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烏啼聲聲,輾轉(zhuǎn)難眠的蘇筱晚起身打開臺燈斜依在床頭看起了帶來的英文小說。
外出科考書是必備的,不管是在荒涼的野外還是在人口聚集的駐地,適當?shù)膬?nèi)心孤獨總是需要的,蘇筱晚喜歡在孤獨的時候用書來作伴,享受那只有她和書中世界的交流時光。
不過外出她喜歡帶的多是她反復閱讀過的優(yōu)秀作品,像她床頭的小桌子上放的幾本小說全是她的最愛,平時心情放松愉悅時她愛讀的是傳情優(yōu)美的《飄》,而遇到像明天這樣特殊的情況,壓力巨大的時候她會把《局外人》拿出來??雌渲凶罹实恼鹿?jié)。
她所謂的書可以治心慌。
不過沈魏風覺得這不過是鴕鳥政策,再難的情況只有直面才能真的解決,看書的要義全不在此。
雖說蘇筱晚很認可沈魏風的看法,可行動上依舊我行我素,好在這是私人的愛好,沈魏風并不多加評判,而蘇筱晚還曾跟沈魏風開玩笑說《局外人》是她壓箱底的寶貝,就是他沈隊開口也不會出借。
不過,沈魏風大學時就已經(jīng)讀過了英文原版,只不過不像蘇筱晚這樣熱愛。
虛幻的緊張感不容易帶動沈魏風這種男人的神經(jīng)。
在閱讀中獲得了片刻松弛感后,蘇筱晚忍不住再次想起了自己憂心的癥結(jié)。
明天的要進行的遙感衛(wèi)星地形掃描按理說不是一個特別復雜的活兒,沈魏風帶上夏秋楊和幾個隊里的人可以在一天內(nèi)就搞定,位置要是找得好,說不定連山都不用進。
但是蘇筱晚曾在一次晚飯閑聊時聽說沈魏風曾在其他項目中接觸過遙感設備,認真看過技術(shù)人員如何操作,她覺得以他這樣的智商和動手能力,凡上心的事情怕是不會雁過無聲,多少要留點痕跡的。這么一想,蘇筱晚就覺得明天的工作夏秋楊只怕未必能完全應付得了,如果沈魏風起了疑心,她該怎么跟他解釋。
其實,莫里斯本來為了中國這邊的項目事先找了一位本土的技術(shù)人員,但怎奈隔著重洋溝通什么的不太方便,到了這事跟前這人臨時變了卦,爽了約。夏秋楊的意思是就不找這麻煩了,可怎奈莫里斯非常重視中國這個項目,不放心蘇筱晚一個人,現(xiàn)在有了緊急情況,她都開口了,夏秋楊就是硬著頭皮也得去一趟,盡量替她解決好這個業(yè)務上的麻煩,并且提醒夏秋楊要準備好一套plan B給這件事兜底,千萬不要弄砸了。
正因如此,走前的兩三天夏秋楊把儀器反反復復鼓搗了好幾遍,又專門給跑掉的那個技術(shù)人員通了兩次電話,勉強撿回了之前學過的技術(shù),大約可以操作這套設備,至于熟練和精準是不太可能了,他自己心里也有數(shù),只能是到時候見招拆招。
這些事情夏秋楊對蘇筱晚是完全和盤托出的,蘇筱晚也會在憂心之余對夏秋楊升起不可控制的厭煩,但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安慰自己,至少他還算誠實!
可沈魏風對工作的一絲不茍她是很清楚的,就算退一萬步來講,沈魏風因為照顧她的情緒而徇私,對夏秋楊的技術(shù)不過關(guān)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隊里還有老吳呢,還有宋軼呢。
紙從來不可能包住火。
蘇筱晚想到這里又打開了她的《局外人》,在虛幻的故事里找尋僅存的一點點松弛。
其實,戳穿了按理說也沒什么,好歹機器是貨真價實的美國貨,沈魏風完全可以動用他手里的權(quán)力重新調(diào)來一名國內(nèi)的技術(shù)人員,蘇筱晚現(xiàn)在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而且夏秋楊的鍋完全可以讓莫里斯來背,畢竟她蘇筱晚才是這個計劃里最昂貴的棋子,必要的時候他們都會為她“犧牲”。
蘇筱晚把整件事的邏輯又捋了一遍以獲得精神的麻痹。
可惜,夏秋楊都沒能等到進山就基本“陣亡”了。
天氣漸冷以后,小雯每晚都是早早就回房不出來了,院子里除了寒風和烏鴉叫一般都是靜悄悄的。
這一晚,仍是照舊。
可院子外面與平時略有了些不同,一邊抽煙一邊等待的夏秋楊在1號院的外面足足徘徊了有個把小時。
白天人多眼雜,他還有事情沒有和蘇筱晚交接清楚,若是今晚不說明白,明天一群人出去就更無從說起了。
他思慮得沒錯,蘇筱晚當然也看得出夏秋楊有話沒說,可是她覺得在駐地他有什么話可以直接講,中文不方便就講英文,甚至講德語她都沒問題,可夏秋楊偏偏就沒找到機會開口。
老吳年齡大,睡覺比不了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能一覺到天亮,他睡得早又睡得淺,風吹草動都會使他猛地從夢中驚醒。這次項目出來他和神神叨叨的孟巖一個房間,可是這孩子白天神叨,睡著了和死了一樣,而且呼嚕聲驚人,別說一個屋的老吳,就連隔壁和樓下都被攪得夠嗆。
入夜不久,熟睡的孟巖又一次用震天的鼾聲攪擾了老吳的淺夢。
無法可施的老吳只好披衣起身,到院子外面去抽煙溜達,等待下一次困意上來再回屋躺下。
剛出院子,老吳就一頭碰上從外面打水回來的蔣宇。
“哎呦!老吳??!這么晚了還不睡?”
“蔣宇啊,你怎么也不睡?”
“咱倆的理由應該一樣吧?”蔣宇無奈地用嘴努了努二樓老吳和孟巖的房間,他的屋就在隔壁。
“嗨!這孩子是個病人,咱們就多擔待擔待吧?!崩蠀撬恢菬?,可是說到孟巖還是不肯詆毀他半個字。
“孟巖最近是好多了,就是有時候看著有點愣神?!笔Y宇看起來粗人一個,可是孟巖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藥量該減減了,我回來去鎮(zhèn)上的時候打個電話問問他的那個主治大夫吧,出來快倆月了,也該調(diào)調(diào)藥了。”老吳有點自說自話。
蔣宇點點頭就進屋去了,老吳又獨自往村口走了一段。
這一晚的月光分外皎潔,小燈籠似的掛在半空中,整條出村子的小路被照得一清二楚,連路燈都顯得昏暗搖曳。
馮村這個西北的小山村小是真小,窮也是真窮,可治安倒是沒什么問題,平時白天村里家家戶戶也不閉戶,足見其犯罪之類的事情罕有發(fā)生。
但是這治安說的是村子里的,考古隊本身有自己的一套安保要求,平日里排班和值班都安排得妥妥當當?shù)摹?p> 尤其像老吳這樣干了大半輩子考古的老人,經(jīng)歷過的事情多,神經(jīng)比年輕人要敏感得多,即使隊里的人、物都有一重重保障,他還是會在日常中比別人多一份警惕。
就像這會兒,老吳抽著煙,慢慢走著,突然他停住了腳步,盯著前方燈下的人影看了看,然后就大喊了一嗓子:“誰?”
老吳這法子叫先發(fā)制人,不管對方是有賊心的還是有無賊膽的,先嚇唬一下再看反應。
他這理解也很簡單:做賊才心虛,心里沒毛病的怎么嚇都沒事。
不過這嗓門真是把夏秋楊嚇了一跳。
他看了看周遭,發(fā)現(xiàn)這聲“誰”大概說的就是自己,再尋聲望去發(fā)現(xiàn)一個男的正向自己這邊猶疑地走了過來。
夏秋楊是在米國出生長大的,晚上出門危險是打小就敲在腦子里的一條警戒線,他來中國的時間不長,對國內(nèi)的治安情況知之不多,此刻腦袋里跳出來的都是各種在美國街頭危及生命的畫面,甚至他感到對面的人似乎正要掏出手槍來。
精神無端處于高度緊張的夏秋楊此時手無寸鐵,隨身的那把勃朗寧也放在住處不在身上,他本來想舉起雙手避免刺激對方,可他自小就經(jīng)常聽說槍支走火、精神病發(fā)作的悲慘案例,覺得要是能躲開還是不要原地不動等人把自己當活靶子。
于是,他看了看周遭除了1號院的大門是虛掩著,其他地方都在月光的照耀下,無處躲無處藏。
于是,他當機立斷,一頭扎進了一號院里。
老吳嗓門的音量可以用滿分貝來打比方,別說就在附近1號院里的小雯和蘇筱晚,就連稍遠些的3號院和更遠點兒的4號院都陸續(xù)亮了燈,不出3分鐘,各個院子里就開始有“窸窸窣窣”的動靜,然后就有不少人從大門探出了腦袋。
最后,沈魏風一邊穿外套一邊大步從3號院里走了出來。
他今晚算是近一周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晚了,卻不想被老吳一嗓子從睡夢中驚醒。
出門前,沈魏風還特意用冷水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陕牭嚼蠀堑慕忉屵€是有些震驚。
1號院的院子里空無一人,廊檐下是蘇筱晚和小雯在瑟瑟發(fā)抖。
不過老吳言之鑿鑿道:“我眼看他一頭鉆進來了,跑不了的。”
最近村子里確實在傳言說有流竄犯來著,可那都是謠傳,難不成還成真的了?
沈魏風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八成是有什么誤會,可看大家都起來跑過來盯著,也得四處查看查看,好歹得給老吳一點臺階下,不然這還不成了隊里的笑話了。
所以,沈魏風動作穩(wěn)健地抄起大門旁邊的一根細木棍,沿著院墻慢慢查看,邊看邊敲打,剛走到西南角的柴草棚子,一棍子敲下去,里面立刻響起了一聲喊“啊”……
緊接著,夏秋楊一手捂住遭打的左肩膀從柴草堆里鉆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