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連的日子漸漸理順了。谷婆子和穆婆子根本不是正經(jīng)廚娘。谷婆子原是夫人那邊兒做粗活兒的,從來不得夫人的歡心,失火后,老太爺這邊兒的人走的走攆的攆,沒有伺候的人了,才升級為廚娘派了過來。穆婆子是逃水患的饑民,買到湊數(shù)兒的,笨手笨腳的,估計以前也是太太一份兒的人物,只是如今落魄了,從不提當年之事,低眉順眼的,怎么指揮怎么辦,既不怠工,也絕不積極。這兩個人最大的好處是正派,肯學。流連教她們做一些基本的菜式,怎么教怎么學,絕不走樣!
流連舒了口氣,教徒弟最怕半瓶子醋,不過剛入門,吵吵得比師父聲兒還大,動不動還要創(chuàng)個新什么的,氣得人頭疼。好些正經(jīng)手藝不敢亮,怕露馬腳。突然,流連伸手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她想起來柳葉兒上過學,買本菜譜裝相兒不成嗎?就說是書上學的不就成了?白憋屈了這么長時間!
古人的書真貴,這么兩本小書竟要八兩銀子,簡直是明搶!一本《易牙經(jīng)》一本《膳夫錄》,都不太厚。流連小心地裁開書頁兒,翻了翻,許多的繁體字都不認得,結結合上下文連蒙帶猜,基本能念下來。也沒有什么出奇的菜式,不過還好,總算能有借口多弄幾個花樣了。
林珩天天到學里應卯,每月一兩廩膳銀子。林老太爺?shù)纳眢w也漸有起色,一早一晚也出來坐坐,甚至還拄著拐杖出來轉悠轉悠。流連和林珩分侍左右,老頭兒看看這對小夫妻,微微一笑,嘆了口氣。
流連很喜歡這個老頭兒。老爺子見多識廣,為人豁達大度,不拘小節(jié),常常是從一杯茶一棵樹一朵花開始,旁征博引,侃侃而談。多年混跡官場,卻并未完全消磨掉他的赤子之心,對人世間的一切,還充滿了可貴的好奇心。
西瓜下市了,極便宜。流連無意中提及了西瓜醬,老頭兒大手一揮,拿出幾兩散碎銀子,買了足足一千斤西瓜和三擔黃豆,二十斤黃姜。搬出小口兒壇子來,刷洗凈,做了二十多壇,曬在太陽底下,一天攪三四回,一個月后,成了!這還不算,新蒜下了,買!一百斤!做糖蒜!糖蒜做好了,醬黃瓜,頂花帶刺兒的嫩黃瓜,兩筐兩筐地買!萵筍,三筐三筐地買,流連勸他,“爺爺,家里人不多,少做點兒即可!”
老頭兒笑道:“傻孩子!這些個東西,除了自家吃,日后走親訪友的,提上一罐兒,就是一宗兒東西,拿得出手的東西!等嫩核桃仁兒下來,也要醬一些!”
流連終于明白,那四趟倉房是做什么用的了!林家正院兒后頭是四排北房,沒廂房沒院墻,就那么排著,前頭有甬路與東西甬道相連,馬車可以直接過去。房子進深很大,與東西兩邊兒的院子成排,正院兒是玉蘭,后面院兒里是石榴、海棠、臘梅、碧桃,各有千秋。這一趟房子,東邊兒和西邊兒的屋子分別開門,中間屋子里放了各種壇壇罐罐,與過時的木器家伙。
老頭兒遞給她鑰匙,沒頭沒腦道:“你奶奶在時喜歡收儲各種東西。有一年大災,設棚施粥,別的棚里只有粥,我的棚里除了粥,還有雜拌兒小菜,舀半勺兒放在粥上,別說是饑民,看棚的都吃得津津有味兒!”流連點點頭,查看著木器家伙,板密柱正,都還能用,不過是油漆剝落,看著不那么好看而已!
“爺爺,這些木頭家伙都好好的呢,怎么就不要了,這個架子給廚房里用吧,各種菜放上去,屋里也整齊些!方桌上堆得滿滿的,又亂又不干凈!”
“行,你看著辦吧,想用什么就搬去用!”
流連看看滿地的鼠洞,盜出來的土堆在洞囗,不由皺起眉。“爺爺,不如把木器家伙搬出去,把屋里好好收拾收拾,老鼠太多了!木器和食物分開放!”
“行!”老頭頗感欣慰。林家如今敗落了,正需要一個善于籌謀的媳婦,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這個女孩子就像田埂坡邊的野菊花一般,給她幾滴露水,她就能開出滿坡燦爛的花朵。
接著老頭打開兩邊的房門。流連總算弄明白現(xiàn)代人為什么要屯鹽了!遺傳!西邊兒的屋子里垛了半屋子鹽,東邊兒的屋子里沿墻各放了一溜兒大甕,里邊兒是糖,白糖紅糖冰糖,甕蓋上許多白瓷罐子,上邊兒貼著條,棗花,荊花……流連納悶兒了一會兒,忽然明白了,這是蜂蜜!簡直無語!這兩間屋里倒是沒有鼠洞,整整肅肅的,棚上也沒窟窿,看來老鼠也很聰明,不過來做無用功!想想前院兒的西房里,花椒大料干姜桂皮什么的,各種香料干菜,也該拾掇拾掇,該曬的曬,該扔的扔,老頭兒把家交給自己,自己應該把這一切管理好!畢竟民以食為天!老頭兒這實在是缺乏條理,想來是老太太死得年頭兒多了,沒人管這些俗務了!
“從打你奶奶沒了,就全都亂了套了!我也沒心情管這些俗務,你把老孫叫來,加上這邊兒的幾個媽媽,看著收拾吧!”流連點點頭兒,“爺爺,還有這種架子嗎?小罐子放上去可以省好多地方呢!”
“后邊兒也是舊家具,你去找找,不行就叫老孫做,老孫以前就是木匠,打個架子不費什么,后邊兒有木料!”
看來,老頭兒當官的時候,也是個務實的官。很奇怪,老頭并沒什么架子,只是身上有不怒自威的一種氣質(zhì),讓人既可親近又不敢放肆。流連的各種提議,老頭兒很少駁回。而婆婆威得很,架子十足,流連卻從心里沒法尊重這個裝腔作勢的老娘們兒!說什么縣君孺人,底下所有人言必稱夫人,關起門來當自己的夫人!死抓著這個虛名不放!流連與爺爺愈發(fā)親近,婆婆愈發(fā)咬牙痛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