我相信，黑澤行長不會隨意胡說......”

　　淺野直人聲音洪亮，他口中的獎金數(shù)額十分誘人，聽得幾名年輕主任心潮澎湃，而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幾位系長與課長卻都是面不改色，靜靜聆聽。

　　北原蒼介心里輕笑了下，這一套說辭他前世就對員工們說過不下千次，升職加薪畢竟是所有打工人的目標，尤其是那些容易熱血上涌的年輕人，只要稍微撩撥下，就會變得沖勁十足，為公司舍生忘死的工作著。

　　等真到了承諾兌現(xiàn)時，打個折扣，或者托詞幾句，再給點新的期盼，很輕松就糊弄過去了。

　　藤原紀香聽得小臉通紅，偷偷捏緊了拳頭，看來也被感染到了。

　　“距離分行擬定的最后結(jié)算期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前天酒會，我向分行統(tǒng)計部的同事打聽過，大阪北區(qū)支行和天王寺區(qū)支行的融資額度僅次于我行，咬得很緊，很難說會不會在一個月內(nèi)趕上我們，為此，我們必須加倍努力，絕對不能松懈！經(jīng)過核算，只要本月能完成超過5億的融資額度，那我們就穩(wěn)坐第一支行的寶座了！”

　　說到這里，表情有些激動的淺野直人猛地起身，對著眾人一鞠躬。

　　“這一個月，就拜托大家了！”

　　聽到那句“5億”，一直表情輕松的北原蒼介終于慢慢皺起眉頭。

　　這筆貸款額度均分下來，四個融資課要分別承擔至少1億的額度，加上原來的壓力，以之后雪崩般的形勢看，融資一課怕是要被徹底壓垮。

　　北原蒼介翻開眼前的資料，查閱一番后，神情變得更加嚴肅。

　　支行現(xiàn)狀比他預(yù)想的還糟，為了這個所謂的最佳支行，他們已經(jīng)放出了太多不穩(wěn)定貸款，且?guī)缀跞考性诜渴泄墒?，再加上這5億，到時候崩潰的恐怕不只是融資一課。

　　他記得，前世的東京產(chǎn)業(yè)銀行在泡沫經(jīng)濟破裂后，負債高達兩兆九百億円，為了幸存下來不得不和東京對外銀行合并，而這兩兆九百億円的負債，大部分源于這個時期的大量不良貸款。

　　合并之前，東產(chǎn)便開始裁員降薪，甚至取消機構(gòu)，北原蒼介不知道大阪中央?yún)^(qū)支行在前世有沒有挺過這一波劫難，但從手頭的資料看，下個月要是再放5億房貸，那支行之后極可能因為大量壞賬而被強行取消。

　　考慮到這一可能性，北原蒼介不得不稍微調(diào)整下自己的計劃。

　　離開會議室后，黑田裕一招手，示意他們前往小會議室進行課內(nèi)臨時會議。

　　“聽說淺野行長最近一直在為大家的年終獎四處奔走，不過還需要5億額度真是太可怕了?！边~著小碎步緊跟北原蒼介的藤原紀香雙手抱住一大堆資料，又是開心又是擔憂。

　　“我也聽說淺野行長最近總是往總行跑，大阪分行的岸本副行長明年就要榮退了，要是能連續(xù)兩年帶領(lǐng)手下支行摘取最佳支行頭銜，活動一下，未必沒有晉升的機會?！北痹n介搖搖頭，對自己手下這個有點青澀的助理頗感無奈，“藤原，少聽些亂七八糟的傳聞?！?p>　　“我、我哪有......”藤原紀香吐了吐舌頭，她平時工作都很嚴謹認真，但偶爾也會因為熱衷八卦而向一些同期打聽點“內(nèi)部消息”，希望能依靠這些信息判斷行內(nèi)的決策風(fēng)向，說不定還可以預(yù)測到總行的一些動作。

　　一年共事下來，藤原紀香雖然和北原蒼介交流不算多，但也摸清了這位頂頭上司的脾氣，他看起來沉默寡言，但對自己這個后輩加學(xué)妹還是很好的。

　　不過平時，面對自己的這些話，北原系長很少發(fā)表評論，總覺得他今天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思索了一番，藤原紀香又想不到北原蒼介究竟有什么不同，只好暫時不去理會，快步跟了過去。

　　剛進小會議室，大島光夫就關(guān)了門，胖胖的身體堵在門口，一臉笑意的和北原蒼介、櫻井冴子打了個招呼，又瞄了眼縮在北原蒼介身后的藤原紀香，嘴角微翹。

　　早會過后，他特意讓手下的主任林原響將自己在會上“背刺北原蒼介”的事情透露給藤原紀香聽，相信這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已經(jīng)憤慨的將這件事復(fù)述給北原蒼介了。

　　年輕人啊，就是沉不住氣。

　　他相信北原蒼介一定吃不下這個悶虧，只要他在這次會議上主動出手，自己就有無數(shù)種辦法讓他更加難堪。

　　“都坐下吧，大家的工作都很忙，我就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彪x開了會議室，一直處于卑躬屈膝狀態(tài)的黑田裕重新直起身子，恢復(fù)了課長該有的威嚴，“兩件事，第一，淺野行長說的融資任務(wù)；第二，今年的最佳部門獎?！?p>　　小會議室里，能坐著的只有黑田裕和三名系長，其他主任則恭敬站立，默不作聲。

　　北原蒼介正好有時間打量下兩位朝夕相處的同事，一系系長大島光夫，二系系長櫻井冴子。

　　大島光夫是個看上去和和氣氣的白胖子，今年三十六歲，待人和善，是融資一課的老骨干，也是支行的老員工。

　　記憶里，北原蒼介和他打交道次數(shù)不少，明里暗里，被坑了好幾次，可每次對方都是打著為他好的旗幟，原身也沒怎么經(jīng)歷過職場爭斗，全部忍氣吞聲了下來。

　　今早的事情，不僅背刺自己，還偷偷坑了一把稚嫩的藤原紀香，要是他繼續(xù)這么玩下去，北原蒼介不介意給他來一個大驚喜。

　　比起還算不錯的職場手段，他的業(yè)務(wù)能力就很一般了，這也是大島光夫始終爬不上去的原因之一。

　　自以為是的笑面虎。北原蒼介心里默默給了個評價。

　　而另一邊身材高挑，樣貌出眾的櫻井冴子今年二十八歲，應(yīng)慶大學(xué)金融系畢業(yè)，高冷得像是一座冰山，很少與人交流工作外的事情，始終孱弱的二系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個人能力極其出眾。

　　女人在日本職場非常容易受到歧視和不公正的對待，身為中央?yún)^(qū)支行行花的櫻井冴子行事雷厲風(fēng)行，口碑不錯，并未因為性別而寸步難行。

　　倒是和大島光夫截然相反。

　　工作狂，北原蒼介心里給了她一個評價。

　　似乎是注意到北原蒼介的視線，櫻井冴子微微扭頭，冷艷的眼神一掃而過，隨后禮貌的點頭，又轉(zhuǎn)了回去。

　　北原蒼介心里又給她加了一個新形容詞，“冰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