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錢主任對這位蘇博士有一個很詳細介紹。
她是蘇筱晚,英文名叫安娜,正如錢主任所說,她已經是德國的三代移民了。其父蘇長風生于1938年,于四九年隨父母離開大陸去了歐洲,在德國定居;蘇筱晚的母親也出身世家,與蘇家一樣也在戰(zhàn)亂中家道中落,是在四八年時離開了大陸。蘇父和蘇母同在德國生活長大,兩人婚后一起在漢堡大學謀得了教職。直到蘇筱晚出生長到3、4歲時,蘇長風才因工作變動舉家遷往英國定居。
蘇筱晚天資聰穎,十七歲就上了大學,先是在劍橋念歷史,后來轉去英國皇家美院學習藝術史,畢業(yè)后又輾轉去了米國,在y校攻讀考古學博士,師從著名人類學家莫里斯教授。
據說盡管最初蘇筱晚有英國那邊多位教授的推薦信,可當年莫里斯教授就是沒打算收這個年輕的東方女孩兒做自己的博士生,是蘇筱晚自己堅定地去聽莫里斯教授的每一堂課,交論文比在讀的博士還勤勉,質量奇高,完成速度驚人。莫里斯教授每次打開郵箱,總有蘇筱晚的郵件跳出來。開始他并不怎么留意,忍不住看過兩次之后,他便開始忍不住每次一定要先看看這個東方女孩子的奇思妙想,她的文筆、觀點、分析能力,乃至她龐大的閱讀量都令莫里斯教授感到嘆為觀止。
當然這些還不足以征服這位橫跨多領域的學術界大牛,蘇筱晚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展示了一把她家祖?zhèn)鞯氖炙囍?,堅定了莫里斯要錄取她的想法?p> 那天白天,先是一堂小型的討論課,莫里斯教授在談到東亞古文明時展示一張圖形極為繁復龍形拓片,生龍活虎的討論一下到此便戛然而止,因為無人能讀懂其中的奧秘,幾近尷尬的沉默之后,蘇筱晚起身以一口流利的英文講解起這張拓片的朝代、淵源、形意、結構等一系列內容,講解結束,全班的博士都由衷地為她鼓掌。莫里斯教授還不滿意,問蘇筱晚能否用語言描繪一下與這張拓片緊密相關的另一張拓片的圖形,蘇筱晚微笑上前,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了起來,莫里斯教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女孩兒幾乎分毫不差地畫出了另一張拓片,他不敢完全相信,還拿起打印出來的圖片與黑板上的圖進行比對,結果,完全一樣!
也就是這一天,莫里斯教授專門請?zhí)K筱晚來到自己家做客,與他和他的夫人共進晚餐,席間莫里斯的夫人提到自己父親在歐洲購買的一件中國古董,那是一只深紅色木盒,形制不足一只手掌大小,通身透雕著流云圖案,外形華美,可是直到今天也沒人能打開它,看到里面究竟放了什么寶貝。
蘇筱晚飯后來到莫里斯教授家的收藏室,看到了這件精美絕倫藝術品,她戴上手套仔細研究了一遍。然后開始轉動盒子的底部,莫里斯后來用眼花繚亂來形容當時蘇筱晚的手法。各種精巧的機關在蘇筱晚的手中破解,幾十道奇鎖被她一一打開,在最后一道云線鎖被打開時,莫里斯夫人雙手捧著胸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躺著的是一枚璀璨耀眼的淺藍色寶石。
莫里斯聲稱他此生都不能忘記那一晚。
就這樣蘇筱晚順利成為了莫里斯教授手下最年輕的博士生,也是最優(yōu)秀的博士生。
再后來就應該是她遠赴重洋重回故土,輾轉落腳在了A市的文物局。
聽完錢主任的這番介紹,沈魏風內心的震動是難以形容的,他當時隱隱感到自己原本的計劃似乎要被這個蘇筱晚所左右,但是是一種怎樣的影響,這時他還說不好。
那天的短會開得真短,前后不到一個小時,沈魏風極概括地介紹完馮村的項目和難點后便再沒發(fā)言。嚴副研究員也是沉思良久,倒是他身后的兩個男生提出了三點疑問,很是在點子上,令沈魏風對這倆毛頭小子有點刮目相看。不過當時,整場發(fā)言最積極的是在沈魏風看來不可能和這個項目有一點關系的蘇筱晚。
她漢語說得極好,語速與中國人無異,而且吐字清晰,字正腔圓,聲音柔和,根據沈魏風提出的項目情況,多次提到了有關古突厥的一些海外研究成果,沈魏風判斷這應該是她和她的博導的研究方向,所以談起來立論嚴謹,舉例豐富,就是一旁的嚴副研究員對此也完全插不上嘴,弄得錢主任不住拿眼睛看向嚴副研究員,再看向沈魏風。
不過不管怎樣,沈魏風還是很不習慣蘇筱晚一口洋腔的普通話,總覺得這種口音和考古工作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可又不能不欽佩她廣博的見識和令人瞠目的閱讀量,這些優(yōu)點對目前這個項目尤為不可多得。
但是馮村的考古工作環(huán)境與洋腔洋調的普通話其實是不可調和的,沈魏風在心里勸誡自己:這人斷斷不可取!
沈魏風的內心掙扎剛剛結束,錢主任的外甥女小雯就叫嚷開了:“晚晚姐,你要是去了馮村,把我也帶上吧!咱倆也好做個伴兒?!?p> 小雯的身份沈魏風一進這屋就已經知道了,他雖然聽了這話很是不快,可并沒有說什么。
到底是錢主任年長懂得世故,低聲呵斥了小雯,小雯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沈魏風覺得這個短會效果并不太理想,自己心里看中的嚴副研究員不僅態(tài)度上有所猶豫,涉及到專業(yè)方面似乎他也知之不多,這個情況是他在翻看資料時所沒有想到的,心里多少有點郁悶。
可臨走時這個蘇筱晚滿面笑意地沖他道:“你說的馮村項目我很感興趣,明天再來的話,我還想和你繼續(xù)討論?!?p> 沈魏風瞬間決定明天絕不踏進這修復室半步!
這倒不是蘇筱晚那時有多讓沈魏風心煩,而是她確確實實外部條件太不利于這個項目,對于沈魏風這樣性格的人來說,既然不適合就永遠不要去招惹,以免后患無窮。
第二天,沈魏風經過一夜的考慮,決定再進一步了解一下那天兩個男生的情況,順便再跟嚴副研究員深聊一下專業(yè)的問題。
他一個人一大早出發(fā),轉車又轉車到上午十點多才到錢主任的辦公室,錢主任極其熱情,又是倒茶又是讓座,把事先準備好的資料都放在沈魏風面前。
沈魏風沒有動資料,開門見山:“嚴副研究員的那兩個男學生是什么情況?”
“他們都是沒畢業(yè)的研究生,可能不適合你的項目?!卞X主任把茶杯在沈魏風面前放下,搖了搖頭。
“那,那個美國來的女博士呢?”沈魏風還是忍不住好奇。
于是就有了錢主任對蘇筱晚的那番介紹,說完他也盛贊了她的能力與技術,不過對于她的工作方法是頗有微詞的。
“她這個人打小在國外長大,實際上跟個外國人沒有區(qū)別,就是會說中國話。她那套外國人的習慣你怎么說都改不過來。比如說,早上八點半之后食堂的早飯就沒有了,跟她講了無數遍,可人家就九點去食堂,吃不上還要跑我這里來理論,一套套的,我也說不過她?!?p> 錢主任擺手搖頭滿臉的無奈。
“當然了,這還是小事情,還有更麻煩的。你昨天看到那個修復真是時間緊任務重,難免要在周末的時候加個班,可她這個時候就是不來,弄得嚴副研究員急得當天抓不到人替她,你也知道,有的時候她那手絕技沒什么人能取代。過后問她,你不來加班去哪兒了,人家說不是周末休息嘛,干什么那是個人隱私。唉!”
“她業(yè)務方面這么強?完全無法找人替代?”沈魏風感到似乎有希望的光線在游離,只是照射進來的位置完全不對。
“是??!那是她家祖?zhèn)鞯慕^技,誰能替代得了!嚴副研究員自己有個國家的項目,她的手藝是很對口的。你昨天也看見了,她何止技術強,業(yè)務,理論哪方面弱?嚴副研究員對她可是當平級同事看待,一點不敢慢待?!卞X主任大概是著急了,把蘇筱晚最為優(yōu)秀的一面抖摟了出來,弄得沈魏風有些心神不寧。
這天的午飯改在文物局的二樓小餐廳吃,錢主任這次十分大方,點了一桌子菜款待沈魏風,當然少不了嚴副研究員和他的兩個男學生助手,還有錢主任的外甥女小雯也來了。
一頓飯下來,沈魏風深感這兩個男學生助手也只能做個助手,倒是小雯這個女孩子有點兒天賦,聰明勁兒很讓人喜歡。
去馮村的日子已經一天天逼近,沈魏風心里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這兩天已經有些食不知味,這頓午飯不過是他最后考量人選的時機,可是結果他并不滿意。
他需要成手,不需要助理,所里的工作人員很多,馮村的苦活兒也很多,一去至少幾個月,這些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學生們哪能受得了這樣的苦!
飯后,錢主任有事要和嚴副研究員談,沈魏風自己回了二樓辦公室休息,順便再考慮一下這里可能的人選。
剛坐下,就聽見有人敲門。
“沈博士在嗎?”
沈魏風本來打算開門,可一下就聽出那是蘇筱晚的聲音,他又把手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