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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城河邊一

第23章流過血汗的堤壩

澳城河邊一 青果橙子 1895 2021-05-18 19:27:43

  若蘭回來了。

  她的心情不是很好,丈夫要跟她離婚,要她還回房子給他姐姐,以后,她在省城就沒處安身了,心情自然差。

  心情好與不好,出門仍要打扮得好一點,昨天,她花了半天時間,去燙了個卷發(fā)。

  身上穿的這條高檔直身裙子,高墊肩,開后叉,是今年最流行的款色。

  體態(tài)豐腴的她,有著凝脂一樣的雪膚,盡得母親的遺傳。

  她和若雅樣貌膚色長得一模一樣,不是雙胞胎,卻似雙胞胎。

  只是,若雅稍瘦一點,身材修長一點,身體比例好一點。

  若蘭則矮一點點,稍胖一點。

  她知道,她這次回娘家,是不受歡迎的。

  自從她迫妹妹若雅退回了集資的錢之后,就不敢回來過。

  因明天是爸爸61歲的大壽,若蘭不敢不回。

  如果父親61歲大壽都不回的人,可以說,已經(jīng)斬斷了親情,以后不會再見了。

  本來,她想等事情過去之后,時間久了,等大家都不記得了,再回去看父母,但父親61歲大壽,不回就說不過去了。

  當(dāng)時若蘭一定要妹妹退集資的錢,爸爸媽媽都打過電話找她,叫她別這樣做,抽走資金,變相害了妹妹。

  媽媽說著說著還哭上了。

  見母親哭了,父親接過電話對她發(fā)火,說如果她繼續(xù)迫妹妹,就不認(rèn)她這個女兒!

  說完,父親就生氣的放下了電話。

  當(dāng)時,若蘭的心里,一直在罵父母,怪他們偏心,只會心疼若雅,不會心疼她。

  錢是他丈夫賺的,若雅說集資,當(dāng)時她跟丈夫說了,她丈夫聽說以后這里會發(fā)展很好,就同意拿錢集資了。

  幾個月后,他老是覺得若蘭姐妹在騙他的錢,跟若蘭三天兩頭就吵一架,睡覺也是分房睡,若蘭早就想拿回錢給她的丈夫,不干了。

  后來,看到商城賠錢了,她用這個做借口,迫著若雅還她的錢。

  現(xiàn)在,錢拿回來了,給了丈夫,他拿到錢后,索性搬了出去,說要和她離婚。

  阿琴和阿祖見若蘭回來,都不愿和她多說幾句,聽她說,她老公要和她離婚,做父母的,心軟了。

  自己一手一腳養(yǎng)育的孩子,看見她難過,心也會難受。

  “你就為這樣的一個男人,迫到自己的親妹差點破產(chǎn)?當(dāng)初,我不拿錢給你們,你們有本錢做生意嗎?錢全部給了你,到你妹妹需要錢去收購布票時,我一分都拿不出來幫她了,她身上就只有幾十塊錢!幸好蘇翰拿錢幫了一把,她辛辛苦苦賺回了一點錢,你差點害到她破產(chǎn)!”

  爸爸狠狠地說了若蘭幾句。

  “別忘了,你是怎么得到這份工作的!你得到了妹妹的工作,自己在城里享福,幾年來,從沒想過幫一把妹妹,不幫就算了,你還害慘了她!”爸爸阿祖,也是氣極了,他看見這個自私的女兒就氣。

  若蘭眼淚流了下來,低著頭,一眼都不敢看父母。

  自己丈夫做生意的錢,的確是爸爸給的。爸爸打家俱賣,抓了魚蝦,拿到關(guān)口賣給賭城的人,辛辛苦苦賺下的錢,全給她了。

  父親罵她是應(yīng)該的,她心里,也是十分的難過,那邊,丈夫要和他離婚,這邊,又被罵。她只有不停地慟哭。

  她知道,自己的確是做錯了,為了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差點害了自己的妹妹。

  但若蘭這個人,從小到大,做錯了事,從不會認(rèn)錯,也不會改過,這是她父母最頭疼的地方。

  女孩子,打又不能打,最多罵她幾句,不改,也沒辦法。

  若雅跟她姐姐不一樣,從小就很聽話,很懂事。

  若蘭從小到大,在家就什么家務(wù)都不干,更不會去抓魚抓蝦。

  若雅不同,放學(xué)了,她去幫忙澆菜,割豬草,星期天,去抓魚抓蝦,暑假,一邊幫生產(chǎn)隊干活,一邊幫家里干活。

  媽媽時常覺得,兩個女兒都是她生養(yǎng)的,怎么就那樣的不同。

  兩個孩子她都寵,因為,她自己,是在A市的有錢人家里長大成人的,作為千金小姐的她,從小錦衣玉食,衣來張手飯來裝口,當(dāng)初逃難來到這里,后來還生了這兩個小心肝,她實在舍不得,讓這兩個小寶貝,吃苦受累。

  但是若雅,在蘇翰和番薯兩個男孩子的影響下,也象個男孩子似的,臟的活累的活,也爭著去做,爭著分擔(dān)媽媽的重?fù)?dān),所以,若雅越長大,越能干,是鍛煉出來的。

  若蘭怕苦怕累,也算是被阿琴她慣壞了的。

  若蘭剛讀完高中,就去了城里,經(jīng)過同學(xué)的關(guān)系找到了一份在食堂的臨時的工作做。

  這個年代,沒城市戶口的,工作不好找,任何工作,都需要拿城市戶口本,還要開各種各樣的證明。

  若蘭一個農(nóng)村戶口的,要想在城市立足,比登天還難。

  讀書時,有一個男同學(xué),喜歡她,想追求她,若蘭知道,這個同學(xué)的父親在省城工作,便答應(yīng)了和這個同學(xué)交往。

  若蘭并不喜歡他,他只是一塊讓她離開農(nóng)村的踏腳石。

  終于,若蘭在畢業(yè)后,得到了一個進(jìn)城工作的機(jī)會。

  那個男同學(xué)的父親,送錢送物給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通過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安排了若蘭在他們單位的食堂做了一個臨時工。

  沒做幾個月,單位的那個有家室的領(lǐng)導(dǎo),就是那個收了她男友父親錢物,安排了她在單位做臨時工的領(lǐng)導(dǎo),打起了她的主意。

  在這個混蛋的威嚇之下,若蘭乖乖地就范了。

  她想到,若不順從這個領(lǐng)導(dǎo),就會被開除,她不愿意回到農(nóng)村,不愿意和泥土打交道!

  后來,有了這個領(lǐng)導(dǎo)作保護(hù)傘,她和那個同學(xué)分了手。

  工作單位每個月有四天的假,她回到賭城河村,打算在家休息幾天,散散心。

  晚上,她和妹妹同住一張床,妹妹已經(jīng)睡著了,但若蘭,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

  那個心魔,象一個飄忽的幽靈,一直折磨著她!

  若雅被她不斷的翻身,弄醒了。

  “姐,你還不睡?”睡眼惺忪的若雅,半睜著眼。

  看見若蘭,正在煩燥地弓身在她自己的大腿上猛掐!那么用力,象瘋了一樣!

  若雅驚恐地坐了起來,問:

  “姐,你怎么啦?什么事???”若雅看見姐姐這樣,嚇著了。

  若蘭見若雅醒了,停止了這種瘋狂的舉動。

  這種弄痛自己的動作,她經(jīng)常做,只有痛感,才能趕走心魔!

  她的大腿,舊的淤青還沒散,新的淤青又來了,兩條腿和兩個手臂,全是紫黑色的痕跡,她從不敢穿短袖衣服和短褲,因為,她的手臂上,大腿上,全都是不能讓人看見的秘密。

  見妹妹驚訝地問她,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她也坐了起來,與妹妹面對面的坐著。

  “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若蘭將身體移近姐姐,抱住她,問。

  若蘭的心,感受到了妹妹熱切的關(guān)心,于是,將領(lǐng)導(dǎo)欺負(fù)她的事,和若雅說了,并且要求,若雅不能告訴任何人。

  若雅一聽,氣壞了!

  她叫若蘭離開那個混蛋,工作沒了就沒了!

  若雅堅決要若蘭辭職。

  若蘭流著淚,說:

  “如果辭職,我便要做回農(nóng)民了,面子上,我過不去!大家都在羨慕我在大城市工作,現(xiàn)在,我怎有膽量再回農(nóng)村!”

  “農(nóng)村有什么不好!你回來吧,總比在大城市受欺負(fù)強(qiáng)!”若雅懇求姐姐。

  “我寧愿死,也不回農(nóng)村!”若蘭哭著說。

  若雅看見哭成淚人的姐姐,心如刀割,她知道,姐姐唯有再找到工作,才會離開那個混蛋領(lǐng)導(dǎo),如果再和那個混蛋在一起,萬一,他們的事被發(fā)覺,姐姐就活不成了,只有去死這條路了。

  誰能承受被千人罵萬人罵?

  她要救出姐姐!

  “你先辭職,我已收到一個單位的招工名額,我讓給你做。”若雅的學(xué)校,每年有十個招工名額,學(xué)校會按三好學(xué)生的排名,分配給排前的同學(xué)。

  “真的嗎?”若蘭盯著若雅,問。

  “真的,你和我長相差不多,到時,你拿著我的資料,去報到就是了?!?p>  若雅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么,但她為了救姐姐出火坑,顧不了這么多了。

  這個年頭,找工作有多難,若雅清楚,沒有了工作,前途就廢了。

  萬一,若蘭不小心被單位發(fā)現(xiàn),還會連累培育她的學(xué)校名譽受損,自己的損失不算什么,她最不愿看到的,是老師和學(xué)校的名譽受損。

  她要若蘭保證,一定要加倍小心,若蘭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小心。

  若蘭聽完若雅這番話,一下把妹妹摟抱在懷里,臉貼著妹妹的臉。

  若雅的淚,也是不斷在流,姐姐經(jīng)歷了這種事,太讓人憤怒了!

  姐姐身處火坑,她一定要救她!救人,比什么都重要!其它,若雅顧不了那么多了!

  在這個年代,姐姐發(fā)生了這種事,很傷若雅的心!

  兩姐妹,就這樣摟著,你幫我擦淚,我?guī)湍悴翜I,兩個都哭成了淚人!

  若蘭回到了省城,辭掉了工作,臭罵了那個惡魔一頓,離開了。

  不久,若雅拿到了入職通知,她將通知表格填上了自己的資料,交給了若蘭,若蘭頂替了妹妹,進(jìn)入了一家印刷廠做了一名包裝書本的工人。

  工作了幾個月,她認(rèn)識了她現(xiàn)在的老公,認(rèn)識了不久,就匆匆結(jié)婚了。

  和城里人結(jié)了婚,就意味著,今后,會在城里扎下根,不用再懼怕回農(nóng)村了。

  幾年來,她雖然遠(yuǎn)離了那個惡魔,但這段經(jīng)歷,卻變成了一個心魔,經(jīng)常令到她情緒崩潰,心情郁結(jié)的她,面對丈夫,也是冷語相對,令到丈夫十分的喪氣,久而久之,感情上,出現(xiàn)了裂縫。

  結(jié)婚一年多,生了一個女孩,現(xiàn)在,孩子5歲了,戶口上在她爺爺家,住在爺爺奶奶家,幼兒園也在那邊上。

  現(xiàn)在,丈夫在摧她離婚,爸爸也在責(zé)罵她,她的心情,的確不好受。

  媽媽阿琴看見若蘭在哭,示意丈夫別再說她了。

  唉,都是她媽媽,從小就寵著她,什么都不讓她干,把她象公主似的寵著,從小到大,又自私,又蠻橫!阿祖嘆了一口氣。

  他跟本不希望女兒離開農(nóng)村,但在城市,每個月都有幾十元工資,比在農(nóng)村干一年都強(qiáng),而且,城市人總被人覺得高人一等,體面一些,農(nóng)村人,被人瞧不起。

  阿祖自己是堅決不會離開農(nóng)村的,當(dāng)初,若蘭為了要和幾個人劃艇偷渡去河對面,他罵了她一頓,若蘭哭了一晚,第二天,阿祖看見若蘭還在偷偷的在作準(zhǔn)備,將幾件衣服裝在一個布袋里。

  阿祖將她的衣服全部用剪刀剪了一個口子,并說,若她再打算過河,便不認(rèn)這個女兒。

  若蘭為了這個,哭了幾天。

  后來,去了河那邊的人都取得了身份證,也賺到錢,拿錢回家蓋起了大屋,若蘭在城里還借在一間小房子里,阿祖心里也覺難受,若蘭的丈夫需要錢做生意,他把家里所有的錢都給了女兒。

  當(dāng)年,若雅的工作被若蘭頂替的事,若蘭在去了上班之后的幾個月后,才告訴爸媽,因為,這種事,她覺得應(yīng)該讓父母知道。

  阿祖知道后,斥責(zé)了若雅一頓。

  若雅努力讀書,理應(yīng)得到進(jìn)城工作的機(jī)會,怎能將機(jī)會讓給若蘭?

  若雅什么都不能和父母說,只能和父母解釋,自己有文化,比較容易得到工作的機(jī)會,叫父母不要為自己操心。

  今天,阿祖面對這個令他心煩的若蘭,頭都被氣爆了。他邁出家門,向村邊的河堤走去。

  每天早上,他都會在這個堤壩上走幾十分鐘,從河堤的這頭,走到提壩的盡頭。

  這條提壩,是六十年代初,他和村里的人每天起早貪黑,用小艇從遠(yuǎn)處的山上,辛辛苦苦一艇一艇的將石頭運過來,砌成了這個提壩。

  有一次,他的艇裝滿了一艇的石頭,運到中途,珠江口突然起風(fēng),水面一浪高過一浪,很快,艇就被風(fēng)浪打沉了!

  他手里緊緊抱著一對船槳,隨水漂流,漂了幾個小時,天早已黑了,忽然覺得雙腳能踩到沙地,趕忙摸黑向岸上走,但腿是軟的,努力的走到?jīng)]水的地方,實在走不動了,整個人,攤在沙灘上,一點力都沒有了。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天亮?xí)r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無人島上!

  他靠吃生蠔活了下來。

  在島上過了三天,有一條小漁船經(jīng)過,把他救了。

  現(xiàn)在,他坐在這條堤壩上,感覺,現(xiàn)在的年輕人實在太幸福了。

  但他們,身在福中不知福。

  當(dāng)年,阿袓和村民們奮戰(zhàn)了整整五年,才砌好了這條長堤。手,被石塊割到鮮血直流,誰會叫一聲痛?腳,被石塊砸到了,誰會回家躺床上?

  阿祖的手,本來是用來雕刻木材的一雙巧手,就是因為要搬石砌提壩,傷了右手的筋。

  這些年,右手用力就會痛,都干不了雕刻的工作,幸好,后來,女兒若雅會治,治好了天天折磨著他的疼痛,他才可以干點他喜歡干的事。

  當(dāng)年,為了修筑提壩,河里的魚蝦是很多,但沒人有空去抓,吃的是咸魚加青菜。

  沒有這條長堤,年年遭遇水災(zāi),大水,把快要收成的莊嫁廢了,把家淹了,把牲口全淹死了。

  每次打臺風(fēng),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都要往山上跑,跑慢一點的,命都沒了。

  每天的天氣,都要靠自已預(yù)判,以前是沒有天氣預(yù)報的。

  沒收音機(jī)沒電話沒電視,誰會通知你要打臺風(fēng)?只有自已憑經(jīng)驗,在風(fēng)來之前,作好逃生的準(zhǔn)備。

  不準(zhǔn)備點干糧,逃到山上,吃什么。

  幾天后水才退,退了水才能回家!

  看著對面燈紅酒綠的賭城,阿祖嘆了一口氣。

  河不寬,那邊行走的車,一棟棟的樓,看得清清楚楚。

  他年輕時,經(jīng)常劃著小艇,拿些農(nóng)產(chǎn)品和魚蝦蟹去賣,打了家俱,也運過去賣。

  后來,不讓過去了,這邊也不能自由買賣了,賺錢就艱難了。

  從此,阿祖就再也不打家俱了。

  大家都偷渡過去不回來了,村里的人也勸他去,可他不去。他不想離開這塊流過血流過汗的土地。

  去了賭城拿了身份證的人,賺一個月的錢,比在家鄉(xiāng)一年的收入還要多。

  同樣的工作,河對岸干一個小時雙位數(shù),這邊的人,干一天,單位數(shù),收入巨大的差異,使得更多的人離開家,或游水或撐艇過了對岸。

  他們拿著豐厚的報酬,過關(guān)買廉價的便宜的家鄉(xiāng)食品物品,生活是十分輕松的。

  阿祖想爆頭也想不明白,明明只隔了一條河,為什么河對岸工資比這邊做同樣工作的高出一大截?他們拿著高薪,過關(guān)買同價的貨物,這樣公平嗎?

  阿祖腦海中,清楚地記得,七十年代,大、小兩個小島,是村民們聯(lián)合了外縣的人,以圍墾的填海方式造地。

  圍墾造地,更加艱辛!

  圍墾出來的地成為中心溝的部份,大、小兩個島被填成一個島,他們不分下雨晴天,浴血奮戰(zhàn),才有今天的好光景!

  自己拼了命才建造了這個地方,要離開,他怎割舍得了!

  明天,他就61歲了,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老了。什么都干不動了。

  唯有,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孩子們身上。

  他慶幸娶了阿琴,賢惠的阿琴,令這個家充滿溫馨,看到別人家的女人,整天雞狗不是的罵這個罵那個,阿祖覺得自己已很有福氣,唯獨若蘭這個不省心的,把阿祖的老臉都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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